●▄m● ┠ ┨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~︺ 《笼中》作者:童童童子 文案 我是谁,我在哪儿。 主角:聆听者,皈依者 第1章 圣徒岛 α   乌云总也不散。  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,他往前走。墙是石墙,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,总像是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从每一面墙,从石墙的每一处缝隙,传来起伏的唱诗声,还有连绵的弥撒:凡外肾受伤的,或被阉割的,不可入耶和华的会……   他往前走,提着一袋银器,身上是暗褐色的僧衣,粗麻扎得皮肤刺痒,他抻了抻衣领,惊讶于这种逼真的触感,手伸到眼前,用力握一握,在第四个狭小的分岔路口,右转。   一扇老木门,橡木的,刚校过油,可以顺滑推开,里头是一间石室,没有灯,只有东墙上一个椭圆的窗洞,和基督像下一只半截的蜡烛。   那里跪着一个人,听他进来,缠好念珠站起身:“兄弟。”   他点点头,放下银器袋,朝屋子中央用旧木板搭成的小屋走去,那里是告解室,他则是聆听者。   “感谢主……”告解者显得有些局促,穿着和他一样的僧衣,是个青年,头发稀疏,两眼没什么光彩,眉毛却粗黑浓密。   “我没那么多时间,祭司长把圣餐柜交给我了,”聆听者指了指门口的袋子,“一会儿还得去摆祭器。”   告解者拉开告解室低窄的小门,弯腰进去:“不用多久,抄一页纸的功夫。”   聆听者搓搓手,拉开门,从另一侧钻进去。   他们中间是一道雕花木板,花纹比这屋里任一件东西都精细,大概是什么老物件上拆下来的,那么可怜的一丁点光,却被筛得斑斓灿烂。   “你有什么罪,”聆听者从头顶木板的斜叉上拽下一条红色披帛,随便搭在肩膀两侧,“忏悔吧。”   “我……”木板那头,告解者缓缓把两手握成拳头,“我不可饶恕。”   聆听者像是第一次坐进这个小屋,好奇地仰着头,观察四周腐朽的木墙,心不在焉的:“贪婪吗,还是嫉妒?”   “我起了邪念。”   “对什么?”   告解者沉默了,乳黄的微光从木板与木板之间透进去,点亮了他萎靡的轮廓:“对男人……的肉体。”   聆听者像是没听清,偏着头:“呃……”他咀嚼那个词儿,“肉体……你是指……”   告解者突然捶了一把木墙,整个告解室前后摇晃:“明说了吧,”他窝起脖子,“就是那个异教徒!”   聆听者皱起眉头:“他是家族改宗,早皈依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”告解者捂着自己的脸,“可是他的黑头发,那些柔软的波浪……他笑起来总是轻蔑人,一对可恨的猫儿眼!”   皈依者确实有一双东方的眼睛,琥珀色,睫毛又黑又密,像极了画眼线的女人,当他朝你看过来的时候,鼻骨上的黑痣就活了,随着那傲慢的笑飞扬,叫人觉得刺眼。   “这种人就不该来修道院,”告解者恼恨地敲打自己的大腿,“体面人谁会在自己的乳头上穿洞呢!”   “洞?”聆听者凑近来,残损或装饰身体是严重违反院规的。   告解者静了一阵,低声说:“他左边乳头上有一个金环,指甲盖那么大,有阿拉伯的卷草图案,我……”他有些踌躇,手指抠着木板,嚓嚓地响,“我偷看过……”   男人的肉体。   聆听者故作轻松:“喜欢美丽的东西不是罪,我的兄弟,”他试探着,“你为此做过什么吗,我是说……那些渎神的行为,比如……”因为尴尬之类的,他咕哝,“抚摸自己的身体?”   “不,”告解者笑起来,很可笑似的,“我不对自己做什么,而是对他。”   聆听者在花窗那边显得紧张。   “我请他到我的屋子……可他很有力量,你知道,他那把异教的弯刀,”告解者很怅惘的,“然后不知怎么的,我弄伤了他的手。”   这是实实在在的罪。   聆听者没有说话,告解者也沉默,大约两三次呼吸那样的时间,告解者站起来:“你忙吧,兄弟,”他钻出去,念珠串上的小十字架在手腕边晃动,“说出来舒服多了。”   聆听者没有动,直到脚步声走远,这一会儿,他想了很多,然后一下打定了主意,他到门口去拎那袋子银器,银羹匙、银烛台、银餐杯,零零碎碎的旧银器里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,他掏出来,匆忙塞进怀里。   早祷结束了,修士们离开座位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。   圣徒岛是个古老的修道院,三百年来先后有七位圣徒埋葬在这里,它很偏僻,从地图上看,几乎要落进世界的尽头。从这里向西,追着落日,骑半个月马,就是传说中那道巨大的边界——上帝给宇宙划定的终点,它可能是一处断崖,也可能是一个陡然的结束,没人见过,谁也说不清。   聆听者站在圣餐柜旁,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灰蓝色的眼睛缓缓观察着他的同侪,他们为着各种各样的因由来到这里,有的是为神献身,有的为逃避乱世,有的则只是阴差阳错。相仿的人总是聚在一起,例如告解者,他正和几个道友轻轻讨论着什么,但他的眼睛,罪孽的,越过人群往礼拜堂另一边望去,那里站着一个卷发乌黑的少年,猫儿眼,鼻骨上一颗小痣,是皈依者。   聆听者分开人群,慢慢的,向他走去。   半路,皈依者就注意到他了,傲慢的异教徒的眼睛斜睨过来,有些疑惑,有些防备,聆听者不知道为什么垂下了眼,低着头,停在他面前:“我们过去没说过话,”他嘟囔,留着极短的银色头发,光线黯淡时,看起来像是灰的,“你可能不认得我……”   “你是聆听者。”   聆听者倏地抬头,看皈依者很瞧不起似地觑着他:“你害羞个什么劲儿?”   “我、我没有害羞……”聆听者只是有点发慌,说着,他凑上去,拉住皈依者的手,把一枚硬东西塞进他手里。   皈依者没有表情,眼神往下飞快地一动,是块金币。   “一百个,”聆听者强调,“可以先给。”   皈依者笑起来,半侧着头,用他特有的那种轻蔑:“没这么麻烦,”他出人意料地揉了揉聆听者薄薄的短发,“我喜欢灰眼睛的,特别是大个子。”   聆听者急躁地挥开他的手,做贼似地往周围打量,再开口,是轻蔑的一句话:“比起身体,你的刀子倒更吸引我。”   皈依者的神色变了,蹙起漂亮的眉头。   “我有个买卖。”   皈依者想拒绝。   “你没得选择,”聆听者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覆盖着宽大僧袍的胸口,“你用异教徒的邪法装饰了乳头。”   皈依者睁大了眼,惊诧、愤怒,还有艳丽的杀意。   “只是找一样东西,”聆听者放低声音,“我需要你的力量。”   他又露出那种紧张局促的神情了,像个受惯了气的佃农,皈依者看得出来,他并不善于威胁,于是张开空着的那只手,他朝这个温柔的大个子伸过去,厌烦地撇了撇嘴:   “成交。”他说。   聆听者看着这只常年握刀的手掌,正如告解者说的,那上面有一条结了痂的浅淡伤痕。   他们是击过掌的关系了,日光灰黄的午后,皈依者懒懒靠在聆听者屋里光秃的西墙上,手里是一张小小的羊皮地图。   “所以你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?”他问,一只脚踩着床沿,另一只脚放荡地摇晃在床边,支起的袍子底下有一道暧昧的玫瑰色阴影。   聆听者坐在对面,一张绑着草绳的旧椅子,眼睛无所适从。   皈依者故意把腿岔得更开,露出少年特有的、泛着珍珠光泽的柔软膝盖,聆听者忙把头低下去:“他只给了我定金和交货的地图……还、还有一只哨子。”   话里的“他”是个脏兮兮的老者,裹着乞丐披风,破斗篷罩在脸上,在聆听者常去提水的路上把他拦住,和他说了这笔买卖,老者愿出的代价是两千个金币,先付十分之一,至于要找的东西,他给了三条线索——   “地下,铁笼中,银色。”聆听者说。   “就这些?”皈依者朝他倾来。   “就这些。”他微微后仰。   “听说……”皈依者小猫一样撑上他的大腿,“灰色眼睛的人,”他慢慢的,用拉丁语啁啾,“性欲都特别强……”   “我没有那种东西。”聆听者老实地红了脸。   “你晚上不会偷偷摸自己?”   聆听者笑了:“怎么可能!”   “他们都摸,”皈依者的手掌冒然扣过来,握住他冷淡的下身,羊皮地图从床铺上滑下去,摊在地上,圣徒岛和世界尽头之间的某一处山冈,向阳坡上画着一只哨子,那就是交货地点,“有时候互相摸,我干这个很在行……”   聆听者不上他的套:“你是那种能容人鸡奸的人?”   鸡奸。皈依者的艳容褪去了,露出他真正的样子来,凶辣、骁悍,“我只想知道,”他愤然指了指自己的左胸,“是哪个杂种告的密!”   “事成告诉你。”   “事成?”皈依者憎恶地切齿,“你连那东西是什么、在哪儿都不知道,凭什么跟我谈事成!”   “老者说了,在圣徒岛里。”   皈依者腾地从床上站起来:“圣徒岛是个三百年的大坟冢,你找到死我也陪你到死吗!”   聆听者的语调跟着走高:“他说了,在‘地下’!”   圣徒岛确实有一个“地下”,在主教堂背后的小花园里,说是花园,一百年前已经荒废了,下面有个大理石修成的地窖,收藏着三百年来历任院长的衣钵。   “衣钵窖……”皈依者拿不定主意,“那里有专门的看守者。”   “所以我才来找你,”聆听者的灰眼睛闪烁,有着某种蛊惑人的光,“两千个金币,我们可以离开这儿,到世界的中心去,”他拍了拍皈依者脚下简陋的木板床,“那里有羽毛织成的床垫、金箔贴成的椅子、吃不完的酒肉,”叹息似地,他为他描摹,“女人、男人……还有遥远的东方,你的家、你的真主、你的梦。”   皈依者琥珀色的眼睛泛起涟漪:“对半分?”   聆听者说:“可以。”   皈依者就要答应,可又犹豫:“你想没想过,什么东西能值两千个金币?”   “银色的……”聆听者思索:“珠宝,或许是盔甲,管他呢。”   皈依者摇头:“两个人太少了,”他蹲下来,盯住聆听者的眼睛,像掠过呼罗珊宣礼塔尖的山鹰,“让看守者入伙,等出了圣徒岛,我解决他。”   聆听者安逸地靠向椅背,笑了。   “笑个屁,”皈依者抬起一只白脚,粗野地踩了踩他的大腿,“定金呢,先分我一半。”   懒洋洋的,聆听者从地上提起钱袋子,拽开来:“都给你。”说着,他把一百九十九枚金币大头朝下撒在皈依者膝上,金灿灿的,铺满了粗陋的僧袍,那光芒,让这屋子终于有了点颜色。   晚祷结束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,聆听者和皈依者一前一后走在主教堂背后衰草丛生的旧花园里,花园北侧有一个石板屋,屋门朝东开,透过细细一条门缝,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油灯光。   “兄弟。”聆听者敲响门,示意皈依者靠后,门嘎吱打开,门里是个脸颊瘦削的男人,眼眶深邃,鹰钩鼻子,穿一件与众不同的白僧袍,在夜色中莹莹发亮。   “什么事?”他问。   “和你谈一笔买卖。”聆听者要往屋里进,被看守者拦住,他话很少,但眼神犀利。   “下面,”聆听者故技重施,捏出一枚金币,“有我们要找的东西,要不要算你一份?”   片刻,看守者把门让开了。   他们进屋,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供奉着圣像的壁龛,连抄经的桌子都没有,在地板中央,是一个镶着黄铜门的地洞,按照恶魔书的描述,镇着七只不灭的白蜡烛。   “打开这道门,”聆听者踩上去,踏了踏,“五十个金币。”   看守者的眼里有嘲讽:“下面什么都没有。”   皈依者觉得他在试探:“那不用你管。”   看守者于是挑明了:“不说说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吗?”   “我们也是受人之托,”聆听者用脚挪开那些白蜡,“找到了才知道。”   看守者斟酌一阵,从腰上拽下一个硕大的钥匙圈,上头孤零零晃着一把老钥匙:“你们要扑空了。”   黄铜门拉开的一刹,霉味和刺骨的潮气扑面而来,窖口底下是纯然的黑,看守者提着灯往里钻的时候,那黑像是悚然活了,一口一口咀嚼着把他吞噬。   “来呀,兄弟。”他在下头招呼,声音从层层寒气间筛过,阴测测的。   仍然是聆听者在前,皈依者跟着,他有点别扭,凑到聆听者耳根说了一句:“我到前头去。”   “不,”聆听者反手握了他一把,“你在我后头。”   看守者点亮四壁上的火把,光一下子充斥起逼仄的空间,古老的石墙,未经处理的、潮湿的泥土地面,皈依者陡然瞪大眼睛——这里空荡荡的,连一根断针、一片碎布都没有,衣钵窖里空无一物!   “我说了,”看守者不再是嘲讽,而是露骨地讥笑,“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不可能!”皈依者抽出他月牙般皎洁的弯刀来,翘起的刀尖仿佛他的秉性,尖锐、挑衅、傲慢,“什么都没有,你一直在守什么!”   “我的角色就是看守,有没有衣钵,我都在这里。”   皈依者显然不相信他,他谨慎地掂着刀,去望聆听者,那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,正蹲在地上,认真揉着一把泥土。   “灰头发的小子,”看守者这时发问了,“你不是第一次来吧?”   聆听者站起身,没作答,而是狠狠踩了踩脚下的土地:“也许就在这下头。”   皈依者持刀的手松了,疑惑地看着他,看守者在一旁说:“门我开了,随你们挖,挖没挖到,这个礼拜日之前都得把土填上。”   皈依者诘责:“为什么?”   “每个礼拜日拂晓,院长都要下衣钵窖来祷告。”   “那只剩四天了……”聆听者重重叹了口气,问看守者,“你有没有可靠的人?”   “等等!”皈依者一把揪住他的领子,拽着他,从极近处瞪他的眼,入伙的人不能再多了,越多,解决起来越麻烦。   “你挖不了土。”聆听者似乎读懂了他,轻拍了拍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。   皈依者不解,用微蹙的眉心询问。   “你手掌伤了,会磨烂的。”   皈依者觉得可笑:“我手烂不烂能怎么……”   “不,”聆听者郑重地打断他,“这是握刀的手,要珍视。”   皈依者是个粗野的人,这时候不知怎么就红了脸,为了掩饰这份尴尬,他故作厌恶地抽回手,恶狠狠地瞪着聆听者。   这个灰眼睛的家伙,他想,那种事上好像个处子,用不着的时候却胡乱温柔,这种老好人的殷勤最可恨!   “说好的,”看守者的手这时候伸过来,“五十个金币。”   “钱没带着,”聆听者转开脸,“等拿到东西送出去……”   “你们送不送我不管,”看守者又露出那种嘲讽的表情了,“我只管开门,该给的现在就得给我。”  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,聆听者有些焦躁:“一起走,给你翻倍。”   看守者摇了摇头:“我不会离开圣徒岛一步的,”他握着胸前牛腿骨磨成的十字架,直直看向皈依者,“特别是和他一起。”   皈依者琥珀色的猫儿眼眯起来,里头有种莫测的、危险的东西,像苏丹帽顶上的孔雀翎羽,不一定什么时候忽地一闪,就变成一只骇人的魔眼。   “皈依者的白手是在基督徒的鲜血里洗出来的,”看守者毫不避讳地说,“全圣徒岛都知道,要躲着他那把弯刀。”   他识破他们的伎俩了。   皈依者恼羞成怒,干脆想往上冲,聆听者一把拉住他:“好,”他朝看守者笑笑,“按你说的办。”   第二天夜里,看守者找的人来了,是个阴郁的家伙,嘴唇上有一道疤,聆听者认得,是喑哑者,他不能诵经也不能祷告,修士长让他在餐堂给大家分面包。   他们俩一人掘一个坑,分别在衣钵窖两侧,喑哑者有一双粗手,力气也大,挖起坑来呼哧呼哧的,带着回响,要把死窖都喘活了。   “哎,”皈依者靠墙站着,边看自己手上那道微不足道的伤,边问聆听者,“那家伙说的……是真的?”   聆听者没披斗篷,露着两条精壮的胳膊,汗水滴滴答答,抬起头来朝他看的时候,灰眼睛亮亮的,异常温柔:“什么?”   皈依者反倒迟疑了,手上的伤有些痒,他握起拳头:“就是昨天……如果换我走在你前头,会怎么样?”   “你怎么在意这个,”聆听者的口气像个多年的老朋友,“你最厌烦管别人的事。”   他们果然有“过去”!皈依者的眼睫轻轻颤动,不,不是和自己,而是和之前的某个“皈依者”。   “你走前头的话,”聆听者没留意他微微抿起的嘴唇,“下到第七级台阶时会绊一跤,”他奋力地掘下一铲子,“然后看守者取笑你,你就拔刀了。”   “暴脾气啊。”皈依者自嘲。   “是呀,”说到这儿,聆听者的手停下来,“那个看守者脾气也不好,”他指了指墙上的火把,“他把那东西甩过来,我们一起着了。”   一起……着了?皈依者下意识从墙上直起身:“什么感觉?”   “疼,”聆听者龇牙咧嘴,“特别疼,肉烧得吱吱响,烟火吸到肚子里,把里头烫得稀烂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皈依者坏脾气地朝他踢一脚土,转过身,看对面喑哑者正阴沉地看过来,和他目光对上,又摆出个下流的手势,呃呃啊啊地咧嘴笑。   似乎是在调侃他和聆听者的关系,皈依者只是耸耸肩:“那他呢?”   聆听者朝喑哑者看一眼,低下头继续掀开潮湿的土层:“上个故事里,没有他。”   只剩两天了,还是一无所获。   两侧的坑挖得很深,眼看着要从中间贯通,这时候看守者踩着台阶下来了,穿着他独特的白僧袍,贴着墙,绕着高高的土堆,走到一支火把底下,要去拔。   “喂,你干什么?”皈依者有点紧张,瞪着他。   看守者的手不停:“添油啊。”   皈依者朝他过去,傲慢地抱着刀,挑衅地问:“这里的东西都哪儿去了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“是你没守住,”皈依者坏心眼儿地讥讽:“还是监守自盗了?”   看守者转过身:“我来的那天,这里就是空的。”   “哦,”皈依者嗤笑,“也许吧。”   看守者掉头往回走:“你也知道,三百年的衣钵,”他慢悠悠地踏上台阶,“三百年算得上是传说了,怎么能把传说当真呢。”   皈依者跟着他往上走,出了黄铜门,屋外天色发白,早祷的时间要到了,他踌躇着:“你……不是第一次给我们开门了吧?”   看守者自去忙他的事:“你说呢?”   皈依者觉得自己猜对了,有些意外,又似乎是情理之中:“所以你才不跟我们出圣徒岛,对不对?”   看守者笑了,不是取笑,意外地很坦率:“被人抹脖子的感觉可不好受!”   皈依者惊讶,他们的计划居然实施过,而且成功了:“带着东西走的?”他稍转了转手掌,那道伤微微发疼,“是什么东西?”   看守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:“别小看了那个伤口,”他用一种缓慢而畏惧的语气,“会烂的。”   聆听者也说过这个,会烂,皈依者觉得不可思议。   “新手?”看守者看着他,这时候黄铜门被从下面顶开,聆听者探出个灰蒙蒙的脑袋:“天快亮了,”他往上爬,“明天再挖不到,就得填土。”   喑哑者随着他上来,仔细拍打过僧袍,向看守者要一口凉水,他们趁着最后一抹夜色,偷偷回修士堂,临走,看守者像是自言自语,咕哝了一句:“并没有。”   什么……并没有?三个人都愣了一下,但谁也没有发问。   从小花园拐出来,皈依者不经意一回头,看那个哑巴竟然跟着他们,他捡一颗石子扔过去,凶巴巴地嚷:“滚!”   聆听者像拽自己家的猫狗,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。   皈依者不理他,继续朝那家伙比划,都是些诅咒的手势,很快,喑哑者就朝另一条岔路拐走了。   “看守者最后那句话,”聆听者貌似熟络地搭上皈依者的肩膀,“什么意思?”   皈依者想说“不知道”,可话临出口,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知道,看守者应该是说“那东西”,在之前的故事里,铁笼里那个“银色”的东西也没被找到。   “谁……谁知道。”他兄弟似地枕着聆听者的臂弯,含混地答。   早祷是在餐堂,祷告一结束,修士们就排着队,依次从喑哑者手中接过一小份干面包,还有汤,黏糊糊的甜菜汤。聆听者和皈依者有意隔着一排桌坐,虽然是面对面,但从不对视,假装没有一点瓜葛。   “叮”地一声,是木碗掉在地上的脆响。   许多修士站起来看,聆听者也在其中,分面包的地方有人在吵闹,不少人围上去了,中心是喑哑者,被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僧抓着手指,那孩子是领经班的小头目,大家都叫他虔敬者。   “喑哑者的指甲里有泥!”虔敬者用他稚嫩的声音大喊,“他给我们分面包的手上有不知道哪儿来的、肮脏的黑泥!”   聆听者和皈依者交换一个眼神,心想,糟了!   圣餐柜在餐堂背后专辟出来的一个小隔间里,老木头了,靠几根腐朽的钉子坠在墙上。今天不是开柜的日子,聆听者却来了,拿着一片破抹布,做出要打扫的样子。   推开小隔间的门,他装作吓了一跳,里头坐着祭司长,和几个有资历的道友,这些人的对面,是跪伏着的喑哑者。   祭司长往门这边看一眼,见是聆听者,把头转回去:“你说不出话,可以带我们去。”   喑哑者不动弹,耷拉着脑袋,没有表示。   聆听者开始擦圣餐柜,边擦,听那几个道友七嘴八舌在商量:“怎么办,要打吗?”   “小事情吧,不至于。”   “持戒者把他指甲里的泥剔出来了,是又湿又黑的土,没人见过。”   “他偷偷跑出去了?”   “怎么可能,圣徒岛出去的路都封死了,只留了一道打水劈柴的闸门,他不在出入名单上。”   “那就是……岛上的土?”   “好了!”祭司长不悦地站起来,“打吧,去拎水和老荆条来。”   立刻有道友兴奋地跑出去取,从聆听者身边擦过时,带起一阵不怀好意的风。   这些人在岛上呆得太久了,每天除了颂扬上帝,他们无所事事,所以才去搞男色、挖财宝、虐打人。聆听者放下抹布,塌着肩膀向祭司长走去:“我的长者,”他在他脚边跪下,顺从地亲吻他整洁发亮的袍子,“能让我看看他指甲里的泥土吗?”   “起来吧,孩子,”祭司长显得慈祥,“一个犯罪者的手有什么好看,这里不需要你,出去吧。”   聆听者不能就这么放弃,喑哑者万一扛不住,会把他们全卖出去,他跪在那儿,还想说什么,祭司长不高兴了,把苍老的面孔朝他俯低来,不留情面地说:“我叫你出去。”   聆听者尴尬地张了张口,这个老家伙不信任他。   “是……”他站起身,从圣餐柜边抓起抹布,低着头出去了。   这是午餐前的事,到了下午,修士们聚在一起讨论《列王纪下·犹大国王玛拿西》的时候,喑哑者出现了,扭着背,显然挨过打,耳根上有几道不显眼的伤痕,腿有些拐,从众人中间缓缓穿过。   有人在议论,聆听者皱着眉头目送他,他没招供吗?还是招了,祭司长已经在审问看守者了?   左手上忽然一暖,是皈依者在人群中和他错身,匆匆握了他一把。  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,晚上潜到小花园的时候,看守者还是那个样子,冷冰冰地提着灯,为他们打开脚下的黄铜门。   看守者一生不得离开衣钵窖,也许他还不知道早上的事,聆听者正犹豫要不要问他,外头有人敲门。   来的果然是喑哑者,带着一后背伤,还想来挖土,聆听者不得已拦住他:“兄弟,你不能再来了。”   喑哑者疑惑地看着他,他已经扛住了,他为他们付出过了。   “他们不会罢休的,”聆听者说,“也许他们已经跟着你来了,你必须马上离开!”   “呜呜呜!”喑哑者不干了,用它宽大的身躯冲撞聆听者,皈依者立刻冲上来,帮着聆听者推搡他:“滚,臭哑巴!你会害死我们!”   看守者茫然地在中间拦着,看喑哑者把手指圈成个小圆洞,呜呜地朝他们比划。   “钱也不能给你,”聆听者在拉扯中变得激动,“他们可能去搜你的屋子,现在东西还没找到,我们不能冒这个险!”   他们的意思,是让喑哑者退出,就像迁徙路上被同伴丢下的伤者,或是黑死病泛滥的村子里被擅自活埋的病人。   谁让他倒霉呢,他白干了。   喑哑者安静下来,耷拉着肩膀,聆听者朝他靠了靠,想安抚他,这时候那沉默的大家伙突然扬手拍了他一巴掌,拍在左耳廓上,力量之大,让他差点栽在皈依者身上。   聆听者捂着耳朵发蒙,喑哑者狠狠跺了下脚,撞门出去了。   屋里没人出声,皈依者瞄了瞄聆听者,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耳朵,被他粗鲁地挥开:“干活!”他嚷,掀开黄铜门钻了下去。   衣钵窖里只有一个人干活,显得有点冷清,坑已经挖得很深了,从东到西从南到北,把土全翻起来,没发现一片树叶一块石头,这块地干净得叫人惊讶。   “歇一会儿吧,”皈依者从上头递水给他,“快半夜了。”   聆听者停下锹,握住他伸下来的细手,一猛劲儿,跳上去:“不能再挖了,”他揉了揉因为熬夜而紧绷的脸,“准备填土吧。”   就这么放弃了。   并排站着,皈依者又看到他左耳上的红肿:“你甘心?”   “不,”聆听者偏头望着他,可能是为了鼓劲儿,温和地笑笑,“等院长做完礼拜,我们从头再来。”   这是个坚定的人,从他薄薄的短发、灰蓝色的眼睛就能看出来,皈依者之前没碰到过这种人,他佩服,也好奇,唐突无礼地,用一根指头往那红热的耳廓探过去,轻轻刮了一下。   聆听者立刻别过头,气恼地:“干、干什么!”   他一这样,皈依者就乐:“我干什么了,看你伤着没有。”   “看你用眼看,动什么手,”聆听者别扭地回嘴,粗鲁地在耳朵上搓,搓得那片敏感的皮肉更红了,“你上去,不用你陪着。”   “动手?”皈依者野野地笑,从后头使劲儿踹了他一脚,“我还动脚呢!”   这是个小玩笑,聆听者也知道,可他现在没兴致闹,正想掏一掏耳朵里的土,头顶上猛地一响,像门扇打墙的声音,然后是推搡拉扯的脚步声,很杂乱。   皈依者嗖地拔刀,刀刃反着火把的光,一晃,聆听者极慢地眨了下眼,仰起头往黄铜门看。   “底下两个人!”从铜门掀起的一角,灌下来这么一句喊。   接着,穿僧袍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冲下来,拿着绳索举着刀,在土堆间跌跌撞撞,死死把他俩围在当中。   “聆听者!皈依者!”喊话的是祭司长,旁边探着头的是喑哑者,他们高高地站在黄铜门外,像教堂穹顶上俯瞰人间的众神,居高临下,“说说吧,你们在找什么!”   皈依者知道,聆听者是不会说的,于是眼神一动,瞄住最近的两个家伙,扬起一脚土,趁他们遮挡的机会,跳起来,先把一个人扑向坑底,借着他往上挣扎的力,横臂出刀。   没等另一个人反应,棕榈叶片般优美的弯刀已经劈面而来,从脆弱的喉管上划过,鲜血恣意喷洒,泡沫似地溅在潮湿的泥土上,热腾腾的。   修士们彼此呼叫,皈依者不要命地扑进他们中间,金属与肉体在这里蒸腾,这是一场刀子的盛宴,他们可以离开衣钵窖、离开圣徒岛,流浪到世界的中心去,仿佛山鹰,在每一片雪白的云朵上振翅……   可聆听者不这么想。   血打在脸上,迷了眼,皈依者早习惯了这酸痛,可酸痛中看见聆听者从受伤的修士手里夺剑,夺过来不去抗争,而是搭在自己咽喉上的时候,他怔住了。   “你干什……”未来得及他喊,那个人已经倒下,黑色的血泊在肩窝处汇聚,他愣愣地盯着,修士们从后面压上来,摁住这个黑头发的魔鬼,重重放倒在土地上。   到这一刻,他才明白,自己只是一把杀人的刀,聆听者说把他抛弃就抛弃。   那些羞赧。那些笑意。   都是假的! 第2章 圣徒岛 β  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,他往前走。墙是石墙,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,总像是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从每一面墙,从石墙的每一处缝隙,传来起伏的唱诗声,还有连绵的弥撒:凡外肾受伤的,或被阉割的,不可入耶和华的会……   他提着一袋银器,粗麻僧衣磨得皮肤发痒,他抻一抻衣领,无论来过多少次,这逼真的触感都让他惊讶。   在第四个狭小的分岔路口,他右转。前头是小石室,他知道告解者正等在里头,许多遍了,他听那家伙忏悔他渎神的淫行。   “兄弟。”果然,告解者从地上站起来,走向他,聆听者懒得和他说话,径直拉开告解室的门,钻进去。对这个小屋,他总是充满好奇,因为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,也许在某片木板上、在某个错落的缝隙里,就有他尚未发现的秘密。   眼前是一把破椅子,栽歪着快散架了,头顶木板的斜叉上挂着一条红披帛,他拽下来,隔着雕花木板问:“你犯了什么罪?”   回答一如既往,是围绕着皈依者,那个长着猫儿眼的异教徒,在基督徒东征的第三次圣战中,他整个家族在耶路撒冷被俘,为了活命,这小子卑劣地改奉了天主,远远地被送到圣徒岛来。   “他左边乳头上穿了一个金环,指甲盖那么大,有阿拉伯的卷草图案……”   聆听者皱眉,告解者上一次说的是,他左边乳头上“有”一个金环,微小的差别,但他没放过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   “他左边乳头上穿了一个金环,”告解者有些不明所以,“怎么了?”   聆听者摇头:“残损或装饰身体是违反院规的。”   告解者还想往下说,聆听者打断他:“你昨天这个时候,在做什么?”   告解者稍稍沉默,然后反问:“这和忏悔有关吗?”   不,没有关系,聆听者只是猜测,也许告解者和他一样是“活”的,他也有他的任务,和繁复的故事线。   从告解室出来,他揣着那袋金币回自己的屋子,屋脊低矮,常年照不到阳光,告解者是否是“活”的这个疑问他不会记录,因为记也没用,下次再来时,这里什么都不会留下。   他说过的那些话、挖过的那些土,一切痕迹,都会归零。   简单收拾收拾,他去餐堂,今天早祷的内容是《以色列人要求立王》,圣餐柜隔间的门用小板凳抵着,他规矩地坐在上头,嘴里念着“自从我领他们出埃及到如今”,眼睛却在死气沉沉的人群中逡巡,皈依者坐在很靠后的角落里,告解者和禁欲者、苦行者挨着,喑哑者端着面包盆等在餐堂门口,台上是祭司长,闭着一双老眼,像睡着了。   差不多有一刻钟,早祷才结束,修士们离开座位,等面包的功夫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聆听者向皈依者走去,那家伙一个人靠着立柱,波浪的卷发多情的眼,熠熠发光的,放肆地艳丽着。   “兄弟。”聆听者叫他,他知道他不是上一个“皈依者”,从他站着的样子,他就知道。   皈依者转过头,傲慢地看了看他,又转回去,没有理。   “我们过去没说过话,”聆听者嘟囔,“你可能……”   皈依者毫不客气地走开了,厌烦似的,踱到下一根立柱去站,聆听者跟着他,像条拖舌头的哈巴狗:“我有笔买卖……”   皈依者不听他废话:“我不陪人睡觉。”   “不,”聆听者有些脸红,压低了声音,“是请你杀人。”   皈依者终于拿正眼看他了,很感兴趣似的:“给多少?”   这时候喑哑者开始分面包了,修士们排起长队,聆听者趁机凑近到他耳边:“一千个金币!”   聆听者领着皈依者,敲开石板屋的门,门缝里露出看守者的瘦脸,一句话也没有问,他让他们进去。   屋里有一张床和供奉着圣像的壁龛,除此之外,到处摆着手工木雕,大大小小,有些很传神,聆听者不禁问:“你做的?”   “一点小兴趣。”看守者提着灯,朝黄铜门走去。   “这有什么意义,我是说,他们反正都……”   “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吗?”说着,看守者俯下身,要去掀黄铜门。   “等等,”聆听者显得紧张,“你不先问问我们吗?”   “彼此心知肚明的,不用废话了吧。”看守者推开白蜡烛,那道门甚至没上锁,他掀开它,霉味和刺骨的潮气扑面而来。   聆听者没有动:“这不符合规则,”他朝四周看,好像那里有什么盯着一样,“我们得按照故事线来,否则……”   “否则什么?”看守者蹲在漆黑的洞口旁,“他们能把你怎么样?”   聆听者一霎哑然,皈依者从后头撞了他一下,走到前面:“行了,别废话了,东西在下面?”   看守者和聆听者对视一眼,没有说话,皈依者擅自夺过油灯,哈腰钻进地洞,很快,就听见他在底下喊:“这他妈得自己挖呀!”   两把锹立在黄铜门边的墙角,聆听者看见了:“劳烦帮我们找个可靠的人。”   “两个人还不够?”   “那家伙的手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皈依者的喊声又传上来:“老子可不动手,说好了找我杀人,我不管挖坑!”   “别找喑哑者。”聆听者补充。   看守者显然吃了一惊,这正是他想提议的人,一转念,他明白了:“你是我碰到的聆听者里走得最远的,”他惭愧地笑笑,“其他人早放弃了,比如我。”   聆听者没说什么,可能有点害羞,他从墙角抄起锹,欠身钻进衣钵窖。   皈依者已经把火点上了,朦胧的光晕中,他看起来美极了,那头长发,像给黑缎子镶上了金边,奢华夺目的,隐约能闻见乳香的气息,可聆听者早看惯了,他挽起袖子,随便找了个角落,开始铲土。   “喂,”皈依者懒洋洋叫他,“你不是第一次了吧?”   “什么?”聆听者头也不抬。   皈依者凑过来,惯拿刀的细手轻轻搭着他的肩膀:“像佃农似地翻这点破土。”   聆听者没回答,但停下来,盯着他的手,眼神不像着迷,倒像是介意。   皈依者讪讪的,挪开了:“你和别人不太一样,”他随手一翻,掌心上那道伤露出来,聆听者看见,盯了一眼,皈依者发现了,立刻热络地说,“头一次玩‘皈依者’,试了试刀,不小心伤了。”   明明是告解者弄伤的。聆听者点点头,没戳穿。   皈依者看他不冷不热的,哼一声走开了,可眼睛往这边瞄着,半天绕不开。聆听者刨了两下土,不知怎么的,耳朵上莫名一热,他急躁地撸了一把,一种似有若无的麻痒,让他想起一个人。   一个过客,他对自己说,也许再不会相遇了。   遇到了,可能也认不出。   这时头上的黄铜门响,是看守者,领着一个粗壮的大块头下来,那家伙肩膀很宽,僧袍皱巴巴的,有烟熏的痕迹——是弄火者,圣徒岛上的铁匠。   “一天一个金币。”聆听者开价。   “干了。”弄火者解开斗篷扔给看守者,跃跃欲试。   聆听者还有条件:“不能留指甲。”   弄火者把粗短的指头伸给他看:“打铁活儿重,指甲养不长。”   聆听者点点头,把另一把锹踢到他脚边:“每次干完,记得洗手。”   天要亮了,皈依者和弄火者先爬出黄铜门,看守者给舀了水,正要喝,有人敲门。   他们几个一惊,瞪着眼,互相看着。   “谁?”看守者问。   “呜、呜呜!”是喑哑者,半明半暗的晨光里,不知所云的呜咽听起来格外骇人,看守者朝皈依者他们使眼色,让他们钻到下头去躲一躲。   “来啦。”然后他去开门,喑哑者熟门熟路地进来,背着一大捆烂木头,咧着嘴,一副憨厚的样子。   “谢谢,兄弟。”看守者回身到土罐里给他找报酬,随便什么小东西都能让这可怜的哑巴高兴,拿着一片云母石,他转回头,看喑哑者正直直盯着黄铜门那边,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。   他循着他的目光,是一枚金币,孤零零掉在地上……是弄火者刚才落下的!   “兄弟……”他叫他,可喑哑者已经过去了,小心翼翼地捡起来,拿在手里端详,边看边翕动喉咙,发出“呵呵”的声响。   “那是我的东西。”看守者要去夺,喑哑者偏过头,正看见仓促放在地上的两瓢水,他把金币攥紧了,嘿嘿笑着,朝看守者摇了摇头。   他绕过他,眉飞色舞的,推门离开了,看守者没敢拦,忙去掀黄铜门,急躁地朝底下喊:“被发现了!”   衣钵窖里火光闪动,聆听者从暗处走出来:“是谁?”  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,看守者无奈地答:“喑哑者。”   有那么一阵,谁也没说话,直到聆听者突然拍了皈依者后背一把:“杀了他。”   声音很轻,但语气坚定,这是迁怒,是对上一个“喑哑者”的怨恨,皈依者粲然一笑,抬腿就要往上冲,被聆听者拦住:“不,等晚上,在这里干,”他安抚似地拂了拂他的背,“他还会来的。”   这把嗓子和缓、温柔,有让人安心的力量,皈依者不经意点头,背上的手随即离开,地窖潮湿的寒气立刻袭来,更显得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温热,皈依者赶忙说:“一会儿吃了饭来我屋,我们商量商量?”   聆听者没说“好”,但拎着锹和他错身时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,算是答应了。   皈依者的屋子在一处好地方,朝南的窗口很大,远远地能看见七圣徒的墓地,墙角里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,木梳子、铁吊坠,贵的贱的扔在一起。   “都是人送的,”皈依者脱掉斗篷,拿一种故作高傲的廉价姿态盯着聆听者,“有的只是想摸一把,有的就……”   聆听者规矩地坐在椅子上,低着头,这姿势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来,就在不久之前,他们也这样面对着面,说起“家”、“真主”和“梦”。   皈依者恼怒于他的走神,靠近来,撑着椅背俯视他:“你不问问他们想干什么?”   “跟你睡觉,”聆听者淡漠地说,耳朵尖却红了,“像搂女人那样搂着你。”   皈依者不可抑制地笑了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:“你不想这么干?”他慢慢坐下来,撒娇似的,坐在他大腿上,“只有来了这里,我们才能干这个。”   聆听者躲避他的纠缠:“我只想找‘结果’。”   “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?”皈依者把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,“我喜欢这个人,”他轻佻地指了指自己,“也追过,”他又去指墙角那堆东西,“破玩意我也送过,没成功,我从不管那些狗屁故事线,我只追逐‘皈依者’——直到我成为‘他’。”   聆听者像是想到了什么,脸唰地红了,皈依者一愣,然后哈哈大笑:“狗东西,想什么呢!”他淘气地搂住他的脖子,小声说,“‘皈依者’需要一个男人……”   聆听者一把推开他,吓住了似的,难堪地盯着地面:“晚上……咳,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有什么怎么办,”皈依者用那双仿佛画了眼线的东方眼睛盯着他,“一个臭哑巴,一刀的事儿。”  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一眼,没人受得了,偏聆听者耐得住:“那……那我走……”   皈依者就着他起身的势头,一低头把他吻住,话还没说完,一条灵活的舌头莽撞而来,聆听者打了个抖,一屁股坐回椅子上,皈依者拼命箍着他,但太勉强,就拿一只脚踩着椅子沿,不让他动。   舌头!聆听者觉得嘴巴里像是被点着了,热辣辣麻酥酥的,他扳着皈依者的细腰,想让他走开,但到底是男人吧,拒绝得太不彻底,大概有那么一刹那,他是享受着这个异教徒的肉体的,以至于浑身燥热。   “好不好?”皈依者轻轻地问,两手捧着他的方下巴,“我还有更多……”   聆听者喘息着,慢慢放开他,皱着眉闭了会儿眼,他平复过来,用手背揩揩嘴巴:“你喜欢我?”   “怎么可能!”皈依者觉得好笑:“我只是想看看,我迷恋的‘皈依者’在男人怀里放荡起来,是什么样。”   “你觉得我会上钩?”   皈依者大笑:“我不信有人不上钩!”   聆听者起身,走路稍有些别扭,皈依者注意到他微微夹起的两条腿,正要讥笑,看他径直往床那边过去,那里有个墙柜,他像动自己家的东西那样熟悉地打开了。   他拿出一只杯子。   桌上明明有杯子的,笑意从皈依者脸上褪去:“怎么不用桌上的……”   聆听者走回来倒水,自然而然地说:“不是坏了么。”   确实坏了。   皈依者半天才挤出一句话: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   “不是很明显么,”他含一口水,使劲漱了漱,直接吐在地上,“这不是我第一次吐‘你’的水了。”   换句话说,这个吻,他们彼此交缠过好多次,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,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,有各种各样的细节,不变的是,聆听者最后都厌恶地漱了口。   晚上,聆听者和皈依者没什么话,弄火者感觉出来了,也不出声,差不多挖到半夜,皈依者先憋不住,叫他:“喂,打铁的。”   “啊?”弄火者有些意外,停下锹。   “你觉得‘皈依者’怎么样?”   弄火者被他问愣了:“你是皈依者,倒问我?”   皈依者没骨头一样靠着墙,摆出一副慵懒的媚态:“嗯,你说说。”   弄火者用偷窥般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扫一遍,很受用似的:“好,”他噗嗤笑了,“好是好,就是太那个……”他用肩膀去碰聆听者,“那个词儿咋说来着,太浪!”   聆听者让他逗得没忍住,笑了。   皈依者腾地红了脸,站直身体,恶狠狠地瞪着弄火者:“浪的是你们这些混蛋!”   “我又没说你,你急啥,”弄火者拄着锹把,不耐烦地翻个白眼,“这不是说‘皈依者’呢么,我就亲眼看见过,他跟人干那事!”   皈依者不信,“皈依者”从来是被追逐,但从未被得到的:“不可能!”   “我骗你?”弄火者也不挖坑了,一使劲把锹插进土里,煞有介事地说,“就在七圣徒墓地背后那片林子里,有棵死栗树知道吧,在那后头!”   皈依者半信半疑,询问地去看聆听者,聆听者也迷惑了,拉着弄火者:“别胡说,我从来……”   弄火者一把扯开他的手,大喇喇地说:“跟持弓者!”   持弓者?聆听者错愕,那个金色头发、身世显赫的持弓者吗?不自觉的,他瞪向皈依者,不敢相信这个人身上,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故事。   正在这时,头顶上有响动,是两对相互周旋的脚步,皈依者应声而动,迅速熄灭阶梯底下的火把,拔出弯刀,扭身藏匿到暗影中。   黄铜门霍地掀开,喑哑者出现在那儿,看守者拉扯着他,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,聆听者和弄火者站在火光中,抬着头,等他下来。   喑哑者如他们期望的那样,缩手缩脚地钻下来,看见空荡荡的衣钵窖和窖底下挖出的几个圆坑,他呜呜啊啊地比划,那意思很简单,他想入伙。   看守者跟着他,为以防万一,在后头把黄铜门牢牢拽死,所有人都屏息以待,就等他走到近处,忽地,一把弯刀从背后的暗影里伸出来,闪了一下,搭在他脖子上。   一刹那,喑哑者发现刀子了,与此同时,刀锋猛地从他喉咙上划过去。   血喷出来,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,两手胡乱去捂,可捂不住,僧袍前襟瞬间湿透了,他往前挪几步,想回头去看,可皈依者没给他机会,从黑暗里踹出一脚,踢中他的侧腰,他徒劳挣扎了几下,直直朝后倒去,跌进聆听者事先为他挖好的坑里。   “我的妈……”弄火者打了个抖,看鬼似地盯着着暗处,极慢的,皈依者从那里出来,一头乌黑的卷发,冷冰冰的猫儿眼,邀功一样,艳丽地朝聆听者笑了一个。   聆听者只当没看见,低头去看喑哑者的尸体:“真给人找麻烦。”   “先埋上吧,”看守者拍一拍他的肩膀,“后天就是礼拜日了。”   “啊?”弄火者扔下锹:“白挖了?”   聆听者看起来有点灰心,太多次了,他卡在这个黑洞洞的死窖里,这时候皈依者眉头一动,懊恼地说:“找错地方了!”   聆听者愣了一下,马上否定:“不可能,圣徒岛只有这一个‘地下’!”   皈依者又笑起来,那样艳丽那样挑逗:“真的吗?”   聆听者被他问得不确定了,如果真错了,那这么久、这么多次的努力,不是都……   “地下,铁笼中,银色,”皈依者伸出三根指头,手势随便一摆都那么漂亮,“你想过没有,为什么是笼子,不是箱子?”   聆听者稍一思索,顿时瞠目。   皈依者直视着他:“笼子是装活物的,你觉得什么活物可能埋在土底下!”   错了,真错了,聆听者心慌意乱:“可是……除了衣钵窖,没有……”   “有,”皈依者打断他,“就在圣徒岛上,在我每天看得到的地方。”   每天都……聆听者回忆起他那间屋子,风景不错,有一扇宽敞的南窗,南窗外远远是七圣徒的墓地,和高高的尖塔钟楼,还有……等等,七圣徒墓地?   “七圣徒的墓,”皈依者把弯刀收入刀鞘,潇洒地一扬头,“真正的‘地下。’”   聆听者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把,叫看守者:“你了解吗?”   “知道一点儿,”看守者声音不大,像是心存敬畏,“那片墓,分属于七个不同时期的圣徒,墓地成扇形,中间最高处是圣徒岛的创建者,绰号修士国王的马克西米利安大公,在他南北两翼各有三座墓,因为年代久远,已经叫不出圣徒的名字了。”   “那儿有人看着吗?”   “没有,”看守者对这一切本来是不大认真的,这时候也显得投入了,“这些年圣徒墓荒废得厉害,不像藏着什么好东西的样子。”   聆听者点头:“可是墓有七座……”   言下之意,究竟哪一座才是他们要找的呢?皈依者大喇喇推开他,抱着刀问看守者:“名字不知道了,那有什么传说吗?”   “这倒是有,”看守者想了想:“这七个人各有各的死法。”   蓦地,衣钵窖静了,火光飘忽,所有人都屏着息,等他往下讲。   “只有修士国王是自然死亡,其他都是横死,”看守者下意识瞄了一眼土坑里喑哑者的尸体,“每个墓道里都有壁画,描绘这名圣徒的死因,可以……”   “哎呀你们别废话了,”弄火者横插一嗓子,“走,这就去看看。”   他们循着小路去的,因为不能离开衣钵窖,看守者没有来,这时候是下半夜,看月亮西沉的角度,黑夜就快结束了。皈依者在前头开道,夜风从他涂抹着乳香的发鬓掠过,有一股浓郁的沙漠气息。   “等等!”他突然停下来,朝后摆了摆手,聆听者半蹲着,越过弄火者宽大的肩膀往前看,圣徒墓在百十步开外,那一片古老风化的石墙前头,居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。   “别人也接了这个买卖?”皈依者压低声音,回头问。   聆听者有些懵:“不、不能吧……”   “好像是禁欲者和苦行者。”弄火者借着月光认了认。   “这种时候,他们在这儿干什么?”皈依者已经拔出刀来,做准备了。   “别动手,”聆听者越过弄火者,亲密的,一把握住他执刀的手,“杀过一个,够了。”   “他们走了,”弄火者慢慢站起来,捶了捶僵硬的腰杆,“可能就是来修行的。”   皈依者收起刀,冷笑:“我可不信!”   “他俩就是这样,”这回换弄火者在前头走,“禁欲者一天只吃一顿饭,早中晚各喝一口水,苦行者每天用一把小铁刀划胳膊,据说左胳膊都烂没了。”   说着说着,圣徒墓已经近在眼前,粗大的石梁折断在地上,从残存的高耸立面,能隐约窥见它往日的巍峨,如今即使倒了,也叫人不得不仰视。   “先进哪一座?”皈依者翘首问。   聆听者把这七座老墓从北到南看一遍,指了指中间最高最大那一个:“就从‘国王’开始吧。”   他们进去了,进了墓门点燃火把,沿着粗糙的石阶往下走的时候,皈依者发现这些阶梯被清扫过:“是禁欲者和苦行者,”他指着脚下,“明天再来,我们得小心。”   聆听者在阶梯两侧的墙上发现了壁画,剥蚀得厉害,只能看到一些赭石的线条,从画面大致的构图看,像是歌颂马克西米利安大公一生为主、为主的子民所作的奉献。   弄火者不看、也看不懂这些,一个人率先进入墓室,刚从浅浮雕着天使送子图的窄门拐进去,就听他悚然大叫了一声:“啊啊!”   皈依者和聆听者立刻往下跑,在最后一级台阶上,看见他丢了火把坐在地上,手指颤颤地指着墓室的北墙:“有……”他惊叫,“墙里有东西!”   聆听者侧耳去听,并没听见什么:“是风声吧,”他拉他起来,“你太紧张了。”   “不,真有东西!”弄火者想了想,“像是……翅膀扇动的声音,”他激动地形容,“巨大的、有力的翅膀,扇动起来那种声音!”   皈依者捡起火把塞到他手里,冷冷地说:“那就是风声。”   弄火者不信,死盯着北墙,可再怎么盯,他所说的那个声音也没有出现。   墓室和地上的建筑比起来矮而小,还有地下水不时滴落,正中是一具开了封的石棺,阳刻着圣徒雕像的棺盖半掩着,聆听者照着看了,里头是空的。   “什么都没有。”皈依者耸耸肩。   “走吧,”聆听者不死心地拿火把把整个墓室晃了一圈,“天快亮了。”   他们转身,弄火者嘀嘀咕咕地抱怨,说他真的听到了,某种奇怪的声音,聆听者把最后一眼投向石棺,恍惚中,看见棺盖上的圣徒一手举着经书,一手放在胸前,食指指向南方。   早祷结束了,却没人来分面包,修士们挤在狭窄的过道里,用空钵不停敲打桌面,聆听者和皈依者离得很远,眼光也不碰触,身后隔两个人是小小年纪的虔敬者,操着一把稚嫩的嗓音,流利地背诵《马太福音》:“那时,天国好比十个童女拿着灯,出去迎接新郎,其中有五个是愚拙的,五个是聪明的……”   这时餐堂的门被撞开,煮甜菜汤的小童僧急急跑进来:“喑、喑哑者不见了!”   人群有短暂的骚动,但顶替喑哑者分面包的人一到,他们就恢复了平静。   拿到面包和汤,皈依者没坐下吃,而是从聆听者旁边挤过去,往外走了,聆听者装模作样领来自己那份,立刻追着他,也离开餐堂。   皈依者在不远处的草丛等着,看他出来,把甜菜汤往草上一浇,转身就走,聆听者隔着一段距离跟随他,从后面看,那家伙有少年般婀娜曼妙的身姿,在这种全是男人的修道院,他这角色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诱惑吗?   “想什么呢?”皈依者忽然问,半转着头,用斜飞的眼角觑着他。   那风采、那媚态,不过是角色的设定,聆听者低下头:“没想什么。”   “我感觉到你的眼神了,”皈依者笑着,站住等他,“火辣辣的。”   聆听者走上去,和他并肩:“胡说。”   “他们找不到喑哑者的,”皈依者迎风吞咽面包,“我们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”   “他们会找到那枚金币,”聆听者从他嘴边抓下面包,“别吃了,风大。”   “你不是和祭司长说得上话吗,诱导他,”皈依者推了他一把,把面包抢回来,“让他们以为他跑了,带着一笔钱。”   “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   “圣徒墓啊,”皈依者照样迎着风吃,有种沙漠男孩儿特有的野气,“圣徒的遗迹,白天去瞻仰也很正常吧。”   他们这回选了“国王”墓右侧的一座小墓,墓门上刻着一对持盾的火焰天使,天使头上有一行拉丁文铭文:圣迹如山。进入墓道,借着门外的天光,勉强能看见古老的蛋清壁画,一个修士模样的人趴在年轻的姑娘身上——在交媾。   聆听者羞耻地别过头,皈依者贴过来,轻声嘲笑:“哟,这么纯情啊?”   聆听者没反驳,只是绕过他,往下走,阶梯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,一踩一个脚印。   “怪不得禁欲者和苦行者要打扫墓道,”皈依者皱着眉往身后看,“可为什么只扫了‘国王’墓呢?”   “也许他们只去……”   “嘘!”皈依者把食指贴在聆听者嘴唇上,侧着耳朵往墓室那边听,这让聆听者想起了昨天晚上,弄火者说他听到了“巨大的,扇动翅膀的声音。”   结果只是男人的呻吟声,   嗯嗯啊啊的,在底下干着那事,聆听者不自在地眨动睫毛,皈依者稀奇地打量他:“一对野鸳鸯,”他说,拿指肚来回摩擦聆听者柔软的唇线,“在这种地方,应该很刺……”   “……把他翻过来……”下头突然传来说话声。   皈依者和聆听者惊诧地对视一眼,墓室里至少有三个人!   聆听者转身就走,红着耳朵从淫靡的壁画间穿过,皈依者追着他,忍着笑问:“你、你去哪儿!”   聆听者去找看守者。   看守者从他林林总总的“神器”中翻出一卷羊皮纸,铺开来,上头烙画了七座坟墓,正中的是马克西米利安大公的神柩:“你们刚才去的是这一座,”他指着“国王”墓南侧的小建筑,“这个修士在和吉普赛妓女‘交易’的时候死亡,妓女因此皈依天主,于是他被封圣。”   “荒唐!”聆听者敲了敲桌子,“其他几个呢?”   看守者从北向南,依次为他们读取烙画上的小字:“第一位死于恶犬之口,第二位死于异教徒刀下,第三位死于自残式的苦修,第四位死于妓女怀中,第五位死于瘟疫,最南边这一位……”字迹模糊,他认了又认,“是唯一的女性,死于……笼中。”   “国王”棺盖上手举经书的圣徒,聆听者猛然想起,那胸前的食指就是指向南方!   “她也是这里最早的圣徒,”看守者读着读着,蓦地瞠大了眼睛,“她……被马克西米利安大公锁在笼子里,直到……活活饿死?”   入夜,聆听者、皈依者和看守者趴伏在圣徒墓不远处的草丛里,看着“国王”墓,苦行者和禁欲者又来了,背着法器袋,在墓门口慢吞吞地摆弄。   “他们到底来干什么?”皈依者无聊地嚼着草叶。   “可能真是来修行的,”聆听者说,“你看,他们一点也不背着人。”   弄火者一直闷闷的,这时候问:“那什么大公不是个好人吗,为什么要把女人关进笼子里,活活饿死?”   “一会儿进去也许就知道了。”皈依者一直把弯刀握在手里,擦得锃亮。   “说起来,”弄火者推了推聆听者,“咱钱是不是要重新分一下?”   聆听者的声音冷下去:“重新分?”   “原来是挖坑,一天才给我一个金币,”弄火者笑嘻嘻的,“现在咱们合伙掘墓了,是不是应该平分……”   “平分?”皈依者抢过话头,“我还想拿到东西把你们都干掉,自己独吞呢!”   他说得出做得到,聆听者和弄火者一下子静了,皈依者毫不跟他们客气:“圣徒墓的线索是谁想的?喑哑者的脖子是谁抹的?”他把刀背搭在肩膀上,“你们还想和我平分,可笑!”   东西没找到,已经开始内讧了,聆听者没说什么。   苦行者和禁欲者进了主墓,皈依者率先窜出草丛,猫着腰往最南侧的坟墓跑,聆听者和弄火者紧跟着他,虽然奔向一个方向,但聆听者觉得,他们已经各怀鬼胎了。   钻进墓门,点燃火把,眼前是长而深的一条墓道,道上的灰尘被火光一照,白亮亮的,聆听者往两侧看,墙上的不是壁画,而是精美的浮雕石刻,三百年了,依然光洁如新。   皈依者对浮雕故事不感兴趣,径直奔下台阶,“谜底”在下头诱惑着他,他兴致勃勃地冲下去,迎接他的却不是墓室,而是一段更深更长的墓道,飒飒的,有凉风往上鼓。   “喂,”他回头叫,“这他妈是个无底洞!”   聆听者过来,举着火把往里看,太长了,看不到头:“东西就在这下面。”他如此说,为了给大伙鼓劲儿,皈依者推开他,跨前一步,“那还费什么话。”   他们慢慢地、慢慢地往下走,走了不知道多久,走得火把的光都扑簌簌要灭了,前面霍然出现三个拱廊,每个拱廊都被一个石刻的天使抱在怀里,天使结着蛛网的胳膊上分别阴刻着一句圣训,从左到右依次是:   “人活着,不是单靠食物,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。”   “天国又好比一个人要往外国去,但那日子、那时辰,没有人知道。”   “因为国度、权柄、荣耀,全是我们的,直到永远,阿门。”   “这是什么玩意?”弄火者费解地盯着那些字,皈依者想起早上虔敬者在餐堂背诵的那段《马太福音》:“也许是什么提示。”   “是提示我们也看不懂,”皈依者拔出刀子,站到左边的拱廊前,“不如我们仨,一人走一个?”   只有这么办了,弄火者走右边,聆听者走中间。   进了拱廊,世界就只剩下自己,走了至多十几步远,迎头过来一阵风,把火把打灭了,聆听者孑然站在纯粹的黑中,不敢动弹。   这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,如果自己这条路是错的呢?如果皈依者或弄火者先拿到了东西,他们会在出口等他吗?还是会像方才说的,独吞掉?   他转身往回走,至少先取只火把,他想,可刚迈步,就狠狠撞上了墙壁,他从台阶上往下滚,额角麻了,耳朵倏忽间黏糊糊的,应该是血,他猜自己摔破了脑袋。   好不容易扒住台阶停下来,他勉强坐起身,一时间有点辨不清方向,靠在石墙上喘息的时候,他发现血好像止不住,很快半边膀子都湿了,他感到恐慌,两手在黑暗中乱摸,什么都没有,他急着要站起来,可因为晕眩还是什么,脚一滑又跌下去,朝黑暗深处滚落。 第3章 圣徒岛 γ   聆听者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往前走,空气湿冷,粗麻僧衣蹭得皮肤发痒,在第四个狭小的分岔路口,他右转。   又“死”了一回。虽然只是游戏,但死去的感受是真实的,临死前的窒息、瞳孔扩散那一瞬的解脱、最终陷进去的无垠黑暗,他真切地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遍。   听过告解者的秘密,他回屋藏好金子去餐堂,早祷依然是《以色列人要求立王》,坐在圣餐柜前的小板凳上,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视了的细节,比如正和告解者低声说话的是苦行者和禁欲者,再比如皈依者倚着的那根立柱,旁边斜靠着一把镶银的细弓,让人不禁想起身世显赫的持弓者。   等着分面包的间歇,修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他站起来,往人群当中走。   皈依者在人群另一头,那个傲慢的异教徒,黑头发弯弯曲曲,被晨风一吹,缥缈得像是要融化在日光里,他见过他杀人,狮子一样凶猛,山鹰一样利落,为什么眼下看起来却有点不安呢?   就是这个时候,皈依者往这边瞄了一眼,轻轻的一眼,马上移开,那样子……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。   聆听者不禁去注视,注视他故作倨傲却微微眨动的睫毛,他似乎知道自己正被注视着,于是越发不安——这让聆听者不得不猜测,他是在等自己。   可是,他要失望了。   离着五六步远的时候,聆听者侧身一转,往旁边去了,拨开微有些驼背的苦行者,拨开层层叠叠的修士兄弟,那儿有一个长着蓝眼睛的孩子,十一二岁,鼻梁两侧满是雀斑,棕色的卷发一团一团坠在额头上,是领经班的虔敬者。   “兄弟。”他叫那孩子,像之前无数次叫皈依者那样。   虔敬者有些意外,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。   “听人说,你经书背得很熟?”聆听者不时往周围看,只是出于谨慎,却意外看到人群外皈依者的眼睛,那样精神,那样漂亮,恨恨地把他瞪着。   “没有我不熟悉的经典。”虔敬者骄傲地说。   聆听者被瞪得有些茫然,迟疑地回过头,轻声恳求:“我需要你的知识。”   “哦?”虔敬者笑起来,很高兴,很有些沾沾自喜。   “今天入夜,”聆听者弯下腰,就着他的小耳朵,“圣徒墓见?”   那孩子狡猾地转了转眼睛,老成地抱起胳膊:“那我知识的价值呢?”   “当然,”聆听者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币,悄悄滑进他细小的手里,“只有黄金可与知识等价。”   虔敬者把笑意敛起来,小手插进僧袍巨大的袖口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,缓缓地和他擦身而过。   从餐堂出来,聆听者故意走得很慢,等着,等弄火者掸着身上的面包屑走到他前面,他跟上去,缀着他往烟熏火燎的铁匠棚子走。   圣徒岛上只有这一个铁匠,许多人愿意拿一卷丝线一把甜豆来换一根钉子,所以铁匠棚的日子很红火,聆听者小心地和他保持着距离,想着要找一个什么契机上去搭话,没想到弄火者却停下来,头也不回地问:“你要跟到什么时候?”   刀子似的语气。   聆听者吓了一跳,随即意识到这家伙和上一个大不一样:“兄弟,”他直说了,“我有个买卖。”   弄火者偏过头,用阴测测的余光把他瞟着,稍一瞪:“滚。”   聆听者没走开,而是抢上一步:“要是看守者来找你,你也让他滚吗?”   弄火者皱了皱眉头,转过身: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他小心翼翼的,“我和他好?”   聆听者哑然,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哪种“好”,空张了张嘴,他接着说:“上、上一次我们是一伙的,你、我,还有看守者,我们在找一个秘……”   “那又怎么样,”弄火者打断他,“那是上一次,再说了,”他朝聆听者靠过来,笃定地看着他,“你们失败了。”   聆听者惊讶地涨红了脸。   弄火者笑起来:“要是成功了,你不会又来找我。”   聆听者急切地说:“我们会成功的,已经很接近了,说不定这一次就……”   弄火者抬起胳膊,做了个“停”的手势:“何必那么认真呢,兄弟,这只是个……”“游戏”两个字他没说出口,垂下眼睛,他摇了摇头,“我们到这儿来,不过是为了逃避,干嘛逼自己,得过且过吧。”   聆听者一把握住他的膀子:“你就这么过?”他拽了拽他破烂寒酸的僧袍,“乞丐似地窝在这个棺材似的修道院?”   弄火者的目光游移起来:“也许这个圣徒岛压根就没有‘外面’。”   “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,”聆听者极近地望进他的眼睛,“带着看守者。”   弄火者有些动心了,认真地打量他:“还有谁?”   “虔敬者,”聆听者到口袋里去给他掏金币,“我们仨,现在还缺一个主力输出。”   “主力输出”,好多年没听过这种说法了,弄火者忍不住笑:“真他妈是让你带到沟里去了!”他掂着金币问,“什么时候,哪儿见?”   “入夜,圣徒墓,”聆听者松开他的膀子,重重拍了拍,“我去找持弓者。”   “别找那家伙。”弄火者突然说。   聆听者挑眉:“为什么?”   “那家伙不地道,”弄火者含混地说,似乎有点难以启齿,“在圣徒墓背后那片小树林,有棵枯死的栗子树,在那后头,我看见……”   聆听者转开目光,他知道他要说什么。   “对方是谁我不能说,”弄火者显得很不齿,“他胁迫他,用一小撮什么东西,”他忽然指了指聆听者的脑袋,“哎,和你的头发很像。”   聆听者愣愣看着他。   “那种人,”弄火者狠狠往地上啐一口,“你要是找他,我就退出。”   聆听者迟滞地点了点头,返身要走,弄火者把他叫住:“为什么不找那个人呢,”他单手虚握着,在胸前比了比,像是把一柄长剑攥在手中,“那个贵族。”   聆听者知道他说的是谁,挥一挥手,走了。   上午的抄写室没什么人,难得有微弱的阳光漫洒在南窗外,有一点树影婆娑的意思,窗下坐着一个头发整洁的修士,羽毛笔沙沙的,在羊皮纸上用花体字写着什么。   “兄弟。”聆听者站在他身后。   仗剑者停笔,半转过头,从那张逆光的侧脸上看得出他极英俊,有希腊雕塑般古典宁静的韵味:“聆听者,”他认得他,扭过身,“经常听人提起你。”   聆听者惊讶于他的亲和,还有安静文雅的气质,他往抄写台周围打量,在层叠的经书上看见他那把重剑——真希望那是一把杀人的剑:“可以近些和您说话吗?”   仗剑者仰视他,直爽地说:“当然。”   于是聆听者靠上去,恭敬地站在旁边,附身到他耳畔,轻轻的,把来意说了。   许久,仗剑者也没表态,聆听者有些焦躁地等,忽然,那贵族随手拉了他袖子一把:“可以啊,”他微笑着,“但有个条件,”聆听者盯着他,在他貌似温和的眸子里看见了某种凛冽的东西,“替我杀了肮脏的异教徒。”   “异教徒……您是指?”   仗剑者理所当然地答:“皈依者啊,还有谁。”   聆听者不解:“为什么?”   仗剑者露出一副可笑的表情:“杀异教徒哪有什么为什么,”他站起来,身量高挑,脖颈扭动的角度很高雅,“那种脏东西怎么可以出现在主的修道院,况且他很淫乱,许多兄弟都被他引诱了,你不知道?”   聆听者沉默了一阵,然后问:“你为什么不自己干?”   “我?”仗剑者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,闲闲摆弄着笔杆上的羽毛,“他不配。”   聆听者不喜欢这个人,不知道这是角色性格还是他本人的性格,总之叫人无法信任:“我怎么杀得了他,他那把弯刀!”   “你可以的,”仗剑者像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,从头到脚把他扫视一遍,“皈依者一直在打听你,看来对你很有兴趣。”   兴趣。聆听者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个词,但仗剑者帮他理解了:“你可以引诱他,等他对你……”   “等等,”聆听者制止他说下去,一开始对他的那点尊敬已经荡然无存,“我就问你,去圣徒墓,你干不干?”   “干哪,”仗剑者松开那一小片羽毛,轻柔地说,“等你杀掉皈依者。”   聆听者憎恶地瞪着他,瞪着,瞪着,瞪得某种情绪好像就要爆发,忽然泄了气:“那算了,”他礼貌地说,笑笑,一欠身,“再见。”   他拂袖而去,没看仗剑者的表情,也不屑去猜想,从抄写室出来,阳光纱幕一样罩在眉骨上,他快步踏下石阶,正觉得愤愤,后头有人叫:“喂!”   他猛地一回头,参差的树影下走出来一个人,黑头发猫儿眼,鼻骨上一颗小黑痣,是皈依者。   聆听者低下头,没说话,皈依者慢慢走近来,犹豫的样子不大像他:“为什么不找我,”他问,声音刻板得有些不自然,“早上,在餐堂。”   聆听者肚子里有一股气,这时候发出来:“我为什么要找你?”   皈依者的脸僵了僵,但他是傲慢的,不会因为这点挑衅就跳脚,睫毛轻而快地扇动了两下,他艳丽地嘲讽:“不找我,你找谁!”   聆听者觉得他可怜,冷笑着,很不当回事地说:“这一局不用你了,”他直视着他,“去等下一个聆听者吧。”   皈依者有点绷不住,眉宇间有怒意:“下一个?”   “你有无数个聆听者,就像我有无数个皈依者一样,”聆听者淡淡地说,“我认不出你是哪个,你也认不出我,没有谁非谁不行。”   这时候,有些不合时宜的,皈依者脱口而出:“你是我的第一个。”   聆听者瞠目,用一种说不上是怀疑还是审视的目光看着他,皈依者表面上仍高傲着,漂亮地扬着下巴,但那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卑微:“而且你说的不对,”他嘀咕,“不是每个聆听者都和你一样。”   “你……是哪个?”   皈依者惑人的眼睛一动,终于看向他,一看,那倔强的傲慢就没有了:“你跟我说过家、真主和梦,”他停下来,后悔了似的,“还是你对每个皈依者都说过?”   聆听者认出他了,这时太阳朝南移动,暧昧的光线打到眼睛里,叫人刺痒:“不,只对你说过……”   皈依者有点扭捏,又有那么点理直气壮:“我一眼就认出你了,”很傲气的,他说,“眼神、步态、神情,和别人都不一样。”   聆听者喉咙发紧,点了点头。   他就一点都没认出他来吗?不是的,他只是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。   “能找到你,”皈依者向他靠近,吞了吞喉结,“很不容易。”   找?聆听者不可置信地别过头,不愿看他:“你玩你的,找我干什么。”   皈依者被噎住了,一下子没说出话来,聆听者又讽刺他:“还是说你是只刚破壳的鸟,头一眼看见的是我,我就得给你当妈?”   皈依者被激怒了,咬着牙齿瞪他:“我‘死’了一次又一次,那滋味你知道,不是来听你挖苦的!”   “那就别听啊,”聆听者有意和他拉开距离,高高扬起手,“去走你的路!”   皈依者眼睛红了,但没有动,很显然,他不想走:“上一次在衣钵窖,我以为我们是一起的,你却把我扔下,自己……”   “那是你的上一次,”聆听者纠正他,毫不留情,“你只是个过客,我不会在一个过客身上费心思。”   皈依者梗着脖子,两眼直盯着地面,他没发怒,也没争辩,而是克制地,轻声说:“我要入伙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聆听者拒绝。   皈依者抽动着眉头,胆怯地瞥他一眼:“为什么?”   聆听者没马上回答,想了又想,才说:“也许就是‘皈依者’在挡我的路。”   皈依者不明白,疑惑地看着他,鼻骨上的小痣随着肌肉微微抽动,叫人心疼,聆听者叹一口气:“每一次我都找皈依者,可每一次都失败,”说这话时,他是坦率的,“我觉得我该换一换队友了。”   “你可以换,”皈依者急切地说,“多几个人没关……”   聆听者低下头:“我是不想要你。”   皈依者明白了,明白得不能再明白,可就是硬撑着,不愿意说一个“好”。   晚祷的时候,聆听者觉得仗剑者总是盯着自己。   大伙诵的是《尼希米记》,在一片“我的神啊,求你纪念我,施恩与我”的祷告声中,这一天结束了,聆听者随着大队往外走,刚要下台阶,仗剑者从后头跟上来,搂住他的肩膀,微笑着,和气地说:“兄弟,你出卖我了?”   聆听者停住脚,皱着眉凝视他,修士们不断擦着他们过去,有几个回头大声抱怨,仗剑者不让路,也不让聆听者让:“我看见了,从抄写室的窗户。”   他指的是他和皈依者,聆听者觉得可笑:“我和他说话,就是出卖你了?”   “你不接受我的条件,”仗剑者见他斗篷的帽兜里落着灰尘,帮他拍了拍,“又那么亲密地和他说话,我只能这么理解,不是吗?”   亲密?聆听者不喜欢这个词儿:“我告诉他,图什么?”   “也许……”仗剑者把拇指插进食指和中指之间给他看,“你想和他睡一觉?”   聆听者搡开他,跨步要走,仗剑者重新用胳膊把他箍住,死死钳着:“你信不信,我弄死你!”   他声音很小,小得聆听者都听不大清:“来呀,我不怕,”他同样小声回敬他,用灰蓝色的眼睛和他对峙,“要死,我们一起啊!”   他们旗鼓相当,仗剑者箍得有些吃力:“你知道了我的秘密。”   聆听者毫不示弱:“你也知道我的。”   他指的是圣徒墓,仗剑者承认,他们是互不亏欠的,慢慢地,他放松力道,聆听者随着他放松,蓦地,仗剑者笑了:“你那个什么圣徒墓,我开始有点兴趣了。”   这时候后头撞了一下,他俩趔趄着跳下台阶,回头看,是金色头发、胸前佩着夸张宝石珠链的持弓者:“兄弟,”他叫仗剑者,“你怎么跟个下等人混在一起?”   他身后一闪,皈依者走出来,看见聆听者和仗剑者,倏地睁大了眼睛,持弓者连忙去揽他,揽住了,像个加了冕的国王一样,从他们身边掠过。   走出好远,皈依者还在往这边看着。   仗剑者和聆听者一起去的圣徒墓,到的时候,虔敬者和弄火者已经在等了,天上一弯新月,高高吊在“国王”墓上空,漫天是璀璨的星,把黑沉沉的大地压得扁平。   聆听者朝南一指:“最小那一座。”   他们一行四个先后进入墓门,新扎的火把烧得很旺,整条墓道都被点亮了,两侧的浮雕清晰凸显,随着火焰的光,活了似地变换光影。   “是马克西米利安大公为圣徒封圣,”仗剑者解读着浮雕的含义,“奇怪,这座墓的圣徒是个女人?”   聆听者厌烦地瞥他一眼:“你不是不来么?”   仗剑者一愣,笑起来:“有点好奇,来看看。”   聆听者执着火把擦过他,前头就是那条长长的黑路了,他站在路口,迎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:“谜底就在这下头。”   其他人靠过来,高高举起火把:“这么深的洞,怎么挖出来的?”   “挖什么挖,”弄火者翻个白眼,“都他妈是代码。”   他们往下走,听着阴风撕扯火焰的声音,大概走了四五百步,三拱廊到了,聆听者叫虔敬者到前头,指给他那三句话:“该进哪扇门?”   虔敬者只看了一眼,就给出答案:“只有左边那句是圣训,其他两句都是错的。”   聆听者诧异:“错……的?”   “中间那句,‘天国又好比一个人要往外国去’,后头应该是‘就叫了仆人来,把他的家业交给他们’,”虔敬者用一把孩童的声音,掷地有声地说,“右边那句则是‘因为国度、权柄、荣耀,全是你的,直到永远’。”   这说明,聆听者沉思,上一次皈依者走上了正确的路,也就是说在那个世界,他已经拿到东西了……   “进吗?”仗剑者催促,聆听者恍然看一看他:“当然。”   他们聚成一团往里走,里头更冷、更黑,火把的光被压得只有一点点,即使就这么一丁点,也足以让人看见墙上的壁画了,那粗野的、像是用什么动物的血液绘成的,画的是马克西米利安大公强迫少女委身于她而遭到拒绝的故事。   “这有点不对劲儿。”仗剑者说。   “怎么?”聆听者问。   “这些画……”仗剑者指给他看,随着他们不断深入,那些画变得狰狞可怕,马克西米利安大公强奸了少女,因为仍没得到少女的芳心,他下令斩断她的手指、脚趾,“和外面的浮雕故事完全相反。”   “女人怀孕了,”弄火者追着那些画看,“马克西米利安大公聘请工匠做了一个没有门的铁笼,把她关进去,直到……”   “活活饿死!”虔敬者瞪大了眼睛,他们已经来到壁画的末端,“然后……就在她的墓地上,建起了这个圣徒岛。”   “门!”突然,仗剑者说,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在那儿,在黑路的终点,有一扇老木门,门上包着腐烂的羊皮,微微发臭。   “里面……”弄火者一副惊惧的样子,“会是关在笼子中的尸体吗?”   没有手指、脚趾,大着肚子的女人尸体?聆听者摇头,笼子里应该是一个活物,一件银色的稀世珍宝。   “好了,别猜了,”仗剑者拔出他那把重剑,顶在门上,莽撞地往里一推:“看看不就知……”   猛地,一块铁板从门楣上飞下来,不过是一刹那的事,聆听者他们还什么都没看清,仗剑者的脑袋就嗖地一下,从他们脚边滚过去。   血泊在黑暗中蔓延开来,聆听者随即去看虔敬者,那孩子吓得贴在墙上:“真、真的,”他哆嗦,“只有这条拱廊上的圣训是对的!”   聆听者又去看那扇门,木门静静地关着,却像张着血盆大口:“你们往两边靠。”   他要向前走,被弄火者拦住:“算了,没必要……”   聆听者拂开他的手,站到门前,仔细地观察,这扇门有门框,也有把手,唯独没有门轴,他蹙眉:“不够亮,火把!”   弄火者和虔敬者蹭着墙,把火竖到他眼前,在耀目的火光中,他看清楚了,这并不是一扇门,而是一个伪装成门扇的机关。   学着仗剑者的样子,他轻轻往门上压,一压,门楣上就有一片什么金属微微探出来,正是这东西,削掉了仗剑者的脑袋。   “走吧,”他慢慢放松压门的力道,眼看着那片杀人的铁板随之缩回,“这条路到头了。”   “圣训只是个障眼法,”虔敬者憎恶地说,“有意把我们引到这条拱廊里杀掉!”   “没关系,”聆听者拍了拍他的窄肩,返身往外走,“我们还有两次机会。”   “那仗剑者怎么办?”弄火者蹲在那具无头尸边。   “没办法,”聆听者停都不停,“他出局了。”   他们退回到拱廊入口,三只巨大的天使向他们张开怀抱,聆听者上次走的是中间,而且死在那儿了,这次他盯着那个漆黑的洞口,迟疑地踏出一步。   “走右边怎么样?”弄火者忽然说。   “为什么是右边?”聆听者问。   “正确答案一般都不是中间那个,”弄火者认真地看着他,“怎么说呢,感觉太正了。”   虔敬者也把目光投过来:“可这个设计者很鬼,他会用圣训把我们引到左边,也会故意把谜底设在中间。”   “右边,”聆听者断然做了决定,“先去右边。”   “等等,”虔敬者想争取:“我觉得……”   “我去过中间。”聆听者看都没看他,径直朝右走去,不用他往下说,虔敬者和弄火者都明白,他在那儿死过。   右边的拱廊和左边一样,墙上是用血液画成的壁画,同一个内容,仔细看的话,连最微小的细节都相同。   “复制粘贴的。”弄火者嫌弃,拿火把在漆黑的墓道里左右挥动,很快,他们看到了一扇门,和左边拱廊里那扇一模一样,烂木头裹着臭羊皮,岿然挡在面前。   “怎么办?”虔敬者显得紧张,弄火者也是,惊恐地瞪着那门:“这复制粘贴得也太过分了……”   聆听者已经走上去,站在门底下朝他们招手,是要火。   弄火者立刻把火往上递,借着那扑朔的光,聆听者在雕花门框细小的缝隙里看见了铁制门轴:“这门是真的。”   弄火者要往里推,被聆听者挡住,像刚才试门一样,他轻轻往门上压,压了几次,都没动静:“你们让开,”他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,“不走运的话,咱们下一局见!”   他推门了,猛地一下,阴风挟着浓重的霉味冲进鼻腔,有一瞬,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,那是准备迎接死亡,可并没有刀子似的铁板飞出来,也没有箭啊斧啊一类的机关,只是一扇洞开的门,通往更深处的黑暗。   “成……成了!”虔敬者不敢置信地喊。   聆听者脸上露出笑容,宠孩子似地揉了揉他蓬松的脑袋,朝弄火者打个手势,他们往里走。   里头只有黑,他们仨像是失去了时间和方向,行尸走肉地穿行在黑暗中,不知道过了多久,久得膝盖都有点疼了,聆听者没精打采的,一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,他举起火把一看,是墙,再往两旁照,是一整面墙——这条拱廊是个死胡同!   弄火者从后头上来,扔下火把,两手在墙上乱拍乱捶:“操,又错了!”   聆听者站在那儿,疲惫地垂下头:“先走吧,”他捡起火把,“天快亮了,晚上再来。”   转回身,看虔敬者在几步外举着火,他勉强牵了牵嘴角:“听你的好了。”   虔敬者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朝他笑:“不在这儿就在中间嘛,”他把小手伸到耳畔,“晚上来拿就是了。”   聆听者掩不住笑,向他走去,擦身时和他轻轻击掌。   早祷结束,吃完面包,聆听者去告解室收拾包袱,晚上拿到东西就得连夜走,燧石、刀子、水袋,他早都备好了,这时候检查一遍,正一样样翻看,外头传来脚步声,他停下,机警地把包袱藏进墙角的杂物堆,随手抓一柄笤帚,作出打扫的样子。   霍地,门被推开,进来的是祭司长的两个心腹:“聆听者,”他们命令,“祭司长叫你。”   他乖乖随他们去,去的餐堂,在挂圣餐柜的小隔间里,祭司长坐在那儿,身边是几个有资历的道友,对面是一把空椅子。   这场面似曾相识,聆听者吞一口唾沫,椅子那里曾跪着指甲里有泥的喑哑者。   “我的长者,”他塌着肩膀向祭司长走去,跪伏在他脚边,顺从地亲吻他整洁发亮的袍子,“您叫我。”   “起来吧,孩子,”祭司长很慈祥,拍一拍他的胳膊,“仗剑者不见了。”   聆听者迷惑地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“早祷他没出现,”祭司长漫不经心地擦拭指甲,“这很不寻常,”他指了指心腹们,“他们去找了,哪儿都没有。”   “早祷到现在才一个多钟头,也许……”   “有人看见你昨天和他在一起,”祭司长收起指甲,手握成拳,“下晚祷的时候。”   聆听者哑口:“我、我……是和他说了两句话,可……”他显得很慌张,“说完我们就各自回去了!”   一个心腹上来问:“要打吗?”   毫不犹豫的,祭司长点头:“去拎水和老荆条来。”   发生在喑哑者身上的事马上要降临到他头上了!聆听者惨白着脸被这些人扒掉僧袍,头朝下摁在椅子上,办事的人很快,没多一会儿就听见荆条沾水的声音,然后啪地一响,背后霎时麻了,接着是火辣辣的灼烧感,和越来越刺骨的疼痛。   “上帝啊!”聆听者惨叫,这一嗓子还没过去,新的一鞭又抽下来,后背的皮肉很快裂开,湿漉漉流到腰上的是血。   “仗剑者呢!”他们问,聆听者强忍着不认,十几二十鞭子下去,小隔间的门被从外推开,跑进来的人说:“全搜过了,聆听者屋里没什么,从仗剑者枕头底下找到这个!”   聆听者扭头去看,是一个羊皮本,镶着精美的铜乳钉,祭司长接过去,翻了翻,叫抽鞭子的人住手:“仗剑者在这里记了,如果有一天他遭遇不幸,可怀疑的罪人是——”   不,聆听者几乎可以猜到那个名字,那不是真相!   “皈依者,”祭司长唰地合上本子,冷着声音下令,“带他来!”   聆听者的嘴巴被他们用布条封住,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,他能透露什么呢,马上就要找到梦寐以求的东西,马上就能离开这里,没什么人值得他去涉险。   没多久,皈依者到了,一进屋,看见血淋淋的聆听者,他下意识要去握刀,祭司长注意到,急切而和缓地说:“仗剑者不见了。”   皈依者握刀的手顿住,恍然看了看聆听者,又看了看祭司长,把眼一眨,他艳丽地笑:“哦,是我干的。”   聆听者惊诧地回头,瞪傻瓜似地瞪着他。   夜了,远远能看见“国王”墓前临时支起的木架子上吊着一个人,大头朝下,随着一阵阵夜风来回摆动。   “是皈依者,”弄火者说,他跟在聆听者后头,往草丛里啐了口唾沫,“他够倒霉的,替我们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。”   聆听者没出声,虔敬者又说:“要不要割了他?”   聆听者朝他看一眼,那孩子睁着两只天真的蓝眼睛:“他为了活,明早万一跟祭司长的人说,夜里看见了我们……”   “那时候我们早跑了。”   虔敬者认真地看着他:“一晚上,我们跑不远的。”   说着,他们来到木架子底下,皈依者死了似地随风缓缓地荡,聆听者往上看,那双脚用粗麻绳吊着,脚腕子细得好像马上就要折断。   “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,”弄火者往女圣徒墓拐,“他不行了。”   聆听者没有动,静静站了一阵,放下包袱,从里头翻出一把没有柄的老剃刀:“喂,来扛我一把。”   “不是吧,”弄火者讶异归讶异,还是回来扛他,扛起来等他把绳子割断,他抱住皈依者,小心放在地上,“拖到僻静的地方?”   聆听者蹲下来,握了握皈依者的手,拉起胳膊把他往背上背:“带他一起走。”   虔敬者一把抓住皈依者的僧袍下摆,使劲往下拽:“带着他,我们全得玩完!”   聆听者很执拗,背着个大的拖着个小的,硬是蹭进了墓门,虔敬者没办法,只好说:“那我们约定个再回来的时间!”   弄火者点起火,聆听者在云霞一样金红色的火光里回过头:“干什么用?”   “带着个累赘,我们很可能出不去,”虔敬者给他分析,“即使出去了,外头什么情况也不清楚,万一死了,我们同一个时间再进来,分到一起的几率更大。”   他说的没错,聆听者于是说:“我要休息一下,也要适当恢复肌肉,一般每隔四十八小时进游戏。”   虔敬者想了想:“好,四十八个小时整,精确到分钟。”   他们走向墓道,这回的目标很明确,弄火者举着火把开路,中间是虔敬者,聆听者在末尾断后,他走一走就颠一颠背上的人,生怕那家伙不知不觉死过去,有那么一两回,他觉得背上的人动了,不是动胳膊动腿那种动,而是微微的,把脖子扭起来,脸从帽兜上滑下去,贴到他的颈弯处。   脖子上一热,聆听者打了个抖,仿佛是皈依者的嘴唇,他又不好确定:“醒了吗?”   后头没有回答,不知道是敏感还是什么,他总觉得背上那个蠢动没有停止,轻轻的,悄悄的,让他浑身痒痒。   拱廊到了,中间的入口处写着:天国又好比一个人要往外国去,但那日子、那时辰,没有人知道,他们大步走进去,摇着火把,搅动起那片黑暗。   这次没走很久,木门就出现了,和左、右拱廊的一样,包着一层烂羊皮,弄火者和虔敬者不约而同往两旁退下,把聆听者让出来,由他来开启这最后的秘密。   聆听者应该放下皈依者的,但他没舍得,说舍得似乎不大准确,是没忍心。   他背着那个软绵绵的异教徒,一侧肩膀顶到门上,心里多少有些激动,毕竟是找了那么久的东西,也因为激动,他疏忽了,用力往前一顶,眨眼之间,一片铁板从门楣上飞下来,霍地削断了他的脖子。   虔敬者惊叫一声,立刻扑上去,跪在血泊里翻他的包袱,找到刚才割绳子那把老剃刀,他二话不说,狠狠捅进咽喉,嘴巴冒出几个血泡,倒下了 。 第4章 圣徒岛 δ   喉咙不舒服。   被铁板割断咽喉的感觉太真实了,以至于过了四十八小时,聆听者仍然不经意要去捂脖子,被迫重温起系统模拟的那个钝痛。   这种糟糕的感觉直到早祷结束也没消失,他从小板凳上站起来,往人群中走,告解者正和苦行者、禁欲者说话,喑哑者捧着大盆准备分面包,不远处仗剑者和持弓者在争吵,一切都习以为常,只有一处不同了,也不是不同,就是……   皈依者依然靠在立柱边,慵懒傲慢的,吸引人去看,这就是他的设定,可聆听者不知道怎么了,眼睛总是不自觉往那儿瞟,好像有一束什么柔光打在那家伙身上一样,让他璀璨夺目。这很糟糕,他想,比脖子上的bug更糟糕。   “喂!”胳膊突然被从底下拽了一把,聆听者吓了一跳,低头去看,看到一双天真的蓝眼睛,是虔敬者。   “你不找我,”那孩子皱着眉头埋怨,“在干什么?”   “我……”聆听者一时语塞,“我在……”他又往皈依者那边看了,波浪似的黑发、矜持高傲的姿态,在他的家乡,他也是人中之人、是习惯了被众人簇拥的吧,眼下他一反常态地没往这边看,聆听者疑惑,他为什么没往这边看呢?   “这两天我一直在想,”虔敬者拽着他的膀子,小声说,“大概猜到东西在哪儿了,你先去找弄火者,我们……”   聆听者心不在焉地打断他:“这回不找他。”   “怎么?”虔敬者扯他的袖子。   “如果真出去了,我们需要仗剑者那样的人,”聆听者把他的小手从胳膊上拨掉,审慎地观察四周,“到这一步,弄火者没什么用了。”   说完,他不着痕迹地和虔敬者擦身,往面包盆那边去了。   上午的抄写室没什么人,难得有微弱的阳光漫洒在南窗外,有点树影婆娑的意思,窗下坐着一个头发整洁的修士,羽毛笔沙沙的,在羊皮纸上用花体字写着什么。   “兄弟。”聆听者站在他身后。   仗剑者没停笔,吊儿郎当地问:“干嘛?”   这不是上次那个人了,聆听者按照内嵌的系统信息提问:“可以近些和您说话吗?”   仗剑者答非所问,一边写着那些古老的字母,一边闪开半边膀子让他看:“哎你看这些字儿,真是从我手里写出来的,挺有意思哈?”   那是角色融合时的技能写入,就像皈依者的弯刀,虔敬者的知识一样,聆听者又问了一遍:“可以近些和您说话吗?”   仗剑者搁下笔,显得很不耐烦:“说就说,哪那么多废话。”   他转过身来,逆光下的脸极英俊,有希腊雕塑般古典宁静的韵味,但因为“里边”的人不同,原来亲和文雅的气质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,是贪婪狡黠。   “哎呀,聆听者,”他笑起来,翘起二郎腿,“来谈买卖?”   聆听者一点不意外,同一个角色重复玩过几轮很正常:“那就不用我废话了,”他开门见山,“晚上,圣徒墓,你、我、虔敬……”   “圣徒墓?”仗剑者露出迷惑的神色,“不是衣钵窖了?”   聆听者一愣,眯起眼睛打量他:“你原来是……”   仗剑者憨憨地笑:“玩儿过一阵喑哑者,”他摆摆手,做个别提了的手势,“被你……哦不,被‘聆听者’算计,丢了命。”   这说的好像就是自己,聆听者有些局促,仗剑者站起来,提了提僧袍外的宝石腰带,很神气地抓过一旁的重剑:“行了,晚上见吧,”他把拇指和食指捻一捻,“别忘了我那份。”   他指的是金币。   离开抄写室,聆听者前往主教堂,说是主教堂,三百年间似乎没有过像样的修缮,外墙剥落,露出大块的石砖,玫瑰花窗也丢的丢破的破,走进去,头上的阳光一块一块的,显得斑驳陆离。   聆听者沿着两排座位中间的细走道往前,在高台下头,在洗手池边,蹲着一个家伙,与众不同地穿一身黑袍子,正卖力地擦地。   “兄弟。”聆听者叫他。   那家伙抬起头,又瘦又小的一张脸,上头两只大眼睛:“你好,兄弟。”   他又低下头去,聆听者往周围看了看:“你这活儿,有意思吗?”   那人漫不经心的:“还行吧。”   “我有个活儿,”聆听者抖了抖袖子,从宽大的袖管里掉出一片什么东西,滴溜溜滚了一圈,被那家伙用手拍住,是一枚金币,“有兴趣吗?”   他捏着金币站起来,大喜过望的:“有钱?”   聆听者笑了:“让你白干,偷盗者,你能干吗?”   “没钱免谈,”偷盗者把金币放在嘴里咬,又托着掂了掂,“上次苦行者就找我去开个什么锁,不给钱,我理都没理他!”   苦行者?锁?聆听者心头一动,正想细问,外头呼啦啦跑进来七八个年轻修士,都拿着家伙,指着偷盗者喊:“就是他!”   偷盗者要跑,往左往右扑腾了两次,都没成功,那些人把他堵住,踩住他灵巧的手,用棍子狠狠抽他。   “等等!”聆听者挤进去,使劲拉扯这伙年轻人,“他干什么了?”   “少管闲事!”他们人多势众,一把将他搡开,“他偷了贵人的东西!”   聆听者傻站在那儿,发着懵:“谁的……什么东西!”   偷盗者在哀嚎,那帮人泄愤似地以打骂他为乐,有人打累了,退出来喘口气的功夫,看见聆听者,兴奋地叫嚷:“他偷了持弓者的东西!”   持弓者……聆听者瞄了瞄地上那个蜷缩的家伙,他找他是为了以防万一,万一虔敬者以为的并不是谜底,万一羊皮木门里又有别的机关,他需要一个有手艺的人,这个人就是偷盗者,想了想,他现在还不能放弃他:“持弓者在哪儿?”   “啊?”那伙人揪着偷盗者的头发把他拎起来,逗畜生似地戏耍,“东边那片苹果林,他总在那儿吹笛子。”   聆听者冷冷的,对偷盗者说了一句“等着”,转身朝东去了。   苹果林没有苹果,只零散地开着一些苹果花,老远,就听见细腻的笛声,在这座阴森的修道院,在这周而复始的任务流中,这纯然的美十分动人。   看到人了,聆听者拂开眼前的花枝,小小一棵苹果树下,盘腿坐着一个青年,过长的金色头发,大雁腿骨透成的竖笛,胸前一串夸张的宝石珠链,他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,虽然是系统模拟,但聆听者被吸引住了。   持弓者瞥见他,停下来,没有起身相见的意思,聆听者于是走过去,窝着脖子钻进那顶过矮的树冠,持弓者瞧他这副狼狈的模样,乐了,肩背往后靠在树干上,缓缓地说:“情敌相见,分外眼红啊。”   情敌,说的是皈依者?这个持弓者已经解锁了“皈依者”对“聆听者”的执念吗,太快了,聆听者蹲下来,专注地凝视这个贵族:“我对他没念头。”   持弓者把侧脸对着他,像是不愿争锋:“可他对你有。”   “放了偷盗者,”聆听者戛然一转,换到他要的话题,“他拿的东西,我给你找回来。”   持弓者倏地挑眉看向他,海水一样的眸子斑斓闪烁:“好啊,”他轻声说,以某种不可捉摸的口气,“我要你亲自拿来给我。”   偷盗者被放回来的时候,快晚餐了,他被折磨得很惨,左手脱臼,右耳出血,窝窝囊囊缩在告解室的角落,聆听者朝他伸出手,他一看,眼神闪烁起来:“干嘛?”   “东西,”聆听者命令,“交出来。”   偷盗者一把挥开他的手:“没有。”   聆听者笑了:“也行,把我的金币还回来。”   偷盗者露出委屈的表情:“那我……那我不是白挨了一顿打!”   “不还,”聆听者发急,开始翻他那身粘着血迹的破袍子,“你活不过今晚!”   “好好好,”偷盗者忍气吞声的,伸手到裤裆里摸,摸来摸去摸出很小一样东西,攥在手里,“我给你,你得再给我一块金币!”   “可以!”聆听者掰他的手,掰开一看,里头是个极小的金环,奇妙的,比女人的戒指还小,他拿到眼前细瞧,上头有一圈精致的卷草图案。   卷草纹……他忽然想起什么,也是在这个石屋,在一把朦胧的晨光中,告解者露骨地忏悔:……左边乳头上穿了一个金环,指甲盖那么大,有阿拉伯的卷草图案……   是皈依者的?他瞪大了眼睛,瞪得偷盗者直发毛:“怎、怎么了,这东西?”   “你……真是从持弓者身上偷的?”   “是呀,”偷盗者颇自豪地说,“他拴在脖子上、藏在心口里的东西都让我摸出来了,还有什么我弄不到!”   聆听者觉得不舒服,皈依者和持弓者的关系可以发展得这么深,这让他失措,甚至有些厌恶:“你去吃饭吧,入夜后圣徒墓见。”   偷盗者瘸着腿站起来:“那你呢?”   聆听者捏着那枚小金环,这是皈依者给了持弓者,还是他擅自掠的呢?无论哪一种,他们都已经是那种“不可言说”的关系了:“我去替你还债。”   聆听者赶到持弓者那儿的时候,那家伙显然在等他,他的屋子很奢靡,有镀银吊灯,有狼皮褥子,还有酸葡萄酒,他披着珍珠色的丝绸披肩迎客,脸上有一抹莫测的笑容:“这么晚,我还以为你毁约了呢。”   “你的人什么时候放的人,你不知道?”聆听者平时是不会这么说话的,显得他心浮气躁,持弓者听出来了,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发问:“东西呢?”   聆听者狠狠盯着他,慢慢的,张开手伸到他面前,掌心上是那枚金环。   持弓者放肆地笑了,不是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的笑,是有意笑给他看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?”他不急着去拿东西,而是让聆听者替他托着,“你邂逅过那么多皈依者,应该知道的。”   聆听者皱起眉头:“你怎么知道我遇过多少皈依者?”   持弓者抿着唇走来,缓缓抬起手,丝绸披肩顺着金发滑落,突兀地,他搂住聆听者的脖子,小声说,“‘皈依者’需要一个男人……”   聆听者一把推开他,小金环打着翻儿掉在地上,他认出他来了:“你是……之前那个皈依者?”   那个不管什么狗屁故事线,一心追逐着‘皈依者’的皈依者。   持弓者弯腰去捡金环,捡起来牢牢握在手里:“系统设定的“命”,我不信,在这个版本里,我先得到了他,”他傲慢地指着大门,“滚,别让我看见你招惹他。”   聆听者执拗地和他对视:“你怎么认出我的?”   “你的眼神,”持弓者不屑地说,“那种虚伪的、道貌岸然的眼神。”   聆听者没反驳,走出他的门,往餐堂去了。这时候面包应该还没分完,他甫一进去就看见修士们乱哄哄地围成一团,不断有人抓着血布从里头挤出来,他随手拉住一个兄弟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偷、偷盗者被醉酒者用砸碎的饭钵抹脖子了!”   聆听者震惊,粗鲁地拨开那些人,挤到人群中间,看见偷盗者满身是血,眼仁已经翻白了,他一抬头,虔敬者在对面看热闹,他跨过去拉住他,拽着他到墙角:“一会儿,响第一遍钟的时候,你退出去,隔五分钟整,我们一起进来。”   “退……”虔敬者发愣,等反应过来,下意识地捂住脖子,“为什么?”   聆听者想了想:“还说不好,我觉得这个偷盗者可能会有用。”   聆听者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往前走,石墙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而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听完告解者的忏悔,他赶到餐堂,早祷结束分了面包,在安静进餐的人群中,他径直奔向西墙角落,半路只和虔敬者短暂地对视了一眼。   黑袍子的偷盗者窝在那儿,正要啃面包,被聆听者一把抓住帽兜,拎起来往外拽。   “喂你干什么!”偷盗者挣扎,聆听者比他高大许多,腕子也有力量,拧着他偷东西的右手:“你现在不走,晚了会被人打个半死!”   偷盗者老实了,踮着脚跟着他:“为什么?”   聆听者想拽他去圣徒墓,让他藏在那儿,晚上一起下墓:“你拿了持弓者的东西吧?”   “持弓者?”偷盗者一副无辜的口气,“没有啊,什么东西?”   聆听者猛然站住,偏头看着他,目光灼灼的,辨别他话的真伪:“持弓者的,一个小小的金……”蓦地,他住了口,这回的持弓者并不是上回的持弓者,也许都没机会得到那个金环,偷盗者又如何去偷呢!   松开那只手,他回想方才在餐堂,持弓者和仗剑者在争吵,而皈依者……那个猫儿眼的少年,一直目不转睛往这边看着,冷艳犀利地,在看着自己!   是那个家伙……聆听者捂住脸,那家伙是不可能让持弓者得到他的乳环的,因为他傻乎乎的,眼里只有自己。   和偷盗者说好入伙的事,聆听者又去找了仗剑者,差不多正午的时候,他回修士院,长长的走廊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,他打远认了认,是皈依者。   他等在他门前,可能已经一上午了,聆听者没什么表情,平常地掏钥匙开门,两人不说一句话,默契地先后进屋。   “你随便吧,”聆听者踢掉鞋子脱下僧袍,疲惫地倒在小床上,“我得睡会儿。”   对这个皈依者,他没任何防备,就像跟一个相熟的老朋友,早放下了戒心,皈依者轻轻地不出声,在床对面的破椅子上坐下来,默默看着他。   不一会儿,床上响起鼾声,聆听者面朝里弓着身,皈依者要抻着脖子才能看见他的脸,慢慢地,他站起来,一条腿压在床沿上,从腰间拔出弯刀。   一道锋利的冷光,聆听者浑然不觉,安详地、孩子似地微张着嘴,弯刀朝他的脑袋伸过去,缓缓的,悄悄的,皈依者捏住他一缕银灰色的短发,削下来。   收刀入鞘,噌地一响,他从破僧袍上揪一根线头,扯出来把头发扎好,正要往怀里揣,被聆听者翻身起来,抓住了手。   “你在干什么?”他睡眼惺忪地问。   皈依者紧抿着嘴,好半天,才傲慢地吊起眼睛:“没干什么。”   “拿出来!”聆听者拉扯他,皈依者很倔地和他抗衡,扯着扯着,两个人就歪歪扭扭倒在床上,聆听者大概是有点赧,红着脸说:“这缕头发……会害了你!”   皈依者不信:“害我放不开你吗,”他凑到他耳边,轻而快地咬了一口,“我得不到,还不能让我有个念头?”   聆听者马上松开他,整张脸涨得紫红,惴惴地捂住耳朵。   皈依者赖在他床上不起来,伸腿缠住他的腰,剪着不让走。   “你……”聆听者一手去抓他的脚踝,一手勉强撑住床板,“原来就喜欢……”   “男人吗”三个字他说得很轻,皈依者甚至得坐起身去听:“不是啊,”这个姿势,他和聆听者几乎脸贴着脸,长长的睫毛垂着,他盯住那张嘴,聆听者的嘴唇看起来真冷啊,“大家不都是这样么,和男人……”   气氛有点暧昧,聆听者也不自觉在意起他的嘴,那张东方的、一弯新月似的嘴唇。   这时候那张嘴动了:“你平时……都怎么弄?”   聆听者没敢回答,一张脸更红了,他胆小地扭着脖子,干瞪着地上两人的影子。   “用手吗,”皈依者追着他,追得那么紧,以至于嘴唇和嘴唇之间只差一口气,“我也用手,两个人的话,只是多一双手……”   聆听者非常不自在,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懊恼,他低下头:“我……很少……”   屋里明明只有两个人,他们却像怕人听一样,心虚地说着悄悄话:“很少……”皈依者试探着问,“是多久一次?”   聆听者说了什么,他没听清,于是把胳膊搭在他脖颈两侧,缓缓收紧,圈住他的脑袋:“上一次,”他骑到他腿上,有些虎视眈眈,“是什么时候?”   聆听者害羞地躲了一下,小声说:“几乎……不……”   皈依者不大相信,看小姑娘似地看着他:“你多大了?”   聆听者愤怒地瞪他一眼:“透露真实信息是违反规定的,”他一板一眼地说,“我可不想被禁止登陆三十天……啊!”   皈依者一把抓住他了,牢牢地,毫无廉耻:“这么大……”他盯着他那双灰眼睛,“一碰就硬起来……”还有个“了”字,他在舌头尖上含着蓄着,欲擒故纵地,百转千回地,吐到他耳朵眼儿里。   聆听者浑身打了个颤,控制不住地发抖,他这样子真像个老处男,皈依者的手动起来,隔着裤子,一下一下慢慢给他打,每动一下聆听者都要惊叫,可怜地瞪大了眼睛,诧异地盯着自己的裤裆。   “舒服吗?”皈依者问,趁着他发懵,把自己的僧袍撩起来,抓着他的手放进去,按在一个火热的东西上,聆听者没被吓跑,但也不肯动,就那么僵硬地摸着,摸得皈依者两腿发软,腰杆绷直了乱抖。   “混蛋!”他骂,边骂,边把空着的左手从僧袍领子里伸出来,小孩儿脱衣服那样亮出半边膀子,就这么小小的半边,聆听者的眼睛就直了。   白皮肤,石膏似地漂亮,腋窝那儿有几颗小痣,胸脯上是淡粉的乳晕,乳头尖上有一个金环,小小的,雕刻着阿拉伯的卷草图案,聆听者伸手去摸,不敢碰乳头,就揪着那个环,轻轻地拽:“疼吗,”他私语般问,“什么时候打上的?”   “一进来就有,”皈依者贪婪地盯着他,像盯一片甜面包、一块觊觎久了的肥肉,“喜欢吗,喜欢摘下来给你!”   聆听者一下子想起持弓者,他那个皈依者也是这样吗?和他放纵地缠在床上,让他抚摸乳头,处女似的把金环献给他?狠狠的,他攥住皈依者的东西,学着他摆弄自己的方法,笨拙地给他打。   皈依者咬着牙,忍耐着不发出声音,太阳穴的血管鼓起来,鬓角上全是汗:“轻……轻点!”他握住聆听者的手腕,臣服了地把额头抵在他肩上。   “你喜欢我什么?”聆听者忽然问。   “啊?”皈依者哆嗦着嘴唇,弓着腰把脸往他怀里蹭,“喜欢你来找我……喜欢你担心我手上的伤,喜欢你那么绝情,瞧都不瞧我……”   也许是这氛围太旖旎,也许是这些话太动情,总之聆听者的脑子要炸了,都没用皈依者教他,自己就握住那条细脖子,没命地把嘴唇往上摩擦。   “我的天……”皈依者酥麻地呢喃,受不住地缩起膀子,聆听者不让他缩,掌控他摆布他,把他像一枝花一柄刀那样攫在手中:“我的头发……还给我。”   皈依者想给他掏,可簌簌发抖地掏不出来,聆听者擅自往他身上所有可能的缝隙里摸,大概是痒,皈依者咯咯地笑,且惊且喜的,被聆听者赫然掐住,那家伙仿佛一阵狂澜,莽撞地吸住他的嘴唇。   皈依者立刻就没有声音了。   只是不知深浅的一个吻,结束也就结束了,皈依者含着那口唾液坠在聆听者脖子上的时候,挑眉问他:“那以后,我们……”   聆听者觉得没有以后,连这个吻,他都后悔受了诱惑。   入夜,他和虔敬者他们趴在圣徒墓外的草丛里,仍然等苦行者和禁欲者进入“国王”墓后,才开始行动。   仗剑者和偷盗者是第一次来,一进墓道就有点战战兢兢,走到无底洞口,被不知来处的风吹起头发,他们惨白着脸打趣:“这哪是找东西,是找死吧!”   聆听者和虔敬者率先进去,挺恐怖的一条道,走得多了,也就习以为常,很快,三拱廊出现在火把光里,聆听者把虔敬者让到前头,学生似地站在他身侧,好像在询问:我们该走哪条路?   虔敬者抬起胳膊,伸出一根细指头,缓缓的,指向最右边的洞口,上头的铭文是:因为国度、权柄、荣耀,全是我们的,直到永远,阿门。   “不对吧,”聆听者并不是质疑,只是想不通,“这是个死胡同。”   “走吧,”虔敬者已经跨进去了,稚嫩的声音从混沌的黑暗中传出来,“只有检验过,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。”   大伙于是跟着他进去,长长的血壁画,尽头是包着臭羊皮的烂木门,这扇门没有问题,上次他们推开过,虔敬者把火把递给偷盗者,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将门顶开,霍地,又是那股挟着霉味的阴风,打乱了他娃娃似的头发。   “喂,”偷盗者打个寒颤,“这太他妈吓人了,我可不进去!”   “一个游戏而已,”虔敬者轻蔑地瞥他一眼,“再说了,没人让你往里走。”   不往里走?聆听者皱起眉头,跟着虔敬者跨过门槛,正疑惑的时候,那孩子把他们往前推一推,回身关上门,借着风劲儿,砰地一响。   “你这是干什……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,聆听者话到一半,陡然住口,从刚才被门扇掩住的地方,露出一个窄而长的洞,似乎是什么入口。   “上帝啊,”仗剑者惊叹,“这是个门中之门!”   虔敬者嘿嘿笑了:“我果然没想错,这三条拱廊里,只有这个地方能藏入口。”   聆听者没夸他,只是温柔地、用宽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小卷发:“走。”   这个洞极窄,只能容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过,他们依次钻进去,盼着里头能宽敞点,可事实是越往里,这条魔鬼的路越窄,像是一把即将压紧的大钳,再动一寸,就要把他们挤碎。   这么窄的路,聆听者寻思,那东西一定很小,是雪貂或者蛇蝎一类的小动物?要真是这样,怎么可能值两千个金币呢……身前突然一空,他趔趄着站稳,四周的空间豁然开阔,窄路到头了,迎着火光去看,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。   “我的妈!”偷盗者在后头惊呼,“进来这么久,从来不知道有这种故事线,我们肯定是解锁了圣徒岛的终极秘密!”   氧气很少,火不够亮,聆听者急切地往石室中心照,那里有一个半人多高的铁笼子,笼子里是一团灰秃秃的东西,像是一堆破布。   “那是什么?”仗剑者问。   “不会是……”虔敬者蹑着脚,不敢过去,“传说里活活被饿死的女圣徒吧……”   聆听者走上前,“地下,铁笼中、银色”,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,笼子里很可能就是一副三百多年、腹中怀着胎儿的女人骨架!   他蹲在铁笼边,伸手去掏骨头,掏来掏去,掏到一条瘦胳膊,苍白的,有微乎其微的温度,他愣愣地握着,感觉那手肘内侧的脉搏动了动,于是顺势一拽,从破布底下拽出一个人来。   “还活着,”他看向虔敬者,慢慢地说,“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   虔敬者也无法回答,捏着嗓子:“是女圣徒吗?”   聆听者端详那“东西”,一个已经脱了人形的家伙,灰白色的短发乱糟糟的,眼睛因为长期见不到光还是什么,生着一层爬行动物似的白膜,有好多只脚的小虫子从眼睑上飞快地爬过,他浑身的血肉都瘦没了,半死着,奄奄一息。   “真可怜……”聆听者把手往那些破布里伸,先是摸到一片瘦骨嶙峋的胸口,两粒小小的乳头,尖得像脸上常长的那种红疙瘩,他顺着肚子往下摸,胯骨突出的两腿间没有毛,稍往私密的地方一探,他收回手,“是男人。”   “不是女圣徒?”虔敬者这才敢靠近,“那为什么关在这儿?”   “不知道,”聆听者往旁边让了让,“看样子他至少被关了三年以上,不像有人常来喂,怎么活下来的!”   仗剑者和偷盗者也凑过来,扒着笼子往里瞧:“妈呀,好恶心,”他们掩着鼻子,“要带这丑八怪出去?”   “对,”聆听者招呼偷盗者,“快,把笼子打开。”   偷盗者立刻从怀里掏出家伙事儿,绕着铁笼一圈圈看,看到最后,无奈地说:“这他妈也没个锁呀。”   和女圣徒的传说一样,笼子是焊死的,聆听者又叫仗剑者:“用你的剑,把笼子割开,”他指了指来时那条窄路,“笼子带不出去。”   仗剑者叹一口气:“大哥,”他把他那柄镶满了宝石的重剑给他看,“铜剑,怎么可能割得动铁笼子。”   虔敬者这时拍了拍聆听者的肩膀:“我们出去找些趁手的工具,明天晚上再……”他没说完,聆听者已经摇了头:“我一直为将来某天开笼子在做准备,那么久了,找过那么多地方,”他看向虔敬者,“从来没发现过锯条。”   “也就是说……”虔敬者明白了,游戏设定里就没有锯条这件东西,当初开发时没有写入的数据,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不存在。   “而且,”聆听者怜悯地握住笼中那人单薄的手掌,“他等不了多久。”   “我倒有个办法,”偷盗者插进来,“你们谁能搞到水,凉一点的水?”   聆听者问:“要多少?”   “两三桶,”偷盗者想了想,“当然越多越好。”   真的行吗?靠水开笼子?聆听者迟疑地点点头:“那试试吧,明天晚上,我带水来。”   聆听者是可以出圣徒岛打水的,正是在打水路上,他遇到的裹乞丐披风的老人,老人愿意出两千个金币让他找人,笼子里那个家伙和他会是什么关系呢?   提着水穿过地下窄路的时候,他不自觉去想这些,“东西”虽然找到了,可背后的谜团却越来越多,一个套着一个,也许永远都破解不了。进入圆形石室,他举着火直奔笼子,探了探那个人的鼻息,隐隐约约的,好像还有一口气。   偷盗者放下水桶,用指头一搅:“水不够凉啊。”   “只能这样了,又没有冰箱,”聆听者挽起袖子,“说吧,怎么弄?”   一共三桶水,偷盗者在笼子众多的铁栏中选一根稍细的,把凉水泼上去,紧接着拿火去烧,这么反复几遍,就听见咔咔的金属收缩声。   是热胀冷缩,聆听者明白了,正要帮忙,却发现笼子里的人蹙起浅淡的眉头,发出了含混的呜咽。   “等等,停下,他受不了!”   “忍一忍吧,”偷盗者没理,继续摆弄那些水呀火的,“没别的办法。”   折腾了三五分钟,偷盗者把手一甩,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短木棍和一捆草绳,绳子绑在火烤过的地方,拿棍子插进去一转,铁栏应声而断。   聆听者连忙去拖那个人,他实在太轻太瘦了,轻得像一片纸,瘦得连栏杆断口处那么窄的缝隙都卡不住他,他把人拖上膝盖,抱到火光下去瞧,是个挺漂亮的男人,十七八岁的样子,个子不矮,只是瘦得不剩什么了。   “喂,脏不脏啊,”仗剑者厌恶地走开,“一会儿你别碰我啊!”   偷盗者在入口那边擦手,不经意间一低头,发现铺地的石板中有一块颜色比较新,他好奇地蹲下去:“哎,你们来看看这个!”   聆听者没听到似的,轻轻拍打怀里那张脸,边拍,边爱抚孩子一样捋他的头发,捋着捋着,他突然托住那根细脖子,手指往脉搏上按压了几次,说:“他……没气了!”   一瞬间,所有人都静下来,慢慢地,虔敬者问:“买家没说……非得要活的吧?”   聆听者腾地抱起尸体,抓着火把:“走,连夜出圣徒岛!”   他的打水车就在餐堂背后的牛马棚里,苫布下有几个大水桶,马是粗脚马,一黑一花两匹,他驾着车,风驰电掣地往圣徒岛东面唯一的闸门去。   过闸时很随意,闸口上方的石崖顶有个小木屋,里头是看门人,远远地听见马车声,他摇着灯喊:“大半夜的,还出去!”   “是我!”聆听者拉起马,“昨天说好了,今天早走,日出前要赶回来给圣餐柜祷告洗银器!”   上头没声了,闸门两侧的木头滚轴开始转动,发出嘎嘎的噪音,聆听者扬起缰绳,在闸门洞起的一刹那,驱车冲出去。   这是他头一次出圣徒岛,森林黑压压的,只把丁点月光投在石子路上,后头的苫布被掀起来,空水桶里钻出几个脑袋,迎着风,乱七八糟地喊:“他娘的,这是‘外面’!真正的‘外面’!”   “外面”,聆听者勾起嘴角,这么多次,他终于要成功了:“驾!”   马不停蹄跑了大半宿,第一缕日光从背后拂过肩头的时候,他拽住缰绳,他们一直在向西,他脖子上挂的是老者的哨子,手里拿着那张羊皮地图:“下来歇会儿,”他朝后喊,指着十几步外一条潺潺的小溪,“喝点水!”   “我们应该接着走,”虔敬者扒着桶沿,“早祷一开始,他们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!”   聆听者爬上车,从他旁边的木桶里托出那具凉透了的尸体,小心翼翼的,往溪水边抱:“他该洗洗,现在这样……太残忍了。”   拂晓的溪水冰凉,他把包裹尸体的破布一片片展开,展开了才发现,这是一件曾经华丽的长袍,衣摆上的刺绣已经糟烂了,料子也看不出颜色,袍子上的人同样干瘪嶙峋,林间微晞的日光照上去,真的有一层银色的光晕。   “如果不开笼子,”聆听者掬水去擦他的脸,“你不会死。”   尸体不会回答,也没有怨恨,周遭很静,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俩,聆听者翻转那片薄背,一转过去,就看见从肩胛到腰肢的一大块疮疤,像是火烧的,又像是生生剜掉了整片皮肉。   聆听者猛地捂住嘴,这人活着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啊!他没来由地犯恶心,心里生出一种罪恶感,他趴下去听他的胸口,没动静,又掰他的嘴,看见里面一口整齐的白牙,蓦地,他想救活他,哪怕试一试呢……深吸一口气,他俯身把他含住,往里渡气。   “嘿!”马车那边,偷盗者和仗剑者前仰后合地笑,“大个子,你他妈奸尸啊!”   聆听者擦了擦嘴,想招呼他们来看尸体的伤,可一眨眼,一个什么东西把仗剑者扑倒了,偷盗者叫唤两声,撒腿就跑,没跑了,只听见他凄厉地喊着:“狼!狼!”   聆听者站起来往回冲,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压下来,紧接着,脖子就被毫不留情地咬断。   狼不是一只,而是一群!他瞪着眼倒在血泊里,粗布僧袍被从几个方向野蛮地撕咬,很快,开膛破肚的痛感就传到大脑。 第5章 圣徒岛 ζ   “撒母耳将耶和华的话都传给求他立王的百姓说:管辖你们的王必这样行,他必派你们的儿子为他赶车、跟马,奔走在车前……”   聆听者坐在小板凳上,听过几十上百遍的祷告一结束,他立刻站起来,往人群中走,前头立柱下是皈依者,将将靠着,傲慢地昂起头。   喑哑者抱着面包盆进餐堂,仗剑者开始争吵,虔敬者睁着蓝眼睛望过来,聆听者全没看见,只看见那个艳丽的异教徒,一条腿懒散地踏着柱面,挑眉往这边看着。   他停住脚,这个眼神太熟悉了,他连忙低头。   是那个家伙,不会错的,手掌心想起那片皮肤滑腻的触感,浸着汗,微微颤抖,还有嘴唇,一碰就急着吸吮的嘴唇……   皈依者徐徐向他走来,摇摆着,像一株花枝一丛劲草,施施然站在面前:“嗨。”   聆听者局促地盯着脚尖:“怎么是你。”   “怎么不能是我,”皈依者轻浮地笑,一笑,两只猫儿眼就弯起来,像细密画上骄矜的王孙,“怕啦?”   他说对了,聆听者怕他,怕他美丽的外表,怕他柔韧的身段,还有火一样的性子:“只是……太巧了。”   “早祷你们不见了,”皈依者贴近来,他说的是上一次,“东西找到了?”   聆听者没法否认,点了点头,皈依者有些落寞,也有些嫉妒:“之前听你和那小屁孩说过,你一般隔四十八小时登录游戏,”他贪婪地盯着聆听者的眼睛,“我只是试试,没想到真能……”   这么说,早祷的时间和他们遭遇狼群的时间差不多,聆听者抬起头,终于肯把腼腆淡漠的目光投向他:“这一回,帮我一把。”   皈依者的脸上有刹那狂喜,但马上压抑住,他翘起下巴,垂下眼睛,从睫毛迷人的棕黑色缝隙里,他打量聆听者:“我不要金币。”   “那……”聆听者磕巴起来,“那、那要什么?”   皈依者轻轻地笑,像是等着吃糖的小孩子:“我要什么,你知道。”   吃过面包,皈依者是拽着聆听者的袖子去的他那儿,那间朝南的大房子,窗外远远的是七圣徒的墓地,皈依者懒洋洋躺在床上,偏头看聆听者拄着窗台,兀自在那儿慌张。   “一个吻,也不行吗?”他问他。   聆听者耳朵尖唰地红了,有点惧,又有点急地说:“那、那你来呀!”   皈依者支起上身,埋怨他:“就不能你来吗?”   “我、我怎么来,”聆听者不敢转身,声音扬得老高,语气却虚飘飘的,“是你要……要那个,又不是我……”   皈依者啪地一下拍响床板:“你来不来?”   聆听者只好把手从窗台上放下,紧张地搓一搓,回身往这边蹭,他那个不情愿的样子实在气人,气得皈依者恨不得一把揪着给他摁到床上:“至于吗,是让你上我,又不是我要上你!”   这个“上”字一出来,聆听者的脸就没法看了,红红白白、七零八落的:“不、不是说就亲个嘴吗?”   皈依者翻个白眼儿,坐起来瞪着他:“对,亲嘴,来吧。”   他大剌剌坐在床沿上,聆听者站在他对面,可笑地弯着腰,小心翼翼捧他的下巴。其实不大点一个事,因为他这个别扭劲儿,两个人都羞答答的。挺突然的一下,他亲了,一亲上就很激烈,因为皈依者急不可耐的,两手扒着他的肩膀,使劲抓他。   聆听者是又害羞又害怕,以至于皈依者放开他的时候,他都站不太稳,直着眼睛,湿漉漉地张着嘴,呼哧呼哧喘气。   “还行?”皈依者问他,替他把嘴边的唾液擦净。   聆听者傻傻地点头,点完又觉得不好意思,垂头丧气地窝起脖子。   “喝口水?”皈依者指指一旁的墙柜,“里头有杯子。”   聆听者知道里头有杯子,他用过很多次,但这一次,也许是过于害羞,也许是感觉没那么糟,他摇了摇头:“你找两把锹来。”   “好。”皈依者也不问干什么用,就看着他乐。   聆听者受不了他这样子,往旁边拨他的脸:“制木者,认得吗?”   皈依者按他的意思,乖乖扭着头,可扑哧扑哧乐个不停:“嗯。”   “有什么可笑的!”聆听者发怒了,怒起来也是斯文有礼的,皈依者立刻板起脸:“不笑了,发誓,不笑了!”   他越这样,聆听者越觉得不舒服,脸烫得发红:“杀了他!”   修士们聚集在餐堂准备领晚餐,聆听者在人群中穿行,听周围的兄弟们议论:“……制木者被杀了,知道吗?”   “听说是被活活勒死的……扔在主教堂前……”   “……肯定得罪谁了……”   聆听者边走边在人群里逡巡,找到了,那个穿黑袍的家伙,他慢慢接近他,看他正摆弄一串小钥匙,大概是撬门开锁的工具:“兄弟。”他叫他。   偷盗者抬起头,陌生地看着他。   “你马上就要死了,”聆听者微微笑着,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,“或者你来帮我,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?”   偷盗者显然不信,嘴唇撅着,样子很尖酸,正要说一句讥讽的话,背后一股很大的力量撞过来,眨眼间,什么粗粝的东西就抵在了脖子上,是一块饭钵碎片,聆听者先知先觉的,抓住那只行凶的手,用力一扭。   醉酒者倒在地上,餐堂呼啦一下乱了,一伙接一伙修士扑上来,把醉酒者按住,反剪着他的胳膊喊祭司长。   聆听者拽住偷盗者的领子,逆着人流把他往圣餐柜的方向拉:“一会儿天黑,”他小声吩咐,“到圣徒墓去,知道吗!”   “知、知道了……”偷盗者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,愣愣盯着面前僧袍聚成的漩涡,领子上的手松开,聆听者把他轻轻一推,转身要走,被从一旁牵住胳膊,他侧头看,是仗剑者。   “还缺不缺队友?”那个英俊的贵族问,聆听者警惕地瞥向两旁,“说实话,‘仗剑者’不太好用。”   “那是‘他’没反应过来,”仗剑者突兀地说,“他是狼第一个袭击的人。”   聆听者露出惊讶的表情,狐疑地打量这家伙,偷盗者?不……是虔敬者:“我现在不缺主攻,就缺一个能把笼子从地底下弄出来的人。”   “我们可以想办法,”仗剑者眯细了眼睛,在极近处和他对视,“那么大的笼子,既然能弄下去,就一定能弄出来。”   他说的有道理,聆听者点点头,推开挂圣餐柜小隔间的门,“帮我看着点。”   仗剑者于是横在门前,回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锤子:“你要干嘛?”   聆听者答非所问:“那个人太弱了,上次的办法行不通,这次必须带笼子出去,”他断然地说,“否则就不出去。”   圣餐柜是靠四枚老钉子钉在墙上的,聆听者用锤子依次从不同的方向把钉子打歪,仗剑者翘起一侧嘴角,笑了:“喂,柜子里有吃的吗,饿了。”   聆听者顺手抓起两片薄薄的圣餐饼,扔给他:“有这么饿吗?”   仗剑者嚼着说:“大人和小孩的饥饿感不一样,这游戏的拟真参数真是绝了!”   聆听者和仗剑者在前头走,皈依者和偷盗者跟在后头,黑夜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了,墓道里是比夜还深邃的黑,只有火把的光颤颤悠悠,让人稍觉安心。   聆听者频频往后看,一开始仗剑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,直到那家伙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一句:“慢一点,小心脚下。”   “哎哟,”仗剑者酸溜溜的,“原来怎么没看你这么细心。”   聆听者很自若的:“玩到这一步,‘外头’才是重头戏,要是在这儿折了,这一局又白玩了。”   仗剑者不置可否地笑笑,没过一会儿,聆听者又往后嘱咐,表面看是嘱咐两个人,可仗剑者和偷盗者不知道怎么回事,全朝皈依者瞟,皈依者被瞟得浑身不自在,就冲聆听者吼:“烦不烦啊你,唠叨多少遍了!”   聆听者这才噤声。   穿过三拱廊,沿着血壁画走到头,推开羊皮门,要钻墙上的窄洞时,皈依者从后头抢上来,挤到仗剑者前头,和聆听者挨上,一挨到一起,他就偷偷从后头攥他的手,聆听者吓了一跳,回过头,在火光里看见一对棕色的猫儿眼,和鼻骨上一颗活了似的小痣。   皈依者微妙地动了动嘴唇,像是一个笑,马上低下头,大概是因为他这样吧,聆听者犹豫了,没忍心甩开他。   钻出窄路进入圆形石室,聆听者直奔笼子,铁笼还是那个样子,破布片里裹着一个将死的人,他蹲下来,急忙从怀里掏出干面包和水袋。   皈依者惊奇地环顾这个石洞,光洁的墙面、漂亮的圆形穹顶,目光沿着那些优美的弧线往下,看见笼子边的聆听者,以及他隔着铁笼抱紧的那个“怪物”。   对,那简直是个怪物,肮脏、丑陋、不人不鬼,这么一个密不透风的石洞子,再健壮的人,憋也憋死了。   可聆听者却对他极温柔,先是小心翼翼给他喂水,然后掰下一块干面包,自己嚼碎,吐出泥来用手指送到他嘴里,那关怀的样子仿佛是个父亲,是个情人。   “喂,你在干嘛?”皈依者有些质问的意思。   聆听者却专注地盯着那家伙,甚至没抬头看一看他:“救活他啊,他太虚弱了。”   “他根本不是人,”皈依者恶狠狠地说,“没你他死不了。”   聆听者看他一眼,很不悦的:“他在我怀里死过,”托着那截纤细的腰肢,他轻轻摇晃,“我不会让他再死一次。”   皈依者觉得气,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气,想为自己再说一句什么,聆听者忽然收紧了臂膀,惊喜地说:“刚才他吸我的手指了,小孩那样轻轻吸了一下!”   皈依者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,翻个白眼,负气地往墙上踹一脚,扭过头去,看仗剑者正沿着石壁搜寻什么,偷盗者则犯傻地在身上摸来摸去。   “摸什么呢你?”皈依者问。   “我的钥匙串不见了,”偷盗者皱着眉头,“丢哪儿了……”忽然,他的注意力被什么吸引了,慢慢蹲下去,盯着地上的一块石板,“奇怪,这块板子的颜色和别的不一样。”   皈依者也蹲下来,噌地一声,一柄重剑从斜刺里插进石板缝,往下一掘,石板翻起来,露出底下一片木制的踏板,为什么说是踏板呢,因为板子上刨了一双下凹的脚印。   仗剑者收起重剑:“什么东西?”   皈依者摇头,偷盗者站起来,嘻嘻地笑话他俩:“人家画着脚,就是让人踩嘛,”说着,他两只脚先后往上迈,“看我给你们……”猛地一下,他下坠似地被绞进去,血像泵打的一样喷出来,眨眼间,溅了皈依者和仗剑者一身。   与此同时,整个石室底下有东西动了,听声音,像是巨大的齿轮之类,眼看着窄路越扩越宽,平缓地往两侧推移,完全洞开。   早祷的时候,聆听者一直不自觉去在意身后的圣餐柜,也许是心理作用,他似乎听到了钉子一点点脱离石灰墙面的声音。   “阿门!”祷告结束这一声总是分外响亮,他从小板凳上站起来,缓缓走进人群。人群那一头是皈依者,中间隔着人山人海,可居然只一眼,他们就互相攫住了对方,用婉转周折的视线。   皈依者是多情的,那么远,他的眼睛都带着一种迷离的梦幻,没人禁得住,聆听者也不例外,他像被丝网缠住的笨拙甲虫,慢慢的,挣扎着就要陷进去……   突然轰隆一响,修士们全往圣餐柜那边看,聆听者却没转头,相反,他不可察觉地牵动嘴角,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笑。   皈依者立刻知道了,那是他捣的鬼。   “圣餐柜从墙上掉下来了!”修士们全围过去,七嘴八舌地的,“背板碎了……都不许碰银器!柜门呢……去,去叫制木者来!”   制木者已经死了。   “还有没有会做木工的!”他们大呼小叫,“木匠有没有!”   没有,圣徒岛只有一个木匠,这就是游戏的弊端,不会为同一个职业设置两个角色,聆听者逆着众人和皈依者对望,这时,背后吼来一嗓子:“聆听者!”   是祭司长。   聆听者徐徐转身,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,皈依者用炙热的视线追逐他,绕着人群外围向他靠拢,悄悄的,手已经按在了刀上。   圣餐柜近在咫尺,身前突然挡过来一个人,仗剑者笑着拦住他:“嘿,美人儿,别冲动嘛。”   “滚开!”皈依者怒目,他能看见隔间里的情形,门用小板凳顶着,祭司长坐在一边,对面是聆听者,这场面他见过,只是那一次,他看见的是聆听者鞭痕纵横的后背。   “制木者是他让你杀的吧,”仗剑者和他耳语,拍一拍他握刀的手背,“别担心,他心里有数。”   果然,聆听者很快从隔间里出来,祭司长和蔼地揽着他的肩膀:“都散去吧,”他朝大伙扬扬袖子,“圣餐柜让聆听者带到外面去修,这是他的本分。”   “长者,”聆听者露出为难的神情,“昨天马拉稀了,明天赶早出发行吗?”   祭司长宽容地点点头:“尽快吧,孩子。”   成功了!   从餐堂出来,他们三个分头去准备东西,主要是皈依者那两把锹,还有食物和水,仗剑者把重剑磨得雪亮,天一黑,他们就带着绳子和枕木下圣徒墓,进入圆石室,发现那怪物和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,微微蜷缩着,似乎对火把的光有反应。   “嘘,别怕,”聆听者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,“马上带你出去。”   皈依者冷眼看着,不轻不重踹了笼子一脚:“磨磨蹭蹭的,还走不走?”   聆听者瞪他一眼,把绳子从笼架上甩过去,系成活扣,然后垫上枕木,三个人轮流到前头去拽。   这样忙活到下半夜,终于上了地面,马车停在不远处,聆听者赶车过来,大家合力把笼子抬上车,仗剑者先躲进苫布里藏好,该皈依者的时候,他做出要登车的样子,却回头一把揪住聆听者的衣襟,趁着夜色,把嘴唇压在他嘴上。   “你干什……”聆听者做贼似地不敢声张,被皈依者钻了空子吸住舌头,仗剑者从苫布底下钻出脑袋,无奈地看了看,敲着车板说:“那个什么……我说哈,先办正事,一会儿天就亮了!”   皈依者松开手,生气似地把他搡开,头也不回上了车。聆听者红着脸,让那小子弄得也有点气,可又觉得为这事跟他怄气太丢人,别别扭扭赶车去了。   他们从圣徒岛东面的闸口出去的时候,天已经朦朦发亮,守门的看车上苫布蒙着个挺大的东西,以为是圣餐柜,就没查看,他们调头往西越过第一道山岗后,聆听者停下车,把皈依者叫下来。   “干嘛,”那家伙一副傲慢的样子,两手交叉抱在胸前,“困着呢。”   “拿上你的锹,”聆听者把黑马从车辕上解开,挂上缰绳披好鞍,“跟我走。”   皈依者的脸孔一下子明亮了,挺高兴,又不想表现出高兴那样淡淡的:“就咱俩?”   聆听者没理他,把马车的双辕换成单辕,向仗剑者嘱咐:“我和他先走,你赶车,不要急,我们在小溪前一公里左右等你。”   仗剑者拉住他:“狼是在拂晓出现的,这回我们到那儿至少中午了,别忙活了。”   “你不觉得这个游戏的关卡是玩家触发的?”聆听者轻轻掀起苫布,去看笼子,“就像偷盗者发现石板底下的机关,狼必然发现我们。”   那“怪物”似乎沉睡着,静静的,没有一丝声响,聆听者不舍地转过身:“看好他。”   他们出发了,一马双跨,这时候太阳缓缓从繁茂的林梢间升起,金灿灿的,打下星星点点的光,不知道什么时候,皈依者把聆听者的腰圈住了,紧紧的,和他前胸贴着后背:“我一直以为圣徒岛外面是片海。”   他先说的话,语气服帖,聆听者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,只是那股气还没过去,口气有些冷淡:“圣徒岛是修道院的名字,比喻在信仰蒙昧的大海中,神的信徒聚集在这里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皈依者把脸贴上他的背,露骨地摩擦。   “我……玩得久。”聆听者感觉到了,脊背泛着涟漪似地发麻。   “你玩多久了?”皈依者顺着他的话问,他只是想和他交谈,享受这难得的亲昵。   聆听者困扰地回过头:“你真不要再这样了,让我很不舒……”   皈依者一纵身,把他又吻住了,还是那样情难自禁的吻,湿黏、火烫,可这是飞奔的马背,他们在颠簸,树影在飞掠,聆听者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放纵滋味扼住咽喉,他推不开他,甚至想一而再、再而三——   到达约定的地点之前,他们确实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做着这件事,说不上是谁要求谁,大概是心照不宣的,吸吮、喘息、打颤,以至于聆听者从马上下来的时候,腿都是软的。   “挖吧,”他指着密林间树木相对稀少的一处,“能挖多深挖多深。”   皈依者没问为什么,拎着锹就要铲,这时聆听者递过来一块净布,他愣了一下,立刻明白是给他缠手上伤口的。   那家伙还记得,记得他手上有道口子,皈依者低下头,连句“谢谢”都没说,是沸腾着说不出来,或许他们之间的许多事情,和那些无法言说的吻一样,都已经心照不宣了。   两个人挖到太阳西斜,挖出来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,皈依者去附近树上砍了十来根带大叶的粗枝,踩在土坑一侧留好的小坡上,向聆听者伸手:“上来吧,搭树枝了。”   聆听者一点也没多想,抓着他的手就往上爬,谁知道皈依者竟然故意的,一松劲儿,和他一起滚下去。   那些土是那么松软,像新拍好的床铺,皈依者靠在聆听者肩膀上,咯咯发笑,聆听者窘迫地看着他,看着看着就入了迷,皈依者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,笑容渐渐淡去,刚有要认真的意思,聆听者就扭过头,瞪着头顶上杉树枝丫的一对白头山雀。   皈依者撑起一侧胳膊,若有所思地凝视他,聆听者的脸慢慢、慢慢地红了:“你看什么……”   皈依者没回答,把手掌重重按在他两腿间,划着圈快速揉弄,聆听者开始发抖,牙齿磕打在一起,因为被坏心眼儿地打量,他羞耻得闭上眼睛。   接着,皈依者掀起他的僧袍下摆,他没反对,褪下他的裤子,他也没拒绝,本来还想继续装聋作哑的,下头忽然一下子湿热了,他猛地弹起来,惊恐地看过去。   胯下,皈依者趴在那儿,有吸口水的声音。他知道他在干嘛,所以露出一副吓坏了的表情:“喂……”他小声叫他,“喂!”   皈依者没有空应他,聆听者岔着腿咬了会儿牙,放弃了地躺回去,忍无可忍地呻吟:“你这样……好变态啊……”   这回皈依者停下来,看着他:“有你和那个‘怪物’变态吗?”   聆听者挺了挺胯,特别想把他的脑袋摁回去,可不好意思:“我和他怎么变态了?”   皈依者知道他想要,可就不给他舔:“你嚼过的面包喂他吃,不变态吗?他那么大人了,你像个爹一样又摸又哄的,不变态?”   聆听者真有点受不了,整个下半身都在发抖:“他那……那是个快死的人,我不照顾他谁照顾,他需要我。”   “鬼才知道谁他妈需要你,”皈依者小声咕哝,瞧了瞧他可怜的硬东西,“嫌我变态,那还吃不吃了?”   让聆听者说个“吃”比登天还难,他扭扭捏捏地弓着腰,眼睛盯着土里的小虫,攥着拳头不吱声,皈依者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:“问你呢,吃不吃。”   聆听者被掐疼了,连忙抓他的手:“你、你想……就……”   “我想?”皈依者怒气冲冲地瞪他,“给你舔鸡巴,我有个屁爽的!”   他这话太露骨,聆听者受不了地转过身,自己隔着僧袍,在那儿笨笨地蹭,皈依者可能真是个变态,看他这样,暗自吞了口唾沫,大喇喇地抱他的腰,往他两腿中间钻:“过来,快点!”   聆听者立刻向着他,躺平了,刚趴下,皈依者就觉得坑底的泥土在振动,他站起来,仔细去听:“是马车!”   聆听者一骨碌爬起来,狼狈地提裤子:“走,上去,”这么慌张,他还不忘去拉皈依者,扳住他的脸,给他揩了一把嘴唇,“快铺树枝。”   皈依者愣在那儿,这个短暂的刹那,他发现自己不是玩玩的,是动心了。   他们铲平大坑内侧的土坡,把树枝密密搭在上头,再撒些叶子砂土,远远的,看装笼子的马车驶过来,仗剑者在车上,一看地上的陷阱他就明白了,打一个手势,等聆听者和皈依者上马,一起奔向上次遇狼的溪边。   马拴在树上,三个人简单分过工,背靠背站在林荫下,仗剑者握剑的手有些出汗:“天没黑,会来吗?”   聆听者相信自己的判断:“笼子来,狼就会来的。”   忽然,一阵疾风从林间穿过,皈依者说:“来了!”   话音还没落,不知道从哪片草丛里窜出一只狼来,棕灰色,很大,有刀子似的牙齿,奔着聆听者,还没来得及下口,就被皈依者一跃而上抹断了脖子。   之后就像是噩梦,一匹接一匹狼冲出来,来不及算,大概有十多只,响着粗重的鼻息,交替着向他们扑咬,这是个互相探底的过程,所幸仗剑者也捅死了一只,狼群骚动着,有退却的意思。   “稳住!”聆听者喊,从袖子里掏出火石点火把,“别让他们跑了!”   傍晚的火不是很亮,呈金黄色,冒着一圈烧黑的浓烟,用这只火把,他开始往回驱赶浪群,狼还是聪明的,知道该四散跑,但皈依者和仗剑者在两侧拦着,锋刃迎光一闪,它们就本能地往回退,被迫朝陷阱的方向奔去。   很快,第一头狼陷落了,后头的狼一时反应不过来,也跟着往下掉,聆听者眼看着那层伪装的树枝扬着沙土塌下去,隔着老远,他高高抛起火把,火球打着转落在坑里,腾地烧起来。   狼群惨叫着,彼此踩踏着往上窜,皈依者和仗剑者先赶到,绕着坑边反复砍杀,等聆听者跑上来,大坑四周已经满是血迹。   渐渐的,狼不往上扑了,火越烧越旺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,仗剑者擦一把脸上的狼血,对聆听者说:“你这招够狠的。”   聆听者冷冷看向他:“上次把我们开膛破肚的时候,它们不狠?”说完,他不听他的回答,擦身过去。   揩着身上的血迹往回走,在离拴马的地方还有一两百米的地方,聆听者突然骂了一声,冲过去。   “喂!你干什……”仗剑者嚷了一嗓子,刚嚷就望见他们拴马的那棵树,空空的,马没了。   马和马车是拴在一起的,树干上有摩擦的痕迹,铁笼子翻在地上,其他小东西四散在周围,仅有的两个水袋都摔破了。   “马挣脱了,”仗剑者观察那个擦痕,“我们杀狼可能把它们惊着了。”   聆听者跪在笼子边,小心翼翼去探笼中人的鼻息,很微弱,但还有,他长长舒了口气,喊皈依者:“喂,去找马车!”   皈依者看看他,再看他两手托着的那个人:“让我上哪儿找?”   “马跑没了,马车跑不远,”聆听者隔着笼子抱起那个“怪物”,宝贝似地揽进怀里,“车得驮笼子,没有车,我们走不了。”   皈依者没动,神色复杂地盯着他,聆听者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,很不高兴地催促:“快呀,一会儿连马车都追不着了!”   皈依者慢慢咬住牙,咬紧了愤然别过脸,那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,伤心、嫉妒,或许还有别的什么,终究顺着他的意,去找了。   仗剑者看着那个漂亮的背影,踢了踢聆听者的屁股:“过分了你。”   “啊?”聆听者不解地瞥他一眼。   “吃醋了,”仗剑者指了指皈依者离开的方向,“伤人家心了。”   聆听者这才恍然大悟,当着仗剑者的面,他红了脸,要面子还是什么,他故作冷漠地说:“我是来通关的,又不是来爱什么皈依者的。”   这话很不近人情,仗剑者也没说什么,走开了。   天黑之后很久,皈依者才带着满脸满手的伤回来,手里拽着那匹拉车的马,车板碎了一块,但放笼子足够了,聆听者见着他的伤,愕然地从火堆边起身,很想问一句什么,但因为踌躇,始终没出口。   火是仗剑者生的,皈依者拴好车,过来坐在火堆边吃捡回来的面包,这时的夜色很静,柴火啪啪响,有种恬然的安详。   “睡一宿吧,睡一宿明早赶路。”聆听者低着头说。   皈依者没应声,沉默着把面包吃完,到溪水边去洗伤口,这功夫,聆听者卖乖地把带来的破毯子在火堆边铺好,靠笼子这边铺两条,另一边铺一条,然后讨好地朝溪水那边喊:“晚了,来睡吧!”   月光下,皈依者淋着闪亮的水珠回来,看一眼毯子,他没朝聆听者过去,而是甩着乌黑的长发,在火堆这边独自躺下。仗剑者看了看聆听者,有些尴尬,刚要坐下来,就见聆听者瞪他,他无奈地点点头,识趣地拽起毯子,上一边睡去了。   马最后喷了喷鼻子,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了,等鼾声响起来,皈依者才慢慢转过身,隔着火堆往聆听者那边看。那家伙已经没良心地睡熟了,他怨他,越是怨,越舍不得撒手,眼角周围热热的,正恨自己窝囊,迎着光,他看见笼子里竟然偷偷伸出一只手,细细的,去碰聆听者的头发。   他腾地一下翻身起来,那只手随之缩回去,他皱着眉头,绕过火堆,狠狠朝笼子睨了两眼,然后掀起聆听者的毯子,钻进去。   “唔……”聆听者醒过来,下意识搂着他,哝哝地抱怨,“干嘛?”   皈依者气哼哼的:“我贱,行了吧。”   “说什么呢……”聆听者翻个身想继续睡,被皈依者掐住脸蛋,湿哒哒的又是一个吻,他迷迷糊糊地推拒,“干嘛啊,有人……”   “没有人,”皈依者边嘬他边小声说,“他们睡了。”   他吻得越来越深入,越来越绵密,聆听者像要溺水了似地,开始挣扎,皈依者翻到他身上,用两条腿夹着他,讨好地在他身上扭动,这样没多久,聆听者就一使劲把他掀到下头,重重压上来了。   他们简直是在互相啃噬,暗中角力。   “喂……”喘息的间隙,皈依者往他耳朵里灌气儿,“这么猛?”   聆听者为自己的纵欲懊恼:“闭嘴!”他抓着他的两手,发狠地摁在头顶上,吻一吻停下来,借着火光把这个人看着,猫儿眼,小痣,湿亮的嘴唇,他恋恋不舍地亲了又亲,“我这个样子,你满意了?”   皈依者痴迷地看着他,他知道他傻,看不出自己痴迷,于是干脆摆出一副诱惑人的低贱姿态:“不,还不满意……”顺着两人火热的身体,他把手往下伸,刚碰到腰间,聆听者就发了个抖滚下去,粗喘着瞪着星空,慌张得不行。   “他们在。”他嗫嚅。   笼子和仗剑者,皈依者往那两边看了看,在他肩膀旁侧躺下来:“不难受吗?”   “还行,”聆听者不大舒服地挺了挺腰,“一会儿就好。”   “嗯,”皈依者拿额头抵着他,他难受,可什么也没说,“难受了叫我。”   聆听者没回答,闭上眼睛,像是睡去了一样,皈依者痴痴地看他,这时毯子底下忽然摸过来一只手,很笨,但实实在在把他握住了。   他几乎要惊叫出声,不敢置信地瞪着身边的人,这个家伙装得太好了,脸上一点不动声色,他连忙回握他的手腕,咬住嘴唇,慢慢的,用毯子盖住了脸。   第二天一早,仗剑者先起来,饮好了马,聆听者才醒,没话找话说一句“这么早”,仗剑者却话里有话的:“我躺下就睡了,不累。”   聆听者和皈依者对视一眼,踢开毯子爬起来。水袋没了,他们只能尽量在溪里喝足,笼中那个人是聆听者用嘴含住了喂过去的,皈依者嚼着面包看他俩,想起昨晚偷偷伸出笼子的细胳膊,危险地眯起眼睛。   不等太阳出来,他们就出发了,往西,向着世界的尽头,整整跑了一天一夜,也没再碰到水源,到第三天上午,人和马已经挺不住了。   “一路上没看见一棵果树,”皈依者嚼着几片绿叶子,苦得皱眉,“这是系统设定,要活活渴死我们,”他想了想,“杀马吧。”   “不行,”聆听者断然拒绝,“没有马,”他指着笼子,“他怎么办?”   皈依者扛起刀一跺脚:“那就把他扔下!”   这时候,咔咔的,有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,他们齐齐往林间看去,不一会儿,一辆贴金的小马车出现在视野里,缓缓趋近来,在他们身边停住,下来两个穿大红色细麻衣的修士,戴着同色圆形宽边帽,一身奢靡的打扮。   “兄弟,”他们有礼地问好,“你们也是往世界尽头去追寻造物边界的吗?”   “啊……”聆听者迟疑,发现他们在看笼子,好像不大感兴趣似的,转而盯着皈依者,用一种他看不太懂的眼神。   “那位兄弟是口渴吗,”他们指着皈依者,他嘴上有嚼烂的树叶,“我们有水,”说着,递过来一只牛皮水囊,封口处有家族纹章一类的烙印,“别客气。”   皈依者实在太渴了,道过谢,抓过水囊就和仗剑者牛饮,聆听者等他俩喝完,也没顾上自己,先去喂笼子里的人,之后才含一口水转过头,一转过来就看见仗剑者瘫在地上,皈依者被那两个老爷捂着嘴正往车上拖,他在反抗,可迷迷的,没什么力气。   水里有药!   聆听者往上冲,耳边砰地一响,接着胸口上一阵剧痛,他跪倒下来,伸手去摸,摸到一手鲜血,是燧石枪。   皈依者恍惚中看见他的样子了,呜呜叫着,聆听者一头栽倒前听见那两个人说:“……这么野,不好玩吧?”   “光这脸蛋就够玩了,这么漂亮的东方货现在不好找,我们捡到宝……我的天哪!掰他的牙,快!”   “……舌头……死了吗……混蛋!” 第6章 圣徒岛 η   早祷结束,聆听者从小板凳上起身,走进人群。   前边的立柱上靠着皈依者,一个美丽的侧影,约好了似的,他转过脸,目光灼灼地和他对视。   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,他们深深望进对方眼里,然后心照不宣的,倏忽移开视线。   聆听者往角落去,穿黑袍的偷盗者窝在那儿,身旁仗剑者和持弓者在争吵,他从不屑去听他们吵什么,可这一回,持弓者猛一下甩开仗剑者的手,朝他撞过来,草草道一句“抱歉”,擦过他,过去了。   聆听者顺着他往后看,那家伙径直走向立柱,他皱起眉头,迈了两步停下来,转身盯住他,果然,他是去找皈依者的。   以前他没找过他吗?聆听者回忆,也许找过,只是那时候他没注意,现在怎么就注意了呢,他越过人群去望偷盗者,那才是他现在该找的人。   持弓者和皈依者开始交谈,他俩差不多一般高,只是持弓者更矫健一些,那头金发和胸前夸张的珠链使他看起来光彩夺目,和皈依者站在一处,有珠联璧合的意思。   他的弓斜靠在立柱上,就在皈依者腿边,说着话,他随便把弓握住,摩挲着上头凸起的银饰,那来回蠢动的手指让聆听者很不舒服。   他向他们走去,还隔着一段距离,皈依者就看见他了,露出一种介乎于意外和羞赧之间的神情,持弓者霍然回头,见是他,恨恨地瞪起眼睛。   “在聊什么?”聆听者温和地笑着。   皈依者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,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,又为什么发问。   “我们聊什么跟你有关吗?”持弓者厌烦地掸了掸衣袖。   “你可能不知道,”聆听者冷硬地说,“他是我的……”一个长长的停顿,“朋友。”   持弓者笑了,扯住他的胳膊,把他拽到一旁:“你对皈依者不是不感兴趣么?”   聆听者愣住。   这个持弓者的目光很熟悉,玩世不恭中带着凌厉:“我警告过你,”他亲昵地攀住聆听者的肩膀,“皈依者是我的,你别招惹。”   聆听者认出他来了,烦躁地叹一口气:“你不是已经得到了那个‘皈依者’么?”   “别提了,”持弓者懊恼地说,“这真他妈是个操蛋的游戏,听着,”他要求,“带上我。”   聆听者没料到他想入伙,断然拒绝:“不行。”   持弓者攀着他肩膀的手用力了:“在这个游戏里,除了皈依者,没有比我更强的输出,”他拉弓的手极有力量,再重一点就能捏碎骨头,“我帮你,是什么样,我毁你,又是什么样,”他松了劲儿,“你可以考虑。”   说完,他头也不回挤进人群,聆听者按住自己发麻的左肩,回头看了看皈依者,终究没说什么,去角落找偷盗者了。   这个偷盗者也很有意思,看见他,拍拍屁股站起来:“你果然来了。”   聆听者挑起眉头,那家伙笑呵呵地说:“我之前是玩醉酒者的,小角色,任务就是杀偷盗者,”他看起来知无不言,其实是另一种老练,“有时候能成功,有时候不行,可有一次,聆听者居然来阻止我,我就想知道,是为什么。”   聆听者颇玩味地瞧着他,没接茬,他于是继续说:“我进来好久了,玩过不少角色,可一直没在主线上,直到那一回,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圣餐柜掉了。”   聆听者的脸色微微一变。   “每次袭击偷盗者,我都会捡到他的钥匙,那串钥匙能开圣徒岛上任一一个房间,”他盯着聆听者,眼睛一眨不眨,“那一次,我打开了‘你’的门。”   话说到这儿,聆听者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:“是在我去修圣餐柜之后吗?”   偷盗者笑起来:“对,你驾着马车走了,可圣餐柜竟然还在你屋里,我就猜测,也许你就是主线。”   聆听者随着他笑:“那你想不想成为主线的一部分?”   “当然了。”偷盗者回答。   “好,”聆听者瞄着他腰上的钥匙串,“天黑以后,圣徒墓见。”   离开餐堂,聆听者回房间,刚要关门,皈依者挤进来,猫儿眼闪烁着,没什么话,轻轻的,把门关死了。   聆听者知道他想干什么,可不好意思说破,也没赶他走,就那么若无其事地整理床铺。皈依者在他身后脱衣服,窸窸窣窣脱了个精光,也不遮一遮,光屁股爬到他床上,一骨碌钻进被里,仰头看着他。   聆听者的脸早红了,一手抓着被他弄乱的被子,一手紧张地攥成拳头:“你下、下来!”   皈依者立刻从破被里伸出一条白腿:“光着下去吗?”   聆听者忙转身去给他捡衣服,被那家伙小豹子似地扑到背上,紧紧搂住:“你怕什么,”他咬着他的耳朵,“在坑里不都……”   猛地一下,天旋地转,等皈依者反应过来,已经被那个灰眼睛的大个子压实了,胸口贴着胸口,胯骨抵着胯骨,嘴巴和嘴巴碰在一起,浅而轻地吸了一口。   只一口,皈依者就觉得自己要融化了,他软绵绵地扒着他,连声音都在颤抖:“我们有一天时间,可以慢慢……”   聆听者一点也不慢,用皈依者想象不到的力道,难以承受的方式,肆意玩弄他左边乳头上的金环,揉捏、拉扯、挤压,丝毫不留余地。   “啊……啊!”皈依者像一条打挺的鱼,想顺畅呼吸,可没有办法,两手可怜地握着聆听者的腕子,眼看着自己小小的乳头快速充血,从淡粉色变成艳丽的红。   “你混……混蛋!”他骂他,边骂边使劲儿摆动腰胯,把变硬的下身在他粗糙的麻布僧袍上蹭,“摸……摸摸我,”他咬牙切齿,“你他妈摸摸!”   聆听者干这一切时是涨红着脸的,他被自己吓到了,为自己对男人乳头的下流兴趣感到羞耻,所以皈依者让他的摸的时候,他非但充耳不闻,甚至是防止他反抗一样,更用力更霸道地箍住他,吃奶似地大口吃住他的乳头,狠狠地吸。   皈依者一点没料到他这种举动,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,汗涔涔的,无措地去推他的头:“等……你等……”他想挣脱,又不想完全挣脱开,在这样莫可名状的摇摆游移中,聆听者掐住他的大腿,一寸寸的,往他那根东西上摸。   “天哪……”皈依者惊慌地瞪着低矮的天花板,只是互相摸一摸下身这种事,他不知道聆听者是怎么搞成这样的,“你过去真、真的……没有过吗?”   聆听者从他胸口上抬起头,看着他的眼睛,很舍不得地把金环吐出来,用舌头尖在乳晕上舔了又舔,害羞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皈依者觉得自己要疯了,被这家伙弄疯的:“我不信,不可能。”   聆听者用胳膊肘支着,往上爬,和他脸对着脸:“你有过……很多?”   皈依者反而不敢看他了,垂着眼睛:“进来之前,有过几个女人。”   聆听者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,才缓慢地点头:“哦。”   皈依者一下子就觉得亏心了,好像多对不起他一样,讨好地咬他的下巴:“你……你要不要……进来?”   聆听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,“进去”,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他无地自容,把脸埋在皈依者颈边的褥子里,他摇头:“那种事,我……做不出来。”   “我可以的,”皈依者揉着他银灰色的短发,小声说,“我是说,‘皈依者’可以。”   这话好像有未尽之意,聆听者撑起手臂:“什么叫‘皈依者’可以?”   “我进游戏的第一个场景……”皈依者清了清嗓子,换个舒服的姿势和他对视,“是在别人床上,”他睫毛一抖,“那时天还没亮……”   聆听者像只嗅到了危险的大狗,马上警惕地侧起头。   “应该……是事后吧,”皈依者故作轻松地笑笑,有点支吾,“大概是暗示皈依者放荡的人设,反正……就那么回事嘛。”   聆听者看不出表情,还算冷静地问:“对方是谁?”   皈依者明显顿了一下,然后说:“他没醒我就走了,他根本不知道是跟谁过的夜……”   “我问你,”聆听者坚持,“他是谁。”   皈依者看他这样,有点不高兴,又有点小傲慢,不尴不尬的,咕哝了一声:“持弓者。”   怪不得。聆听者终于知道,之前持弓者能那么快得到皈依者的金环,是因为从游戏的一开始,他俩就在一起。   “等那家伙醒过来,”皈依者啰啰嗦嗦地解释,“半边床都凉了。”   聆听者叹一口气:“如果有个皈依者没走呢?”   皈依者怔住,张着嘴看他,聆听者一字一顿地说:“如果有个皈依者没走,而是在床上等他醒过来……”   “你碰到过那样的皈依者?”   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这回的持弓者碰到过,”聆听者无奈地说,“而且我们得带着他。”   皈依者腾地从他身下翻起来,“不行,我不同意。”   “我已经决定了,”聆听者语气坚决,手指却小心翼翼地去理他鬓角上的乱发,“比起强大的敌人,我们更需要强大的朋友,不是吗?”   皈依者低着头没出声,半天,才吐出一句:“他对我……有点那样,你不知道?”   聆听者知道,当然知道,他亲眼见过他被持弓者揽着肩膀:“那不重要。”   皈依者轻轻动了动眉头,笑着,恶狠狠的:“我在他床上醒过来,屁股里又涩又麻,我翻个身想下床,就有东西流出来,这些也不重要,是吧?”   聆听者震惊地瞪着他,除了震惊,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:“那……不是你,只是角色。”   “大脑才他妈不管是不是角色!”皈依者指着自己的太阳穴,“这里头的东西太真了,真得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屁股,我……”   正这个时候,外头有人敲门,聆听者朝皈依者做个“嘘”的手势:“谁?”   门外急吼吼地喊:“祭司长叫你快去餐堂,圣餐柜从墙上掉下来,摔碎了!”   聆听者连连应着,下床穿鞋,皈依者慢吞吞套着僧袍,低声问:“怎么回事,圣餐柜这回掉这么早?”   “可能我敲钉子的时候劲儿使大了,”聆听者收拾完自己,又去收拾他,袍子、头发,捋得一丝不苟,“正好,明天一早咱们就走。”   墓道里,四只火把左右飘忽,聆听者在前头开路,中间是偷盗者,皈依者和上次一样在最后,持弓者黏着他,很静的一条黑路,那小子时不时要说一句:“别装傻了,你知道我们在一起过。”   聆听者停下来,回头叫皈依者:“喂,你到前头来。”   大家愣了一下,他义正词严地说:“下过墓的人在前头,没下过的去后头,”他指了指偷盗者,让他和皈依者换位置,“为了安全。”   持弓者嗤笑,但没明确反对,皈依者径直擦过偷盗者,站到聆听者身边去,眼神相触的刹那,两人不约而同别开脸,像是怕流露出什么。   路那么长,他们慢慢地走,本来都是右手举火把,皈依者却悄悄的,把火换到左手,这样右手就空下来,挨着聆听者,小指头只要稍勾一勾,就能勾住他的手指。   可惜聆听者太了解他了,默不作声的,也把火换到左手去,皈依者一看,就沮丧地抿住了嘴唇。   走右侧的拱廊,推开羊皮门,钻进门后的窄路,他们鱼贯进入圆石室,高高的穹顶,滞重的铁笼,笼子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,聆听者直奔过去,翻兜子给他喂食喂水,持弓者见他和那“怪物”嘴对着嘴吸吮的样子,惊诧地去瞧皈依者,皈依者假装没看见似的,闷闷地低着头。   “喂,你恶不恶心啊?”持弓者愤愤不平的,朝笼子那边喊,“那东西都臭了吧,说不定有什么病!”   聆听者没理他,揩了揩嘴,隔着铁栏把那个人搂住,和白天对皈依者一样,细心地给他捋额头鬓角的乱发。   “操,真他妈有病……”   “行了!”皈依者突然出声,仍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,“哪那么多废话!”   持弓者立刻闭上嘴,很乖的,像一条养熟的狗,围着他,摇起看不见的尾巴,这时偷盗者在地上发现了什么,指着那些石板中的一块:“颜色怎么不一样?”   持弓者凑过去,稍观察了一下:“掀开看看。”   皈依者侧头看着他俩,那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发现一个机关,机关上有一双蚀刻的脚印,而偷盗者将为之赔上性命。   “哎?”偷盗者惊呼,“下头有一双脚印!”   聆听者也从铁笼那边回头了,神色有些复杂,似乎不想眼看着他去死。   这个偷盗者和前一个不太一样,他更老道、更谨慎,转了转眼睛,问皈依者:“之前是什么情况,你们踩上去过吗?”   皈依者平淡地和他对视,倏忽一笑:“没试过,不知道,要不你试试?”   聆听者站起来,朝这边走了几步。偷盗者将信将疑地瞪着那双脚印,他知道危险,但系统设定使他难以摆脱这个宿命,他慢慢地踏上一只脚,另一只跟着落下,电光石火的刹那,皈依者甚至都能听到石室底下巨大齿轮的转动声,聆听者突然从后头扑上去,在机关咬合的瞬间,把偷盗者从死亡之嘴里扑出来。   整个石室震动了,窄路越扩越宽,平缓地往两侧推移,直至完全洞开,聆听者在地上趴着,不经意在旁边墙根的灰尘下看见一个小小的图案,细长的,不太清楚,正要伸手去拂,偷盗者掀开他一骨碌爬起来,指着皈依者:“你他妈害老子!”   皈依者吊着眼睛,没说话,那傲慢的样子把偷盗者激怒了,他冲上去要动手,被聆听者从后拦着,正混乱的时候,持弓者挡到皈依者身前,揪住偷盗者的领子:“他就害你了,怎么的,你碰他一下试试!”   偷盗者被扼住脖子,怔怔的,没敢吱声,持弓者笑着拍拍他的脸颊:“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,我们不缺你个偷东西的!”说着,他狠狠把他掼在地上。   然后是铺枕木、拉笼子、备马车,天亮前他们四个从圣徒岛唯一的闸门冲出去,调头向西跑上第一道山岗,聆听者叫皈依者骑马跟他去挖陷阱,皈依者不去,聆听者知道,他是怪他救了偷盗者,使他成了坏人。   “我跟你去。”偷盗者自告奋勇要下车,聆听者把目光在皈依者和持弓者身上一转:“金发那个,你跟我走。”   持弓者懒洋洋的,靠着皈依者:“干嘛去?”   “前头有条小溪,是路上唯一的水源,那里有狼,”聆听者瞥见他俩贴在一起的胳膊,很不舒服,“我们先挖好陷阱,然后……”   持弓者打断他:“多少头?”   聆听者愣了一下:“十一二头吧,怎么了?”   持弓者很轻蔑地笑:“十多头费那么大劲儿,来,上车走,这事我给你码平!”   聆听者本来是半信半疑的,直到夜里到了地方,狼群接二连三地窜出来,持弓者拉起他那把璀璨的银弓,他才知道,什么叫强力输出。那些箭旋转着穿透夜色,在极近的距离刺穿野兽的咽喉,他搭箭的速度非常快,快得人不能眨眼睛,一眨,一头狼就倒下来,渗出一小滩血迹。   狼群的嚎叫和箭镞的破风声此起彼伏,马惊了,在树上拼命掀蹄子,聆听者这次有意把缰绳拴得很紧,他们挣不脱,于是更猛烈地踢蹬,铁笼眼看着要从车上翻下来。   皈依者离得最近,也许是下意识,也许是为了聆听者,他疾跑上去顶笼子,但马的力量太大,笼子也太沉了,打着转晃下车,擦着他的右脚,重重砸到草丛里。   轰的一声,狼群退了,持弓者顺势跳到旁边一处大石上,远远瞄着,持续拉弓,聆听者已经顾不上狼了,奔到笼子边去看里头的人,他不敢用力拉,只轻轻一碰,奇迹般的,那个人就朝他靠过来。   “啧,跑了两头。”持弓者跳下石头,回头一眼看见地上的皈依者,他两手握着脚踝,咬着牙,似乎伤了。   “操!”持弓者骂一声,背上弓朝他跑过去,天黑看不清,只能隐约看见右脚腕子上有血,“你他妈是不是傻,一个破笼子,你管它干嘛!”   “没事,”皈依者忍着疼,抬头找聆听者,在笼子边看见了,“皮外伤。”   持弓者老妈子似地喋喋不休:“这么多皈依者,就你脑子有病,撑撑撑,撑个屁啊撑!”   皈依者嫌他烦,用带血的虎口推了他脸一把,推得挺狠,脖子根上咔吧一响,那持弓者也没急,捂着脖子低下头,要抱怨又不敢的:“不是担心你嘛……”   皈依者绝然又傲慢的:“少操你的闲心。”   持弓者翻个眼睛,小声咕哝了一句:“人家都不管你,干嘛犯贱,”然后马上,他掩饰似的,站起来大声嚷嚷:“来来我背你起来!”   皈依者听到他说的了,直直看着他,但没否认,伸手搭着他的膀子,慢慢起身。   “那个谁!”持弓者喊聆听者,“我大宝贝儿受伤了,不走了,扎营吧!”   皈依者瞪白痴一样瞪他:“谁是你大宝贝儿!谁他妈是你大……”   持弓者捂着他的嘴,有点命令又有点求饶的:“不说了,咱不说了行吗!”   聆听者看着他俩吵吵闹闹,一瘸一拐地到照得见月光的地方,叫着偷盗者,开始拔草生火,他出了会儿神,回过头,对笼子里的人笑笑:“好了,没事了。”   笼中人看不见他,甚至虚弱得脖子都挺不直,但本能地向着他的方向,把额头抵在栏杆上,左右摇晃着,像在撒娇。   “别怕,”聆听者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,“我一直陪着你,好吗?”   接着,奇怪的事发生了,那个人像是有些抵不住笼子,头往侧面滑了一下,然后向前动了动,实在太短暂又太轻微,以至于聆听者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点头:“你……刚才是点头了吗?”   那个人没有反应,生着白膜的双眼茫然地盯着空间中的一点,像个迟钝的痴儿。   “名字,”聆听者抓起他的手,反复在掌心里揉捏“你有名字吗?”   那个人还是没回应,只吸了吸鼻子,拿额头在栏杆上反复地蹭,像是想冲破笼子,到他怀里。聆听者心里不禁生出一种父亲、母亲般的东西,想疼爱他,保护他,被他依赖,让他快乐:“别急,等你再强壮一点,我帮你摆脱这个笼子。”   那个人听不懂,还在栏杆上蹭,聆听者没办法,只好伸手进去抱住他,抱住了,他就不闹了。   那边火已经升起来,橘红色的暖光,三个漆黑的剪影,持弓者紧挨着皈依者,他一定是在讨好他,聆听者想,胸口某个地方像被压住了一样难受,这时,趁着说话的空挡,趁着皈依者的脚不方便,持弓者抻起脖子去亲他的脸,被皈依者一个手刀砍翻了。   聆听者哧哧笑起来,他想起持弓者的那句话:在这个游戏里,除了皈依者,没有比他更强的输出。嗯,确实是这样。   第二天,皈依者是在持弓者的鼾声中醒来的,他眯着眼看晨曦里的迷雾,迷雾中有个人影,提着小桶从溪边到笼子去,那个朴实的样子,是聆听者。   他望着他,有多渴求就有多怨恨,右脚很疼,掀起毯子瞧瞧,肿起来了。   那水,聆听者是给笼子里的人擦身体的,淅淅沥沥,伴着清晨参差的鸟鸣,也许还有低低的笑声吧,皈依者猜,他毫无意义地盯着那个笼子,还有栏杆内外的人,无法自拔。   “喂,”背后持弓者叫他,“别看了。”   “用你管。”皈依者着魔了似地一动不动。   “说实话啊,”持弓者慢慢的,试探着从后头环他的腰,“他应该就是照顾他,那东西太弱了,一阵风过来都能给吹个半死。”   皈依者没阻止他,只是别扭地躲了躲:“凭什么,”他自言自语,“就凭他弱吗?”   笑声真的传过来了,爽朗的,像父母头一回看见孩子走路时的笑,皈依者的手在泥土里攥紧,持弓者为分散他的注意力,逗他:“嘿我说,想不想撒尿,我背你去……”   他顿住,因为迷雾那边,聆听者居然捧起那“怪物”的脸,伸出了舌头。   “那家伙!”他越过皈依者站起来,光脚踩着土,神情很惊讶,说的却是:“口味也太重了吧?”   皈依者厌烦地朝他膝窝上打了一拳,他咬着牙跪下来,蜷成个团儿,很认真地说:“我比他好多了,真的,”这家伙忽然变得含情脉脉,“让我一辈子陪你在这儿不出去都行,我们不要钱,就找个什么地方,一起老死。”   皈依者没说话,甚至没看他。   “你别傻了,那家伙都去舔别人了。”   “他是在给他舔眼睛上那层膜,”皈依者用漂亮的猫儿眼横了横他,警告他别挑拨,一使劲站起来,跛着脚去撒尿,“我只是看上了个老好人而已。”   太阳出来,他们合力把笼子抬上车,偷盗者挨着笼子坐下,看那三个人都在下头站着,持弓者应该是等着扶皈依者上车,皈依者不知道在等什么,站在车辕边,左右顾盼。   聆听者收拾好笼头,绕着马过来:“怎么了?”   这时起了阵风,不大,皈依者立刻捂住眼睛,说实话有点夸张:“迷眼了。”   持弓者在旁边看不下去,他装的太假,一看就没装过,装不像,可聆听者居然信了:“左边右边?”   他俩贴到一起,聆听者要碰不碰地托着他的脸,皈依者指了指左眼,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姿态:“睁不开。”   聆听者慢慢地给他翻,翻开来仔细看:“没东西啊。”   “肯定有,”皈依者笃定地说着假话,蓦地冒出一句,“你给我舔一下。”   聆听者愣了,往两旁看了看:“你……真迷眼了?”   “到底舔不舔?”皈依者声音大起来,大得聆听者红了脸:“小点声,他们在……”   “舔个眼睛怎么了,”皈依者指着笼子,“你都给他舔了。”   聆听者显得有些难堪:“别闹,”他放开他,退后一步,“现在不是闹的时候。”   “哎呀,还是我给他舔吧!”持弓者这时伸手挤上来,眼看要摸上皈依者的脸,聆听者狠狠推了他肋骨一把,难得骂了一声:“滚!”   持弓者惊讶,皈依者也惊讶,聆听者皱着眉头,像压抑着巨大的怒气,一哈腰一抬手,把皈依者抱起来,粗鲁地扔到车上,回身吼持弓者:“上车!”   不得不承认,他是有领导者样子的,一遍遍尝试,一次次死去,带着不同的人走出圣徒岛,这不容易,持弓者坐在车上,迎着凛冽的风穿过树林。   跑了大半天,日头最烈的时候,咔咔的,林间传来另一辆马车碾压石子的声音,皈依者握住刀,很快,密林里冲出来一辆贴金的小马车,齐头和他们并驾。   车里是两个僧侣模样的人,穿大红色细麻衣,戴同色圆形宽边帽,透过小小的车窗,他们频频往这边看,是看皈依者。   “喂!你受伤了!”他们喊,皈依者没搭腔,他们又喊,“我们有外伤药,还有去年夏天酿的砂地葡萄酒!”   持弓者动心了,叫聆听者:“停车,他们有药!”   马没有减速的意思,持弓者正不解,那边打开车门,扔过来一个小药瓶,落在皈依者膝盖上:“你们是往世界尽头去追寻造物边界的吗,我们也是!”   持弓者拉皈依者:“他们有好东西,还是同路,我们不如……”   皈依者忽然靠在他肩上:“那两个人里头那个,”他几乎是耳语,“一会儿我刀子一出,你就射他。”   持弓者怔了一下,马上眨眨眼,表示明白,皈依者一回头就出刀了,逆着风,弯刀打着转飞进车厢,正中外侧那个修士的心口,他来不及惨叫,大头朝下栽下车,被飞快的车轮碾过脖子,翻折着滚远了。   里头那家伙拔出枪,燧石枪还没来得及瞄准,持弓者的飞箭就到,叮地一响,穿过喉咙钉在车板上,把他吊在那里。   聆听者这才开始勒马,持弓者明白过来,摇着头跳下还没停稳的车:“你们他妈这是玩过多少遍了!”   他去给皈依者捡刀,那边小马车的车夫弃车跑了,马匹随即失控,斜着冲进林子,撞散了架,偷盗者和聆听者去翻装备,车上东西不少,除了酒、面包和少量盐,还有整整一箱子金币,少说有一千多枚,金灿灿的。   “我的老天!”偷盗者扬着那堆贵金属,“我幸亏没接苦行者的活儿,跟你们来了!”   这个细节聆听者不是第一次听说了:“他找你开什么锁?一点钱也不给吗?”   “没谈拢,就没打听,”偷盗者知道他是从之前的偷盗者那儿听来的,“说是给点儿盐,苦行者不是管着盐库么。”   盐,在圣徒岛那样的地方,也是稀少的东西,聆听者点点头,和他一起去搬箱子。   笼子边只有皈依者一个人,一半是好奇,一半是好胜,他抓着栏杆往里看,看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:“喂,怪物。”   那个人应该是听见了,头微微地偏着,但缩在角落不动弹,这种样子让人很想捉弄,皈依者于是朝他伸出手,抓住小腿往这边拽。   他一点声音也没有,软软的,乖乖的,很容易让人为所欲为,皈依者两手扳着他的细胳膊,也想对他温柔,可不会,像摆弄小孩一样摆弄他:“他给你洗澡了?来我看看,洗得干不干净。”   他先是掐他的脸,那张脸除去灰尘后很精致,深深的眼窝,狭窄的鼻骨和颞线,牙齿整齐,嘴巴微翘,拿指肚揉了揉,又湿又软。   皈依者不高兴,他越漂亮,聆听者仿佛会越喜欢,他粗鲁地扯他的袍子,像个牲口贩子似地揉他的皮肤,他很白,终年见不到阳光那样的白,乳头小得只有一点点,肋骨突出,肚子柔软,自己和他相比,就太粗壮了。   “你很会卖乖吧,”他扒他的眼皮,那层膜还在,只是清透了,能看见里头左右转动的淡色瞳孔,“也许他喜欢你这样乖的,”他往下看,看见他裹着破布的小肚子,手伸进去,圈住一截不大的东西,“他摸过这里,对不对?”   “喂,你在干嘛?”   皈依者打了个抖,转过身,是持弓者,握着他那把带血的弯刀,盯着他下流的手看,他笑了:“玩玩,不行啊?”   “不是,你玩他干什么。”持弓者上去拽他,皈依者很倔,不撒手,这时候就听哗啦一声响,是金币从箱子里撒出来的声音,聆听者大踏步过来,一把搡开持弓者,照皈依者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。   之后没有什么,没有争吵,也没有你死我活,所有人都静静地收拾东西,静静地上车,静静地扬鞭而去。   这段路很难熬,天幕黑下来,月亮爬上树梢,星星遮在乌云后,没有人说话,大家都昏昏欲睡,聆听者的眼皮将合不合的时候,马车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,千钧一发的,他迅速拉紧缰绳,两匹马扬起前蹄,踏出一片沙尘后,勉强停住。   “喂,你干什么!”持弓者喊,聆听者指着车前,那里灰蒙蒙的,可尘埃落定后却空空如也——没有人。   皈依者冷笑:“他是神经质发作了,怕我们死在这儿!”   聆听者和他针锋相对:“没有这种可能性吗!”   皈依者挑衅地瞪他:“大不了四十八小时后重新再来啊!”   不,聆听者扶额,他刚才确实看见一个人,披着破斗篷,弓着背,年纪应该不小了,那个样子……他忽然想到什么,从怀里往外掏地图,一起掏出来的还有一只哨子,地图标得比较模糊,大概是这一带,于是他拿起哨子,轻轻地吹。   只一声,旁边树丛里就钻出来一个人,一把苍老的嗓子,哑哑地说:“等你很久了。”   聆听者从车上下来,他们都从车上下来,互相递着眼色,显然这很怪异。   “报酬你们拿到了,”老者伸出十根苍老的手指,指甲又脏又长,“我的东西,给我。”   聆听者否认:“我们并没拿……”这时他明白了,老者指的是车上那箱金币,他是用红衣修士的钱付他们的账!   除了皈依者,都去抬笼子,笼子放到地上的时候,里头伸出来一只手,慢慢抓住了聆听者的袖子,他当然把他扯开了,这很容易,然后和大伙上车,调头,打马。   可袖子还像被那个人抓着,他回头去看,冷风吹起帽兜,雾气昭昭的夜色中,老者蹲在笼子顶上,正来回拧动着什么。   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老人,聆听者诧异,他和笼子里的人是什么关系?他会怎么对他?他真的是为了救他吗?   不!他改主意了,他得回去!   正拉拽缰绳,后头突然一声异响,什么热热的东西喷到了脖子上,他回眸,赫然看见皈依者倒在身后,脖子被豁开了。   是偷盗者,手里拿着一把剃刀,他居然偷偷藏了刀!   持弓者扑上去把他摁倒,夺下刀来,没往那家伙身上捅,而是抹了自己的脖子。 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以至于聆听者一直悚然看着,看偷盗者满手是血地去翻金币箱,疯了似地叫喊:“害我的人都得死!得死!”   聆听者的目光越过他,望向远处,老者和笼子已经看不见了,只有茫茫的黑,如果再来一次,他想,他不会扯开那只手。   猛地一拽缰绳,两匹马嘶鸣,一棵粗壮的柏树迎面而来。 第7章 圣徒岛 θ   从餐堂回来,皈依者进屋扔下弯刀,正要关门,一只手从门缝里扳住门板。   他知道是谁,没爱理,松开把手,随他进来。是聆听者,一副急躁的样子,进来拦腰抓住他,咚一声按在门上。   皈依者不说话,眼睛往下垂着,那神态太傲慢了,傲慢得聆听者拿他没办法,笨手笨脚的,他往后捋他额前的头发,像讨好认生的猫,然后凑上去,几次想亲吻,终因为不敢或是生疏,没下去嘴。   越是这样,他越无措地把人搂紧,特别紧,紧得皈依者就要叫出声来,但他忍住了,死不张口。   “在餐堂,你不理我。”聆听者说,边说,边拿大手捧他漂亮的左脸,像揉着一处红肿的伤,反复抚摸。   皈依者厌烦地搡他,搡不开,他们离得很近,鼻尖碰着鼻尖,呼吸搅乱呼吸,他不得已咕哝:“都上一回的事儿了……”   他一开口,聆听者就疯魔了似地把他吻住,他不太会,含住了猛吸,皈依者皱着眉头推他,没推两下,反手把他搂住。   喘息声,口水声,还有僧袍摩擦的声音,两个人红着脸抵在门上,停不了地舔舐对方的口腔,聆听者往上拽皈依者的僧袍,袍子太长,拽上去就滑下来,他不知如何是好了,拼命拿下身磨蹭他的腿间,痛苦般地说:“从没觉得两天这么长!”   皈依者的两天又何尝不长呢,他溺水似地拉扯聆听者,手指翻卷着他的短发:“不管什么笼子了好吗,我们找个地方……”   聆听者突兀地停下来,一停下来就觉得害臊,躲避似地低下头,慢慢给他揩口水:“这回的持弓者,”他说,“还是上回那个。”   皈依者沉默了,随即,聆听者又亲上来,这次很轻、很慢,从眼角到鼻梁,从鬓边到眉头,那样子若说是没爱意,谁信呢?皈依者有点惊慌地握住他的手,谨小慎微的,挑战他的温柔:“笼子已经交给老者了,你还执着什么?”   “那个人离不开我,”聆听者实打实地说,“现在,他就在我们脚下忍受饥饿和黑暗,我们怎么能不救他?”   “救了,”皈依者问,“然后呢?”   “从红衣修士那儿拿到钱,我们带着他,去任何地方!”   “不可能,”皈依者挣开他,“你没发现吗,那个老头儿很邪,你一吹哨子他就出现,而且他怎么知道我们会碰上红衣修士!”   “那更不能把人交给他了,”聆听者攥起拳头,“天知道他会怎么对他!”   “你疯了吗,”皈依者不可理喻地瞪他,“笼子里只是个NPC,角色界面上都没有他的选项,你跟一堆数据流谈感情?”   “数据,NPC,”聆听者颓然坐到床边,“在这里,在我手里,他是活生生的。”   “这只是个游戏,”皈依者挨着他坐下,抓起他的手,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,“疼吗,假的!圣徒岛、你、我,都他妈不存在!”   聆听者猛地把他扑倒,粗暴地拽他的僧袍下摆,手伸进去:“这是假的吗?”他托着他的脖子,欺近他的嘴,“这也是假的?”说着,他一口亲下去,火一样炽烈,“如果是假的,为什么我的心会咚咚跳,为什么你露出这种表情!”   皈依者凝视着他,缓缓地把他抱紧:“越来越熟练了啊你,学得挺快啊。”   他指的是吻,聆听者不好意思地笑了,埋头在他颈肩:“帮帮我……”   皈依者揉着他的短发,盯了一阵天花板,然后说:“好啊,”他把脸靠在他头上,“反正你、我都只是一段代码,除了你头脑中这段意识,我没什么可吝惜的。”   仍然是聆听者、皈依者、持弓者和偷盗者四个人,先是破坏圣餐柜,然后下圣徒墓启动机关,清晨赶马车出修道院,在溪水边杀狼,最后遭遇红衣修士,剧情一成不变,坐在小马车残骸上数金币的时候,聆听者忽然说:“钱都拿到了,我们还往前走么?”   投石问路的一句话,所有人的手都停了,皈依者知道他的心思,没出声,持弓者接过话茬:“还走个屁啊,拿着钱,咱们去世界的中心,”他指了指笼子,“那东西,要么扔这儿,要么干脆,”他摆个手势,“杀了得了。”   聆听者抬起头,阴沉地瞪着他。   持弓者笑起来,故意说给皈依者听:“逗你呢,知道那是你的心头肉!”   皈依者没听见一样,脸上波澜不惊,聆听者笑看着持弓者:“你说的对,我们要去世界的中心,可不是杀他,而是那个老者。”   这话一出,皈依者的手松了,一把金币滑下来:“我不同意。”   聆听者说:“我反复想了,这是最好的办法。”   皈依者摇头:“那不是个普通老头儿,我们拿钱跑也就跑了,不能招惹他!”   “可我们要带着笼子,”聆听者向他倾身,企图说服他,“就像你说的,他不是普通老头儿,他会找来,所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!”   “等等等等,”持弓者看他们越靠越近,偏心地推了聆听者一把,“你要杀老头儿,你凭什么?”   聆听者不解地睨着他,持弓者说:“杀不杀老头儿我所谓,但是……”他拿拇指点了点皈依者,“我听他的,他不让动,我不会动,”他抱起胳膊,嘲讽地瞧着聆听者,“我们俩都不动,谁给你杀老头儿?”   聆听者哑然,这时一直闷声的偷盗者说话了:“我跟你杀,”他抱着一大捧金币,“我进来这么久了,还没杀过人呢!”   把金币抬上车,整理绑笼子的绳索时,皈依者来到聆听者身边:“你真想好了?”他担忧地对他低语,“你这样是违背故事线的,我怕……”   笼子里的人紧贴着栏杆,瘦得发尖的下巴耍赖地搭在聆听者手掌上,眼睛上的膜几乎消退了,白皮肤反着拂晓微晞的天光,纯洁得闪闪发亮。   聆听者爱怜地抚摸他的下巴,握着他的手:“你看他,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做不了,我们就是他的父母。”   皈依者明白他的意思了,没再说什么,转身去和持弓者站到一起。   聆听者回头看着他们,很想喊他回来,可张不开口,正这个时候,他忽然想起来,上次那个老者蹲在笼子顶上,好像反复拧着什么。   笼顶……他踮脚看,那里能有什么呢?他往上爬,铁栏滑溜溜的,撑在上头,他在其中一条铁梁的中间发现一个小洞,像是……钥匙孔?   “喂……”他扭头想叫皈依者,却看到他被持弓者半揽着,两个人头顶着头,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,说到激烈处,持弓者突然揪住他,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,亲得急,亲狠了,两个人都疼,各自狼狈地捂着脸。   那样子,聆听者默默转回头,让他想起之前的自己。   他从车上下来,想站一会儿再回身,笼子里的人朝他挨过来,手指吃力地揪着他的袖子边,他很烦躁,但克制着去哄他:“怎么了,饿了?”   他摆弄他细瘦的手指,有些沮丧地把头抵在栏杆上,忽然,额角上有软绵绵的触感,他惊讶地抬起头,是一个吻。   他不敢置信地去捧那张脸,笼中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愣愣地和他对视,他只是模仿,模仿持弓者和皈依者的样子,但聆听者像是个激动的父亲,把他搂住了,用显然过大的力道。   “啊……”怀里突然传出一声,纤细微弱的,未成熟的嗓音。   皈依者和持弓者都听到了,回头看,诧异地问聆听者:“是他的声音?”   聆听者似乎也懵着,似是而非地点点头:“好像是……是他!”   “他能出声了?”皈依者靠近笼子,他一过来,那个人就往角落里缩,像是记得他对他做过的事,但那不可能,皈依者说,“也许他该有个名字了。”   聆听者显得有点激动,局促地握着手:“他、他原来肯定有名字,我不知道是该等他想起来,还是擅自给他起一个……”   “那算了,”皈依者斜他一眼,“先叫他怪物吧。”   “不行,”聆听者马上反对,“我想叫他银子。”   地下、铁笼中、银色,还算人如其名,皈依者傲慢地瞧着他:“早想好了吧你?”   “没有啊,”聆听者躲避他的目光,扒着笼子去逗那个人,“银子”、“银子”叫个不停,皈依者淡淡地看着他,别开脸。   “喂!”持弓者背着一卷绳子,在前头喊他,“跟我去捡点柴火!”   算是种解脱吧,皈依者想都没想就跟他去了,走出挺远,他才反应过来:“都他妈要出发了,还捡什么柴火?”   持弓者笑了,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怕你在那儿难受。”   皈依者怔了一下,随即强充门面,向他翻个白眼:“用你管啊。”   持弓者没拆穿他,捏着一截绳子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草叶,看起来很高兴:“我还没给你展示过我的技能呢。”   皈依者爱理不理的:“什么技能。”   “我会做陷阱,”持弓者很骄傲的,“不是挖土坑,是真正的狩猎陷阱。”   皈依者露出嘲讽的表情,持弓者抢着说:“不是系统技能,是我自己的,”他害羞地挠挠头,“陷阱、花式绳结,还有什么……”他急着思索,“总之我很有用的。”   皈依者停下来看他,头一次这么认真,扬着下巴,眼角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: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我想……”持弓者和他对望,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答,答了,就没有可能了。   看他迟迟不点破,皈依者以为压制住他了,结果那家伙话锋一转,说:“我做一个给你看看吧。”   “什……”皈依者愣在那儿,看他从自己腰间抽出弯刀,连个“借”字都没有,就去砍树枝,“喂!现在哪有时间给你……”他追着他,是要阻止的,可不知道怎么回事,大概是犯傻了,他竟然和他一起折腾起来。   持弓者扎陷阱的时候,他坐到旁边的树荫下,用弯刀削一块烂树根,削成一对小马,胖胖的,有短粗的翅膀,他把其中一个扔给持弓者,不大好意地说:“喏,我的技能。”   持弓者拿在手里,掂了掂:“好丑啊。”   皈依者笑了,起来帮他把陷阱拉好,分别系在三个触发点上,然后和他肩并着肩,走回去。   马车上偷盗者在打盹,聆听者还在笼子边,皈依者走上前,把小马塞给他。   “干嘛?”聆听者摸着不头脑。   皈依者低着头,轻声说:“给银子的。”   聆听者这才把小马仔细看看,吃惊地问:“你做的?”   皈依者没出声,聆听者一把搂住他,想和他说句悄悄话,笼子里伸出一双手,粘人地把他揪住了,聆听者一点也没犹豫,随便哄了句“乖”,就把手扯开,拥着皈依者往背后的林子去,还没进去,他就又急又羞的,在持弓者亲过的地方,湿热地吻了一记。   皈依者立刻捂住左边脸颊,嘀咕说:“这么有用啊,早知道……”他悄悄叹了口气,“我该对他好一点。”   聆听者握住他捂脸的那只手:“你对他已经很好了。”   他把手抓到嘴边,蹭了蹭,那样子很深情,皈依者着迷地看着他,忽而笑了,反搭住他的肩膀,一对儿兄弟似的,和他钻过低矮的树枝,走向树林深处。   没走出多远,聆听者突然拽住他,轻轻压到一株歪斜的柏树上。   “干嘛……”皈依者靠着树干,吊着眉头问。   聆听者有些不冷静,盯着他的嘴,可盯不踏实,频频往他们过来的方向看,皈依者轻蔑地甩了甩头发:“他们不傻,不会来的。”   猛地一下,聆听者亲上来。   和之前一样迫不及待,而且不知轻重,可皈依者喜欢,忘情地搂抱他的肩膀,醉生梦死地和他吸吮,变着法儿地挑逗。   很快,聆听者就败下阵来,不知所措地在他身上起伏:“你把袍子……”他小声说,“把袍子提起来!”   皈依者显然很意外,说不清是惊喜还是羞耻:“在……在这儿?”   聆听者突兀地跪下去,急躁地往上掀他的僧袍:“我想……”他抱着他的膝盖,像是在哀求,“像上次你给我那样……”   他是说用嘴……皈依者真的害羞了,他羞起来不是脸红,而是吓住了似的,紧张得有些迟钝:“其、其实不用……”   聆听者也许是好奇,也许是想投桃报李,强硬地把那片袍子整个翻上去,让皈依者用手抱住,然后扯掉他的裤子,直面那个微微颤抖的东西。   皈依者抱着一大团僧袍低着头,什么也看不见,越看不见他越慌张,夹着腿说:“行不行啊你,不行就算……”   陡地,他住了口,紧紧咬住牙齿,弓起腰肢,屁股光着蹭在树干上,很粗粝。   大腿根被舌头抵住了,准确地说,是大腿根和那个地方的衔接处,一个微妙的方寸,他瞪着眼睛等,可迟迟等不来,聆听者似乎在犹豫,犹豫要不要真的含住一个男人的下体,虽然这只是一个游戏。   “你他妈……”皈依者狼狈地抱着那团僧袍,眼角有点湿“你他妈混蛋!”   聆听者让他骂得挺委屈,两手攥着那根东西:“我、我不知道怎么吃,”他试着用嘴在前头和两边都吸了,“好像吃不进去。”   皈依者双腿发软,不自觉就要往下坐,聆听者倒很体贴,两手一边一半,兜着屁股把他撑住,这种姿势,皈依者觉得自己都要硬坏了,难以克制地在他手里扭动,胯骨要命地往前挺,憋屈地骂:“你能不能行,不行滚!”   聆听者大概是让他逼急了,不知深浅地咬上来,咬住了连个喘息的空当都不给,一不做二不休地往里吞。   特别突然,突然得皈依者都不敢相信,他一个激灵泄出来,糊里糊涂的,全泄在聆听者嘴里,那家伙没防备,猛地一下,被呛了气管,昏天黑地地咳嗽。   皈依者躺倒在草地上,晕眩了似地看着天空,怀里还抱着那团僧袍,一场仓促得近乎滑稽的高潮,他却酥软得飘飘然,他扭头去看聆听者,那家伙背对着他,正窝着脖子在自己两腿间忙活。   他拽了他胳膊一把,聆听者像个被抓包的贼,立刻停下来,挺直后背。皈依者把手从他腰间绕过去,不偏不倚抓住那里,握紧了:“等你解决了那个老头儿,我们去找间屋子,找一张好床……”   聆听者没出声,点了点头。   皈依者觉得他很坏,享受着自己的手,却连声也不肯出,还有刚才那磨人的笨拙,越想他手上越没个准,把聆听者掐得胡乱哼叫。   聆听者先回来,低着头,装模作样去检查马笼头,过一会儿,皈依者也回来了,神清气爽的,偷盗者偷偷看他,持弓者则闷着头,把箭囊摔得啪啪响。   聆听者知道他是故意的,也许是出于某种幼稚的报复心理,他噙着笑:“上车,走了!”   这时候是正午前后,他们朝地图上指示的地点出发,大概是没绕路,天没黑就到了,聆听者仔细认了认这片树林,把车停下,掏出哨子。   残阳血红的,在天际抹出一片异色,哨子轻轻一响,旁边树丛里就钻出来一个人,一把苍老的嗓子,哑哑地说:“等你很久了。”   和上次一样,连用词都没有变,聆听者招呼大家下车。   “报酬你们拿到了,”老者伸出十根苍老的手指,指甲又脏又长,“我的东西,给我。”   他们把笼子抬下车,上次就是这时候,银子从铁笼里伸手把聆听者的袖子抓住了,可这一次,他像是知道他们的计划,乖乖的没有动。   老者行动很慢,聆听者朝偷盗者使个眼色,缓缓往他身后移动,老者扶着笼子吃力地往里看,看过之后,他突然一下,纵身跃到笼顶上,那个身手,一点不像一个老人,或者说,压根不像是个人。   聆听者惊诧地仰视他,看他从左边怀里摸出一把金钥匙,如柴的腕子,抖动着插进笼顶上的圆洞——他居然有钥匙?   皈依者紧张地朝他瞪着,意思是别动手,聆听者也犹豫了,可当那老头儿掀开笼顶,探身要把银子往外拽的时候,他想好了,他不可能把银子交给他!   袖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剃刀,他攥紧了,上去抓住老者的斗篷,奋力往下一扯,那副柴火似的骨架一落到手里,刀就压着喉咙深深划过去。   紧接着,偷盗者扑上来,手里也有一把刀,正面插进老者心窝,力气很大,只留了短短一截没有柄的刀把在外头。   所有人都屏着息,看那老头儿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,甚至没来得及挣一挣,渐渐的,不动了,聆听者蹲下去,探一探他的鼻息,然后向大家点点头。   皈依者终于松了口气,露出一丝笑容,聆听者的目光却越过他,朝他背后亲热地叫了一声:“银子!”   银子艰难地站在那儿,正两手扒着笼顶,往外探头,他身上有血,是老者的,聆听者像解救失怙的小猫小狗,把他抱出来爱怜地搂在怀里。   皈依者立刻低下头,是不愿看:“你带他去洗洗吧。”   “好,”聆听者答得那么痛快,仿佛心里没有一点他,银子软趴趴地抱着他的头,被他疼爱地抓着手心,“正好前头有条水沟,过来时看见了。”   他前脚走,皈依者后脚就朝反方向冲出去,持弓者马上去追,这时尸体边的偷盗者喊了一嗓子:“我的妈呀!”   皈依者应声停下,回头看,只见那摊老朽的尸体剧烈抽动着,腾起一层白烟,破斗篷一块块鼓起来,从膨胀的缝隙里突然伸出一只带血的手,手指粗壮有力,指甲尖长,初生般茫然地抓了抓,陡然握紧。   “他没死!”持弓者喊,推着皈依者让他跑,皈依者却没动,定睛看着,看那只手凶猛地撕扯斗篷,还有斗篷下老者干瘪的骨肉,悚然的碎骨裂肉声中,一个精赤条条的男人从皮囊里爬出来,浑身是温热的血液。   “什、什么东西!”偷盗者吓得跌坐在地上,那东西头一个就找他,大手抓住脖子,没掐也没拧,而是折纸一样,把他整个翻起来,捏一捏,就碎了。   扔下残骸,他朝皈依者和持弓者看过去,他有一头不长的黑发,刚好遮住眼睛,风一吹,能看见一对金色的瞳孔。   “走啊!”持弓者使劲推了皈依者一把,拉起弓,瞄着那东西的咽喉,正要放箭,皈依者却折回头,从他面前跑过去了。   他讶异地盯着那个背影,瞬间恍然大悟,他是去找聆听者的,那个人才是他的珍宝,自己只是被放弃的人。   弓弦松下来,他忽然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,就这么死吧,他想,已经准备好引颈就戮了,那东西却被快速移动的皈依者吸引了视线,朝他转过去。   持弓者注意到他的动向,想都没想,再次把弓举起来,拉满了朝他喊:“嘿,怪物,这边!”   与此同时,皈依者倏地一闪,消失在树丛里。   眼前只剩持弓者了,那东西烦躁地动了动脖子,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野兽似的咆哮,然后捏起拳头,绷紧全身的肌肉,朝他逼近。   持弓者松手、放箭,这么近的距离,箭的速度极快,那东西的速度却更快,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躲的,箭镞已经深深扎进草丛里。   不行了,持弓者意识到,他转身往东跑,在参差的巨树和绵延的杂草间踉跄,天色渐渐暗下来,什么也看不清,只有无尽的密林去给他奔逃。   吼声一直追在身后,但那东西的腿似乎不太好使,赶不上来,持弓者慢慢冷静了,不能这样慌不择路,要掌握主动,要更近、更快地解决他!   他停下来观察,前边不远有一根倒卧的大树,他抽箭搭在弦上,满头大汗地急喘,等背着朦胧的月色能看见那东西的身影了,才装作摔伤了腿,一瘸一拐地往前跑。   “咔……咔咔……”那东西不咆哮的时候,会发出一种短促的气流震动声,如果借着月光看,能看见他嘴里锋利的尖牙,他显然是不大擅长用腿的,追上持弓者并把他扑倒在腐朽的树干上时,他几乎撑不住身体。   就这一刹那,持弓者把弓反握着,在树干到地面这段局促的距离间开弓,身后那东西握住他的脖子,眨眼就要把他捏碎,持弓者一侧头,同时松手,利箭嗖地一声,射进他的嘴里,洞穿了咽喉。   他不动了,持弓者把他翻下去,靠着树干喘息,这时候他头脑很清楚,要点火,他想,正往怀里摸火石,那“咔咔”的声音又响起来,在近处听着分外惊悚,他瞪着眼往旁边躲,看那东西的两个肩胛底下像有什么活物,一拱一拱的,要挣脱出来。   刚有这种想法,一滩血就溅到脸上,真有东西从那副肩胛底下往外钻了,是一对黑色的骨骼组织,迅速拔高生长,长到一两米,湿漉漉地张开,迎着风抖动,持弓者眼看它们越抖越大,最终形成了一双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!   这像是……恶魔?他手放在胸前,没摸到火石,却摸到皈依者给他做的那只小马,胖胖的,丑得可爱,一个恍惚,前胸就被鲜血浸湿了。   聆听者把银子抱到水沟边,刚要给他脱袍子,背后林子里响起偷盗者的叫喊,很痛苦,他立即知道,出事了。   返身往回跑,腿被绊了一下,是银子,他仍然很虚弱,头歪着直不起来,可怜兮兮地朝他伸着手,要他抱。   聆听者迅速把周围扫视一遍,只有水沟上游那儿有几块大石,石头和石头间形成一个狭小的夹角,他抱起他跑过去,即使银子不愿意,他也把他往里塞,焦急地嘱咐:“躲好了,不许探头!”   银子两手扒着石头,漂亮的脸委屈地扭着,可没力气爬出来,只能把头搁在聆听者膝盖上,撒娇地蹭。   “乖!”聆听者拉起他,在他刚有点肉的脸蛋上亲了一口,把他塞回去,跑远了。   回到刚才分手的地方,看到偷盗者的尸体,那哪能称为尸体呢,分明是一堆烂骨头,还有老者,被人从里到外掏空了,只有七零八落的残骸。   皈依者和持弓者都不见了,林子起了雾,他茫然地在雾气中打转,刺鼻的血腥味侵袭着感官,叫他作呕,这时,从他们来的方向,从群星密布的东方,传来隐约的嘶吼声,他掏出剃刀,握在胸前跑过去。   四下里黑洞洞的,勉强能看见这一带的草丛被碾压过,方向应该没错,他莽莽撞撞地狂奔,奔出很远了,奔得肺子都要炸开,停下来歇口气的功夫,背后忽然有窸窣声,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,调过身去惊恐地比着剃刀。   刀锋之处是持弓者,呆滞地站在那儿,整个前胸都是血。   “你他妈吓死我了!”聆听者很少说脏话,这时候也难免变得粗野,“他呢?”他急切地问,“他跟你在一起吗!”   持弓者没有回答,空洞地和他对视。   聆听者往他身后看,茫茫的,什么也没有:“到底怎么回事!”他扒开他的领口,想看一看他脖子上的伤,“是谁弄伤你……”  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袭来,喉咙被扼住,是持弓者的手,他抓住那双力气大得不像话的腕子,痛苦地呻吟:“是你……你干的?为……什么!”   持弓者仍然没有回答,“咔咔”的,从嗓子里发出奇怪的气流震动声,聆听者不得已只好挥起剃刀,割向他的手腕。   持弓者松手了,他暂时挣脱,但并没意识到应该逃跑,而是揪着那家伙的衣领,愤怒地质问:“他呢!你把他还给我!”   他以为,这只是游戏里玩家疯狂举动的一部分,是持弓者因为嫉妒对他的报复,直到咽喉再一次被扼住,而这次的力道足以致命。   “唔……唔唔!”他疯狂踢蹬,剃刀高高举起来,朝持弓者的左眼扎下去,那家伙没松手,他把刀拔出来,再一次扎下去,眼窝已经烂了,也没有用,他只好横过刀身,铆足了力气从耳朵眼往里刺,深深刺进颅内,搅动着转了个弯。   皈依者冲到水沟边,没看到人,也不敢喊,就沿着水往下游找,找不到,再返回上游,终于在几块石头搭成的缝隙里找到了银子。   “他呢!”他急问。   银子瑟缩在里头,贴着大石不出声,皈依者可没聆听者的好耐性,伸手进去抓他,粗鲁地往外拽。银子微弱地挣扎,可怜地啊啊叫,皈依者拖畜生似地把他拖出来,手背上忽然尖锐地疼了一下,是银子咬他了。   他狠狠把他甩在河滩上,然后就是一巴掌,像当初聆听者扇他的一样:“再闹,我弄死你!”   他真想弄死他,但没有用,游戏还可以重来,前头还有无数个银子等着他,他揪住他的袍子下摆,用刀割下一截,裂成几段系成绳子,再把银子拽到背上,拿布绳拴好,一手提着弯刀,一手拍了拍他的屁股:“走,我们去找他。”   他的速度非常快,风一样穿梭在密林里,腰哈得很低,空着那只手时不时在石块或土堆上支撑一把,远看过去仿佛是四肢着地在奔跑,他的方向是东,因为那边吹来的风里有淡淡的血腥味。   银子怕得整个人团在他背上,两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,皈依者顾不上哄他,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,猛然间,他在前头树影下看见一个人,伛偻站着,正在擦拭脸上的血迹,他一眼就认出来,是聆听者!   他朝他奔过去,扑住了死死搂着,这只是个游戏,他告诉自己,可心还是狂跳不已,叫嚣着,要从胸膛里蹦出来。   “可让我找着你了!”他捧着他的脸颊,热切地说,“不知道你死活,我都不敢退出,万一再也碰不上……”他注意到他的左边眉骨有点不平整,像是受过很重的伤,“你……碰上他了?”   他指的是那个东西,聆听者呆滞地看着他,没有表情,眼珠稍稍一转,见到银子,定住了。   皈依者觉得他有点不一样,但没多想,就要解开布绳,聆听者忽然伸手碰了碰银子的耳朵,银子却躲藏似的,把头埋进皈依者的帽兜。   他是不会这样对聆听者的。   皈依者停下动作,低着头,紧张地瞪着脚尖,弯刀还在手上,他稍一思忖,奋力拿头撞向聆听者的胸口,趁他趔趄,当头就是一刀,根本不去看结果,他背着银子一闪身,越过这家伙朝东奔去。   他不是聆听者,皈依者笃定,那他是谁?聆听者又在哪儿?他还活着吗?   揣着仅有的一点希望,他在夜雾中疾驰,不能停,停下来就可能没命,他坚持着,从夜半跑进黎明,眼看着玫瑰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,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蹒跚,汗水湿透了睫毛,蛰得睁不开眼睛,就要不行了,就要松开牙关跪下来的时候,北边五百米左右的地方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。   他连忙趴伏在草丛里,眨着眼往那边看,明亮的晨光中,一个高个子,一头银灰色的短发,一件染血的僧袍——又一个聆听者?   这时银子有动静了,“啊啊”的,微微在他背上蹭,皈依者大着胆子爬起来,轻而又轻地喊了一声:“喂!”   那个人居然回头了,看见他们的一霎时,迟疑着没敢动,皈依者立刻就知道,是他了。   “妈的你个混蛋跑哪儿去了!”这是他的头一句话,那边聆听者随即露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怆然,张开双臂,一拐一拐地朝他们奔来。   三个人抱在一起,那么绝望,又那么庆幸,聆听者不停在皈依者的面颊上轻啄,银子不高兴了,着急地拿手推他的头,聆听者紧紧抓住他的手,对皈依者说:“是持弓者!”   皈依者摇头:“不,”他看见他脖子上的勒痕,“持弓者应该是最先死的,”他叹一口气,“那老者是个怪物。”   “可我杀了持弓者,用剃刀……”   “那不是持弓者,”皈依者打断他,“他也变作过你的样子,他有金色的眼睛,可以轻易把人折断。”   “这不合逻辑,”聆听者显得难以接受,“这个世界一直是现实的,我们打水、念经、吃烂菜汤,现在突然冒出来个怪物……”   “游戏里什么都可能出现!”皈依者抱住他的脖子,和他额头抵着额头,“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干掉他,存活下去!”   聆听者敏感的灰眼睛平静下来,点了点头:“你有办法吗?”   皈依者指着南边不远的一棵柏树:“那里,持弓者做了一个陷阱,他说可以弄死成年野猪,我们就在那儿,等他来。”   以逸待劳是个好方法,他们仨分别在陷阱的一个触发点后坐着,假寐着恢复体力,太阳接近天顶的时候,那东西出现了,还是聆听者的样子,从左眼角到右下颌有一道长长的刀口,划过鼻梁,整个鼻头血肉模糊地坠在嘴上。   聆听者和皈依者站起来,想挑衅他,那东西却径直朝着银子过去,一靠近,就触发了机关,七八根削尖的粗木桩从三个方向同时攒来,按理说他是跑不了的,可咔嚓声过后,撞在一起的木桩上却什么也没有。   同时,天陡然暗了,聆听者下意识抬起头,看到本来晴朗的天空上遮着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,遒然一扇,朝他们猛扑下来。 第8章 圣徒岛 ι   早祷过后,修士们陆陆续续离开餐堂,聆听者没走,向正在收拾汤盆的喑哑者靠近:“兄弟,有油吗?”   油?喑哑者停下活儿,不解地看着他,油当然有,只是很金贵,做一顿菜汤面包只用一点点。   聆听者从袖子里掏出一排十个金币:“给我弄点,”他把钱扔在他沾着食物残渣的手里,“这就要,急用。”   喑哑者目光灼灼地盯了他一阵,把手收紧了。   他领聆听者去他平时揉面包的地方,低矮破旧的一间厨房,瓶瓶罐罐脏兮兮的,他掏钥匙打开背阴处的库房门,从里头拎出五升左右那么大一个破桶,桶壁上有厚厚一层经年的油渍,他拿手指在三分之一处比了比,意思是只能给这么多。   “可以,”聆听者马上拿出准备好的空水囊,撑起来,让他往里倒,“兄弟,这事儿你知我知。”   喑哑者很吝啬地计较着那点油,不耐烦地点头。   聆听者提着油出来,偷盗者立刻从后头跟上,两人快步朝修士院走。   “怎么样,拿到了吗,”偷盗者问,聆听者颔首,他又问,“够吗?”   “差不多,”聆听者停住,转身烦躁地看着他,“怎么你玩了偷盗者,话这么多?”   偷盗者懊恼地耷拉着肩膀:“没抢到持弓者我已经够窝火了,别刺激我。”   聆听者很少讨厌什么人,但讨厌他,讨厌他对皈依者那个殷勤的样子,本以为这次不用带着他了,他却换成偷盗者进来。   “我比你们早死太多,根本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登陆,”偷盗者掰着指头给他算,“为了找你们,我至少死了二十遍!”   进入修士院,他俩沿着长长的楼梯上楼,苦行者的房间应该在二楼南侧第五间。   “你确定他不在?”聆听者低声问,偷盗者很肯定:“除了早祷、晚祷和正午,都是他在太阳底下苦行的时间。”   到了地方,偷盗者掏出他那串万能钥匙,挑一只随便捅一捅,门就开了,他俩先后蹑脚进去,把门轻轻带上。   这间屋子很整洁,整洁得不像有人在住,聆听者翻起床上的被褥枕头:“你见过盐库钥匙吗?”   “没见过,”偷盗者在书桌和衣架那边找,“是钥匙我们就拿着,总有一把对的。”   “他会不会带在身上了?”聆听者有点担心,掀褥子时力气过大,不小心带动了单薄的木床,露出床后墙壁上一个人工的窟窿。   “不会,”偷盗者把每只抽屉都翻了,没有,“他们苦行的人讲究一无所有,巴不得光着身子出去呢,不可能带多余的东西。”   “喂,”聆听者叫他,“你过来看!”   偷盗者转过头,看他从墙上的窟窿里拿出一沓东西,有写了字的树皮、蘸水笔、羊皮地图,还有一只小哨子:“哎,怎么和你那个哨子那么像?”   聆听者也觉得像,他翻开地图,叮地一响,一把铁钥匙掉在地上,他捡起来握在手里,看图上的标记,在圣徒岛东面的某条河边,有个哨子图案的记号。   “别管他的闲事,”偷盗者开始把桌上的东西原样放好,“拿了盐我们得回来还钥匙,你还得去圣餐柜取圣水瓶,别磨蹭了。”   他说的对,时间有限,可这地图和哨子太蹊跷了,难道老者找了两队人,苦行者他们也在找银子?但交货地点并不一样……聆听者犹豫着把东西放回窟窿,若即若离的一眼,在其中一片树皮上看见几个字:国王、黑色……   偷盗者收拾完桌子,过来帮他把木床挪回去,拍了拍他拿钥匙的手:“希望恶魔书上说的有用吧。”   看守者的恶魔书上说,要镇住恶魔,要用七只不灭的白蜡烛,要杀死恶魔,则要用盐、火和圣水灼烧之。   聆听者去主教堂背后的盐库拿了盐,去餐堂取了圣水瓶中的水,到苦行者那儿还了铁钥匙,擦着汗回自己的房间时,在屋门口看见执着弯刀的皈依者,一双亮晶晶的猫儿眼,花儿般瞧着他。   聆听者应该更矜持些的,他之前一直做得很好,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,愣头愣脑地冲过去,抓住他的胳膊——这时候本可以体面地问声好,或是开门把人拖进屋,但他没有,而是忍无可忍了,莽撞地把人吻住。   皈依者吓了一跳,整个人躲避般往后贴在墙壁上,这是在修士院的走廊里,在叵测的众目睽睽之下!   “你干什么!”他推搡他,聆听者不让他搡,死死拉着:“可能我……早就想这么不顾一切,只是不敢……”他蹭着他的嘴唇,嘀咕着埋怨,“我被你诱惑了。”   “诱惑……”皈依者迷迷的,咀嚼着他的甜言蜜语,心里软得要化了,张口却是如常的傲慢,“那你偷偷被诱惑啊,干嘛把我堵在走廊上让人看?”   聆听者脸一红,连忙放开他:“我、我一时没忍住。”   皈依者将信将疑,到今天他都难以相信,这个人没有过感情经历,甚至会幼稚得在走廊上就急不可耐:“你……不是不会玩,就是太会玩了。”   这话模棱两可,聆听者没听懂,傻傻地揩着嘴,做贼似的往两边看,确实有几个修士敞着门,似乎在往这边窥探,他掏出钥匙,紧攥着皈依者的手,羞愧难当地躲进屋,砰地把门推上。   进了屋,两个人都没有话,聆听者口干舌燥地喝水,一回头,看皈依者默不作声在脱僧袍,他紧张地动了动睫毛,把杯子放下,红着脸也开始脱,这时候皈依者已经钻上床了,光溜溜藏在被子里,兴致盎然地等他。   聆听者低着头,两手捂着下体,有些可笑地也爬上去,盖上被碰着皈依者的身体,敏感地打了个抖。   “喂,你这样搞得我很别扭哎。”皈依者确实别扭,甚至像头一回一样羞耻。   聆听者以为是床小,自己块头大挤着他了,受气地往边上挪一挪,这样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子似的,肩并着肩,规矩地将被子掖在脖子下,干瞪眼了。   “喂。”皈依者叫他,大喇喇先抓住他的手,催促着,让他快点,聆听者明白,可不好意思动,只是用力地回握着他,一个劲儿出汗。   皈依者生气,干脆甩开他,一骨碌翻身朝里,聆听者马上随着他翻过去,从背后贴上他的肩胛。   这回换皈依者发抖了,因为聆听者强硬地把他搂住,越勒越狠,下身虽然虚躲着,但将碰不碰的,能感觉到他硬得厉害。   皈依者抿着嘴笑,仍不肯转头,手往后往下伸,圈住他,灵巧地玩弄,聆听者立刻就不成样子了,激动地把他抵住,死死压在墙上,没命地摩擦。   皈依者贴着冰凉的墙壁,脖颈处是炙热的呼吸,一冷一热间,他无所适从,半是快活半是痛苦地拧起眉头:“摸、摸我!”   聆听者的大手随即朝他胸口覆上去,一侧有金环一侧没有,他一样捏住了拉扯,皈依者呻吟着咬住牙,恨恨地说:“下头!”   聆听者的吻朝脸颊落下来,窸窸窣窣,绵绵密密,像是一个多情的爱人,当皈依者陶醉在这纯然的温柔中时,下边被一把抓住了。   他陡然夹紧屁股,引颈靠着聆听者的肩膀,短促地哼。   “转过来……”聆听者喉咙沙哑,含着他的耳廓,舔个不停,“朝着我!”   皈依者仰头看着他,那眼神又爱又恨:“你敢吗?”挑衅地说着,他慢慢、慢慢地把身体翻转过来,展平了,岔开两条腿。   聆听者确实不敢,有些慌张地看着他,看他艳丽的脸,打着金环的粉色乳头,因为兴奋而缩紧的腹肌,还有自己握在手里的那根东西,以及……   他非礼勿视般不敢看了,赧着脸,闷头给他撸,皈依者看出他没胆子,拽下他一只手,抓着,往自己两股间放,一开始聆听者没反对,也是好奇吧,指尖碰着臀间的嫩肉,热腾腾的,然后往里,甫一接触那处凹陷的褶皱,他烫着似的,倏地把手抽回去了。   “不好吧……”他嗫嚅。   皈依者的表情难以形容,和他一样害羞胆怯,却不愿意退缩,他把腿张得更开,以一种羞耻的姿态,把自己展现在聆听者眼前:“这个身体应该被进入过很多次了,”有点逞强的意思,他拿手指轻戳那个小洞,试探着,要往里捅,“我弄给你看……”   这太下流太淫靡了,聆听者可能是看不下去,也可能是看得血脉贲张,抓起他的手腕往两边掰,整个人激动地骑上去,被子从后背滑落,他俩精赤条条地暴露在日光里,没遮没挡的,聆听者还是把下身顶在他下身上,无耻地拱动起来。   单薄的床板开始嘎吱作响,皈依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佯装,黏糊糊地呻吟,两腿圈着聆听者的腰不停往上挺胯:“我……我不喜欢这样!”   聆听者和他脸对着脸,汗水滴下来打在他眼窝上:“那你喜欢哪样?”他拱得很快,皈依者两脚在他背上来回乱颤,“被我鸡奸?”   皈依者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胳膊,毫无廉耻地回答:“嗯……”他偏过头,像是很不好意思,“被你乱来……”   “为什么?”聆听者揉着他汗湿的长发,不解地问,“那不正常。”   “我就是要不正常,”他头偏着,眼睛却朝聆听者斜过来,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媚态,“和你一起不正常,”之后,声音小下去,“这样……你就甩不掉我了。”   就是铁石心肠,听了这话也要动容,聆听者渐渐停下来,大手托住皈依者的下巴,轻轻往这边拨,这个人太美丽又太执着了,像一团火,逼着你看见他、爱上他、投向他——粉身碎骨。   “我……”聆听者想说什么,话到嘴边又咽下,皈依者不在乎,他野兽似的,梗着脖子把他咬住,凶猛地在那唇舌上咂摸,然后徐徐的,豹子翻身一样,从腿到屁股,再到肢干,优雅地转过去。   把背对着聆听者,他团起自己的长头发,揽到胸前,轻轻地说:“别再让我不知羞地勾引你了,行吗?”   聆听者跪坐起来,两手握住他的脚踝,往下一拽,沿着脚背往上,小腿、膝盖、大腿、胯骨,小巧的肚脐、乳头、金环、纤长的脖颈,直到下巴,他摸猫似地缓缓摸了一遍,皈依者让他摸得咯咯笑,痒,又很享受:“你好变态啊……”   这是在调情,聆听者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事,也根本不敢想象把身下这个人怎么样,对他来说,和他亲一亲、蹭一蹭已经够惊心动魄了。   突然,他跳下床,抓着皈依者的腰把他摁在床边,在那纤瘦的屁股和大腿上掐了又掐,握住自己的东西凑上去,抵在腿间。   皈依者瞪大了眼睛,紧张地屏住呼息,他虽然是主动要求的那个,但也是头一次,牙齿不自觉就咬住下唇,手指也把床单揪紧了。   聆听者按着他的腰,让他把屁股撅起来,这动作大概有些屈辱人,他安抚地去摸他的背,顺势往上握住肩膀,用力揉了揉,让他知道自己的力道。   这力道不小,是真正的、男人的力量,了,僵着身体把头抵在床铺上,同时,尾骨下面那个脆弱的地方被顶住了。   笃笃笃,有人敲门,聆听者如梦初醒般放开皈依者,慌张地看着自己这个无耻的样子,吞了口唾沫,套上衣服去开门。   只打开一条缝,外头是个不太熟的家伙,他问:“有什么事?”   对方莫名其妙地不说话,一手撑在门板上,没等聆听者反应,突然从他背后扑上来七八个修士,合力把门撞开,冲进屋里。   聆听者被推倒在地,马上有人来摁他,床上的皈依者也一样,卷着被子,被光溜溜围在那里,跑不掉。   “你们干什么!”聆听者抬不起头,被反剪着两手,惊恐地叫喊,一双脚缓缓走来,穿精致的牛皮鞋,他认得,是祭司长。   “孩子,”那老人徐徐问,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   聆听者没回答,祭司长又问:“你,和床上那个东方人,在屋子里,干什么?”   聆听者吓坏了,罪人一样跪在那儿,额头蹭着地板:“什么也……也没干。”   这回答很没底气,祭司长笑了:“是吗,”他转而去问皈依者,“什么也没干,那你光着屁股干嘛呢?”   他们那么多人也没控制住皈依者,他大喇喇坐在床上,恶狠狠地问:“哪个告的密!”   “你们敢在修士院的走廊上行渎神的事,”祭司长朝他走去,“上帝的余光看见了,命我来捉你!”   “上帝,”皈依者嗤笑,“上帝是瞎眼的!”   祭司长愤怒了,一挥袖子,那些人立刻跳上床想制服他,但即使他没有刀,他们也不是他的对手,祭司长只好朝聆听者这边吩咐,让他们掐他的脖子。   咳嗽声一出来,皈依者就不反抗了,乖乖地任那些人抓住手脚,剥开被子,屈辱不堪地趴在床上。   祭司长苍老的眼睛盯着他绷紧的屁股,以一种暧昧的神态,他朝他的人动了动手指,那些家伙随即扒开皈依者的臀缝,许多根指头一起去试探他的肛门。   祭司长饶有兴致地观赏,咂着嘴说:“他的体毛真稀啊。”   聆听者看不见他们的作为,但这话里的意思足以使他明白了,他开始挣扎,咬牙切齿,直到那些人失望地禀报:“长者,里头是干的,他还没与男子行不道德的交媾。”   祭司长颔首:“还没……”他向着聆听者说,像是有意的,“听说检验一个男子是不是被人当女子一样玩弄过,只要亲身试一试……”   “长者!”聆听者顺从他了,跪伏着,可耻地承认,“是我带他来的,我想强迫他,但他反抗,我没成功。”   祭司长居高临下睨着他:“你抚摸过他吗?”   “有过。”聆听者沮丧地点头,随着他肩背的肌肉松懈下来,抓着他的人也松了手,祭司长追问:“摸过哪里?”   聆听者明白,这些审问似的刁难,不过是满足他们下流的恶趣味罢了:“耳朵、胸脯、大腿,都摸过。”   “亲吻呢?”祭司长在他面前蹲下来,戴着宝石戒指的手闲搭在膝盖上,聆听者不着痕迹地扫过去,“也有……”   “伸舌头了吗?”祭司长眯起眼睛,“或者亲吻的时候,有没有情不自禁互相猥亵,我是指……”   他没来得及解释指的是什么,聆听者猛一下把他扑倒,拿胳膊卡住他的咽喉,稍一使力就能叫他毙命。所有人都朝这边聚拢,皈依者趁机跳下床,从僧袍里捡起弯刀,拔出来,扔下刀鞘,咚地一声,斩草一样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斩倒。   血在地板上漫延开来,祭司长抱着聆听者的胳膊拼命掀腾,掀着掀着,慢慢不动了。   把尸体反锁在屋里,他们去找偷盗者和持弓者,然后一起冲出修士院,到圣徒墓去接银子。大白天的,动静不小,路上不少修士都对他们起了疑心,驾着马车赶到东边闸口的时候,背后正是夕阳漫天,看门人从石崖顶的小木屋出来,疑惑地朝他们喊:“天要黑了,赶车干什么去?”   “祭司长交代了急事,”聆听者自若地斜坐在车辕上,“我平常进进出出,你还不信我吗?”   上头没声了,闸门两侧的木头滚轴开始转动,发出嘎嘎的噪音,聆听者扬起缰绳,正要打马,后头远远跑来一伙人,边跑边喊:“关门!别让他们出去!”   聆听者当机立断,拍了拍车板:“拉弓的!”他狠狠抽马,土扬起来,车轮飞转,“把上头那家伙射下来!”   苫布随即掀开,持弓者引着箭指向石崖,一眨眼,看守人来不及去下闸门,就被飞箭射倒看不见了。   马车冲过闸口,皈依者抱住持弓者的腿,让他站稳了好有余地搭箭,箭镞密密麻麻破风而去,追车的人唰啦啦倒下一片,持弓者收回弓,轻松地笑着,挨着皈依者坐下来,很不客气地说:“手劲儿挺大啊,美人儿!”   偷盗者听见了,聆听者也听见了,捏着缰绳回头看,那家伙正不尊重地把手搭在皈依者大腿上,皈依者傲慢地挑了挑眉,本要随意收拾他一把的,不经意瞥见聆听者的目光,反倒有些慌张地打开那只手,别过头去。   “怎么,”持弓者被他这反应弄得心痒,“还害羞啊?”   他要去搭皈依者的肩,被聆听者叫住:“你还剩多少箭?”他侧过身来询问,其实是偷偷打量皈依者,他那副生怕自己多想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动:“明天一早,我们还有十来只狼要杀。”   杀狼、杀红衣修士、拿钱,这一套已经熟门熟路了,紧张感是从把车停在老者出现的地点开始的,聆听者掏出哨子,皈依者和偷盗者走到他身边,腰上分别系着油袋子和圣水瓶,凝重地盯着树丛。   哨声一响,林子里就钻出来一个人,披着破斗篷,一把苍老的嗓子:“等你很久了。”   聆听者领着偷盗者和持弓者去抬箱子,皈依者没动,挨着老者,缓缓往他身后转,突然,那老人回过头,有气无力地对他说:“报酬你们拿到了,我的东西,”他停顿,还是之前那句话,但语气略有不同,“给我!”   他像是知道上次发生的事一样……皈依者有刹那恍惚,随即马上意识到,应该先下手为强,于是迎头就是一拳,把老者击倒,拔刀把他的脖子割了。   “等等!”聆听者跑过来,掀着老者的斗篷,两手往他身上摸,皈依者急躁地催促:“快点,一会儿醒了!”   “醒?”持弓者嗤笑,一头雾水的,“都死了,醒什……”   聆听者摸出来一把小钥匙,细长的,紧接着,皈依者就把老者的肚子剖开了,肠子肚子翻出来,往里倒油,聆听者在他身后打火,刚有点火花,就连火石都扔到里头。   火腾地在老者的腹腔里烧起来,因为有油,火苗蹿得很高,聆听者拿出盐匣子,一把一把往火里扬,盐被火一烧,噼噼啪啪炸响,整团火猛地膨胀起来。   “你们这是干什么!”持弓者惊诧、甚至恐惧地盯着这几个人,厌恶地擦着皈依者下刀时溅到他袖子上的血。   偷盗者从腰上解下银制圣水瓶,把瓶里的水洒到火里,立刻有腐蚀的酸臭味扑鼻而来。   “他完了,”聆听者走到皈依者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贴近来,拿眼神往持弓者那边瞟,低声说,“我讨厌他。”   “是吗,”皈依者的语气不是疑问,而是话里有话的,带着点笑意,“我来办。”   他抱着刀要走,被聆听者拽住:“你干什么?”   皈依者回过头,灿烂地笑着:“让他消失啊。”   这个消失,聆听者不知道确切的意思,是赶他走,还是……他眼看着他朝那个金头发的小子走去,扯了扯他血污的袖子,没有松开:“喂,那边有个水沟。”   持弓者把注意力从火堆转向他,只一眼,就明白这个黑头发异教徒的暗示了,翻手想握他的手,被皈依者灵巧地避开:“走吗?”   持弓者当然要去,摇尾巴的哈巴一样跟着他,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水边,他有点急不可耐,从后头把皈依者抱住,揉着他的长发说:“你知道吧,他们都想和你睡一次!”   皈依者没说话,慢慢把刀拔出来,后头持弓者恶心地摩擦他,说着讨人厌的话:“你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,我直接……”   嗖地一下,刀锋从柔软的皮肉上划过,温热的血打了皈依者一脸,持弓者随即在他脚下跪倒,咳着血沫抽搐,皈依者蹲下来,用他的袍子擦了擦刀:“下次想睡‘皈依者’,记得先看看是不是老子。”   持弓者大头朝下拍在地上,皈依者站起来跨过他,收刀去洗脸。   聆听者正在马车边喂银子吃面包,这家伙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健康,现在已经能自己咀嚼了,隔着栏杆揪住聆听者的衣角,他一步也不许他离开。   “就他们俩,”偷盗者频频往水沟那边望,“你不担心?”   聆听者没回答,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:“完了你去哪儿?”   偷盗者好笑地睨着他:“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啊,”他狡猾地转着两只大眼睛,“放心,我不会离开你们的。”   他不是不离开他们,是不离开皈依者,聆听者侧目瞪他,眼里有一种情绪,是过去没有的,类似于雄鹿和雄鹿之间的那种不对付,是荷尔蒙水平上的你死我活。   “啊啊……”银子轻轻叫,伸手扳他的脸,力气不大,但执拗地让他看着自己。   聆听者没办法,亲了亲他细小的手掌,勉强挤一个笑给他,这时皈依者回来了,偷盗者迎上去,一眼看见他领口上新鲜的血迹,立刻什么都明白了:“你再晚回来一点我跟你说,我追过去!”   皈依者翻个白眼:“有你什么事,”他笑眯眯的,去找聆听者说悄悄话,邀功似地拿肩膀撞他:“喂,我回来了。”   这次的笑,聆听者是情不自禁的,想憋住,又傻里傻气地往外冒,他低头舔舔嘴唇,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着偷盗者:“我也烦他。”   这一回,皈依者愣住了,为难地移开眼睛:“是吗,那我这就让他滚。”   聆听者一见他为难,心里不痛快:“他说了,他不走,”他偏过头不看他,去玩银子的手指:“你定吧。”   银子吃完面包要喝水,聆听者拿水袋喂他,他不干,两手抓着聆听者的下巴,非让他用嘴,皈依者一看,警告地拽了聆听者一把,聆听者倒来劲儿了,含一口水就要喂过去,皈依者抬腿踹了他一脚,挺狠,然后转身去找偷盗者。   火熄了,只剩一堆滚烫的灰,偷盗者拿树枝挑弄那些灰烬,问走过来的皈依者:“用不用挖个坑埋了?”   皈依者没说话,去望聆听者,偷盗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:“喂,车上有锹吧,递一把给我……”   一条绳子从背后绕上来,圈住脖子,陡然收紧。   是系僧袍的腰绳。偷盗者不敢置信地挣扎,那样子悲惨可怜,聆听者有些被这场面吓住了,顿着脚,看皈依者冷硬地绷住面孔,死死绞着那段绳索,盯着自己。   不一会儿,偷盗者就不动了,垂下两手,耷拉着脑袋,皈依者一松腰绳,他就断了线的木偶似地堆在地上。   聆听者张口结舌,虽然只是游戏里的一条命,但痛感和情感是真实的,他后悔了,无措地动着嘴唇,直到皈依者走过来,用那双杀人的手抱住他,慢慢捋他的背,他才哀恸地说出话:“我只是嫉妒……这太丑陋了!”   “是我,”皈依者说,“是我把你变丑的。”   聆者者回抱住他,能多用力就多用力——他们自由了,他和他,还有银子,前头有一整个世界等着他们,崭新的,吉凶莫测。   “啊……啊啊……”笼子里,银子不安地躁动着,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,皈依者越过聆听者的臂弯看过去,一双银色的眼睛,圆睁着,蓦地有些凶猛。   “喂,钥匙呢,”他问聆听者,“笼子不好带,扔下吧。”   聆听者似乎有意躲闪这个话题,含糊地说:“先、先这样,万一有危险呢,等出了林子再说……”   他径直去卸马,皈依者疑惑地跟上他,帮他把车板倾出一个角度,推笼子上去,再重新套马,然后甩开缰绳,启程向东。   一夜的疾行,聆听者本来让皈依者去睡,但他不肯,黏糊糊地从背后抱住他,拿脑袋抵着他的肩膀,像是怕他跑了。聆听者觉得他好笑,笑话他两句,笑完了,还是忍不住用面颊去蹭他的头发,笨拙地说一句蹩脚的情话。   这一切都很完美,皈依者不禁迎着夜风吹起口哨,除了笼子,他不时朝那边看一眼,里头有一双怪异的眼睛,一眨不眨地瞪着他。  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皈依者说不清,陡地一下惊醒,是聆听者停好了车、马打响鼻的当口,他揉着眼睛爬起来,已经是清晨了,四周是一棵榕树长发般的枝条。   聆听者从车辕爬过来,爬到他脚边,红着脸,掀他的僧袍下摆,皈依者一开始迷迷糊糊的也没在意,忽然,聆听者俯下身,在他小腿上舔了一口。   “喂,你干嘛呀,”皈依者发痒地缩起腿,以为他在玩闹,笑着把他的手踢开,“银子看着呢!”   聆听者再一次摸上来,两手抓住那只白脚,牢牢握着喘粗气:“我把笼子苫上了。”   皈依者这才知道他是玩真的,羞耻地往后躲:“不行,真不行,”他往周围看,“这是野外……”霎时,他明白聆听者把车停在榕树下的原因了,也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肯给银子开笼子,脸腾地红起来,他紧张地吞口水。   聆听者急躁地从下往上扒他的袍子,转眼就扒个精光,天有些冷,皈依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发着抖,显得很脆弱。   聆听者连忙把他抱起来,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,那么凶狠的一个人,当要做这种事的时候,也委屈得可怜兮兮了。   “银子真的看着呢……”皈依者用手臂挡住脸,他知道那双眼睛,一定正从苫布的某个缝隙窥出来。   聆听者时轻时重地在他脸上啄,手掌顺着腰线捋向臀部,握住了,用一种说不上是发狠还是色情的手法揉捏:“没事,他不懂。”   然后手指就把那里顶住,像是事先沾了油,一滑,就进去了。   皈依者叫了一声,偏过头,看见干瘪的油袋子,袋口的塞子甚至没来得及塞紧,反着一层油腻腻的光。他一下就绷不住了,整张脸扭曲起来,大口大口地喘气,这时第二根手指又破门而入,那个感觉难以形容,屁股开始摆动、颤抖、撞击车板,最可怕的是敏感的肛门,没弄几下就湿嗒嗒了。   “我的天哪……”连聆听者都明白这种湿意味着什么,他掰开皈依者的大腿,惊奇地盯着那个蠕动的小洞,“你也太……”   “不、不是我,”皈依者咬着牙否认,“是他妈狗屁的系统设置!”   聆听者把他的腿往上折,压到胸口,表情是跃跃欲试的,征求同意时却低声下气:“那个我、我进去……行吗?”   皈依者闭着眼睛,不肯回答,聆听者就把东西从袍子里掏出来,顶在那儿,反反复复地磨,磨得皈依者脚趾头都蜷起来,急切地咕哝:“你试试吧……”   聆听者就试了,挺着胯骨徐徐往前送,那么湿的地方,像是早等着他进来,只象征性地绷了绷,就把他整个吸进去。聆听者长长吐了口气,他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,僵在那儿不敢动,一动,就怕要一泄如注。   “嗯……”皈依者难耐地扭动,聆听者连忙去捋他的头发,抚开他攥成拳头的手,在那柔软的掌心,赫然看见一条结痂的伤疤。   “告解者……”他恨恨地说,轻触着伤口边缘新长出来的嫩肉,“一想到他看过你的身体,又弄伤你,我就……”   皈依者好像有点忍不住了,两腿不顾廉耻地把他夹紧:“这个伤吗,他说的?”他胸口剧烈起伏,和聆听者十指交缠,“明明是我玩刀自己弄的。”   聆听者愣住了,这个话,好像之前哪个皈依者也说过,难道……告解者是骗他的?可为什么?为了让他去找皈依者?但告解者并不是NPC,为什么每个告解者都这么说?   皈依者不给他时间想这些,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胯下,贴着他的耳根催促:“我喜欢深一点、快一点的……”   他这样说,好像阅人无数了似的,聆听者不高兴,猛地跪起来,捞着他的腰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这种姿势,真的比刚才深,皈依者慌张地抓着他的手,脸颊因为涨红,显得圆嘟嘟的:“里面真的……很想要……”   有人说过,第一次的男人都像牲口,聆听者确实是这样,正如皈依者要求的,他又深又快,甚至可以说是粗暴了,屁股不停地撞击,车轮忽前忽后地碾响,还有马嘶声,没多久皈依者就开始叫唤,上气不接下气的,被弄得神魂颠倒。   第一次的男人还有个毛病,不持久,聆听者也难免,可他射了之后不出去,臭不要脸地扳着皈依者的屁股,观察着两人交合的地方,用手指沾上那些溢出来的白液,使坏地往里抠弄,很快又硬起来。   这一次,皈依者有苦头吃了,聆听者像个好奇的孩子,翻来覆去折腾他,背后、侧面,各种奇怪的姿势都试过,到后来皈依者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射精,自己拧着乳头和金环,哆嗦着求他结束。   聆听者终于退出去的时候,是中午,皈依者瘫在车沿上,一条腿劈在车上一条腿垂在车下,下半身洞开着,清醒过来第一眼,他看见的是银子,掀着苫布,隔着栏杆,直勾勾盯着他红肿的屁股。   腿麻了,动不了,他只好拿手捂着,难堪地别过头。   聆听者喘了一阵才来拾掇他,擦洗干净简单吃点东西,张罗去开笼子。皈依者没脸面对银子,微侧着身,用余光瞟着,看聆听者小心翼翼把他抱出来,摸着头正要哄,那虚弱的小东西突然挣脱开他,凶猛地扑过来。   皈依者下意识伸手去挡,银子张大了嘴,像是要咬他,眨眼间,他看见那嘴里一口怪物似的尖牙。   聆听者冲过来扑在皈依者身上,银子稍一迟疑的功夫,皈依者摸着刀,一刀,就把他的脖子砍断了。   “你干什么!”银子身首异处,聆听者控制不住地吼。   依着皈依者过去的脾气,这时候一定会吼回去,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过了,他收起傲气,低下头没出声,   他这样,聆听者反倒冷静下来,叹一口气,把他揽住:“算了,一个意外。”   皈依者不太相信地仰视他,讨好地说:“我们把他埋了吧。”   埋一个NPC,听起来很傻气,但他们真的开始整理尸体,聆听者把银子那身破布剥下来,轻轻一翻,看到的却不是触目惊心的伤口,而是一片奇迹般痊愈的背脊,肩胛左右各有一丛长着羽毛的凸起,捏起来软软的,像是……翅膀的雏形?   皈依者光着身体,站在拂晓的南窗下,用一块绸布仔细揩抹下身,每次都是随便擦擦算了,这一次却怎么擦都觉得恶心。   这时候有人敲门,他没理,外头又敲,他皱着眉问:“谁?”   一个声音从门缝里传来,低回的,小心翼翼:“我。”   皈依者惊讶地愣了一阵,然后赶忙把屁股再擦擦,去开门,掩在门后看着进来那人,短头发灰眼睛,真的是他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聆听者看他光着,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然后忽然想到什么,伸手拨弄他,要看他的屁股。   “干嘛……”皈依者不愿意,躲他,被他执拗地拉着,一直顶到墙上。   “告解室我都没去,一进来就找你。”聆听者抓着他的腰,非扳他的屁股。   “这不怪我,”皈依者半推半就地把屁股转向他,心虚,还有点委屈地说,“我之前跟你说过,故事线就是这样……喂!”   聆听者分开了他的臀部,那里湿漉漉的,慢慢的还有东西在往外流,是持弓者的,那个暗红的小眼儿颤抖着,合不太上。   上一次,聆听者只觉得他又湿又软,这一次,直面他的淫乱,他说不好,心里有点过不去:“这样……就好像你跟了我,又去跟别人……”   “你有完没完啊,”皈依者转过身,揪着他的领子,受不了地推了一把,“又不是我想和他乱搞,一进来就这样,我还不愿意呢!”   看他生气,聆听者忙把他抱住,明明不太会哄,非要做出一副大男人的样子:“你、你是我第一个,我计较计较还不行了?”   皈依者又露出那种傲慢的神情来:“你他妈还是我第一个呢!”说到这儿,他红了脸,小声嘀咕,“后边的……”   聆听者把他搂得更紧,黏人地用头发蹭他的脸蛋:“真的?”   “老子可没有被人捅屁眼儿的习惯,”皈依者嘴上大喇喇的,心里已经让他蹭软了,“我跟你说,你这种处女情结很不好,真的,得改。”   聆听者特别乖,一团新泥似的,随他怎么捏:“好,我改。”   皈依者就飞起那双猫儿般的眼睛,明艳动人地看着他了,被这样一看,聆听者浑身的骨头都酥了,亟不可待地剖白:“这两天我……我想你想得受不了!”   皈依者挑起一侧眉毛:“都干嘛了?”说着,他手往下摸,隔着僧袍罩住他的大东西,已经硬邦邦了。   干嘛……用手,用毛巾,用温水,昏天黑地干了很多,聆听者绷不住地把头抵在他肩窝上:“没……就想你。”   皈依者才不信呢,这样刚沾过腥的雏儿,怎么可能闲得住两天,但他没戳穿,把红舌头伸得尖尖的,挑起来给他看。   聆听者着迷地盯着,像一只被花蝴蝶吸引了注意的傻狗,伸着脖子想去咬,一凑近,皈依者就把舌头缩回去,咯咯地笑他。   聆听者让他越逗越急,越逗越躁,手开始不老实地往后绕,拨开那条潮湿的缝隙,往里探索。皈依者的身体一如既往地敏感,半开不合的褶皱刚一被翻弄,他就软绵绵地扑闪起睫毛,不像样地在聆听者身上起伏了。   聆听者疾风骤雨般把他席卷进怀里,学着他的样子,用舌头去和他纠缠,皈依者长长地叹息,抓着他的腕子,怕他捅深了,又像是怕他捅得不够深,煎熬地摇晃着胸脯,一晃,那只金环就闪闪发亮。   “我、我这就……”聆听者羞赧地把僧袍下摆提起来,抽出手指,捞起他的左腿。   “不行,”皈依者欲拒还迎,老练地吊他的胃口,“马上就早祷了。”   “时间够用,”聆听者陶醉地咂着他的嘴唇,把他的腿抬了又抬,一直抬到肩膀上,架住了,“让我射一次……”   皈依者噙着笑看他,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:“上次你说要把银子的事儿弄明白,我们才退出重进的,怎么一进来就想这个?”   “不是想这个,”聆听者握着自己的东西,抵在他潮湿的腿间,“是想你,”他抿着嘴往前使劲,胯骨下流地挺着,慢慢的,进入他的身体,“我现在觉得,和你比起来,什么都不重要。”   “真的?”皈依者被他执拗地侵犯,被他掰着两腿顶在墙壁上,乍惊乍喜的,颤抖着确认,“真的吗?”   聆听者没回答,深埋在那个炙热湿滑的地方,情不自禁地把他吻住,舌头没轻没重乱绞一通,不知节制地吸吮,要把他的魂儿都吸出来。   相较之下,他下身就温吞多了,本本分分地在那一圈蹭,蹭得皈依者憋红了屁股,下意识朝他拱肚子,使劲摆腰。   “被我这么弄,”聆听者大狗一样,没完没了地舔他的脸,低头看着他那根颤巍巍的东西,和两只红透了的乳头,“屁股里头很舒服?”   皈依者哼哼唧唧地不承认:“还、还行吧。”   聆听者两手包住他结实的胸口,好玩似地往中间挤,一剂,乳头就朝不同的方向拧着,反复几次,就尖硬起来。   “干嘛,”皈依者晕乎乎地去抓他的手,抓住了不拿开,而是垂着湿润的眼角,边看,边和他一起挤:“好变态啊……”   聆听者盯着他那情欲勃发的脸,粗喘着,去扯他的金环,一扯,皈依者就黏腻地呻吟,引得他翻来覆去扯个不停,扯得乳晕都肿起来,左右胸脯一边大一边小,有种不正常的艳丽。   聆听者终于吃不住劲儿了,掐着他的腰,退出去一些,再猛地深入,像皈依者上次要求的那样,又凶又快,真正干起事儿来。   可能是之前磨蹭得太久,也可能是这个姿势太吃力,皈依者开始不像样地发抖,聆听者每撞过来一次,他都小声惊叫,地上那只脚淫荡地踮着,勾着趾头,难耐地扭动。   聆听者看他眼皮上全是汗,觉得他有点招架不住了,于是更卖力地耸腰,耸得啪啪作响了,才假惺惺地问:“是不是不够快?”   够快了,事实是太快了,但皈依者咬着牙,说不出话来,就喷着凉气儿点头。   “那我们换个姿势?”聆听者舔了舔他汗湿的眼皮,徐徐往外拔,说徐徐,真的是折磨人那样地慢,一分一分一寸一寸,以至于他一出去,皈依者就哼哼着,顺着墙壁往下滑。   这时候窗外“当”地一响,是钟楼那边,接着“叮叮当当”,早祷的钟声响起来了。   “不、不行,”皈依者被翻个身摁在墙上,撅着屁股分开腿,“来不及了,要早……”话没说完,聆听者就霸道地冲进来,真的是冲,一点余地也不留,抢夺似地把他搂紧,在他脸蛋上亲一口,没命地颠动:“马……马上就好!”   真的是马上吗?皈依者什么也不知道了,只知道乱扭、尖叫,然后被捂住嘴,被折叠着抱起来,浑身都虚脱了,肯定是射过,但怎么射的,射在哪儿了,一点儿印象都没有,好像扒过桌子边,又被拽开,压到窗台上,钟声一直在脑袋里响,带着金属的回音,他紧夹着屁股,虾子一样又红又弯,最后,一滩水似的融化在聆听者怀里。   抽搐般的高潮,痉挛般的快感,这些都过去,他蓦地睁开眼,聆听者在爱抚他,边捻着他小腹上的软毛边和他耳语:“那个,有句话我能说吗?”   “不能。”皈依者困难地爬起来,去椅子上拿衣服。   “我……今天射得有点多……”   “滚!”皈依者把僧袍套在头上,埋住脸,以掩饰那片火烫的红晕,紧接着,腿上就湿了。   这一次,聆听者谁也没找,拿到面包,就和皈依者离开餐堂,去下圣徒墓。沿着长长的墓道,穿过窄路进入圆石室,他没直奔笼子,而是弯着腰,贴着石墙仔细寻找,不时扑打上面的灰尘。   “你在干嘛?”皈依者亦步亦趋,捂着鼻子问,突然,在偷盗者发现的机关旁边,聆听者蹲下来,指着墙根处一个模糊的图案:“你看。”   皈依者也蹲下去,那儿的灰太厚,他拿手去拂,图案露出来,是一个阴刻的小花纹,细长条,在斑驳的石壁上很不起眼。   “是不是有点儿眼熟?”聆听者问。   皈依者点头:“好像见过,”他认了又认,“可想不起来……”   聆听者笑:“那是你没亲自拿过那把钥匙。”   “钥……”皈依者皱着眉头,倏忽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盯着他,“你是说,”他看了看铁笼,“那把恶魔的钥匙?”   聆听者颔首:“上次我开笼子,钥匙插入锁眼的部分就是这个样子,”他拿手指比了比长短,没有错,“我们还得确认一下。”   “怎么确认?”   聆听者神情有些凝重:“做出来,开一次。”   皈依者哑然:“这……不说别的,就这个图案,你怎么带出去,在这鬼地方我从没见过肥皂的影子。”   聆听者一开始没说话,半天,才肯定地答:“有办法。”   他躺下来,拿火把去烧那个图案,来来回回,反反复复,烧得白石头发黑发红,他一把将手掌覆上去,嗞地一声,就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。   看来,他是早想好了。皈依者说不上心疼,男人嘛,烫一烫也没什么,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,刺刺的不舒服,他在身上摸,想找块干净的布给他包扎,聆听者看见了,握住他的手:“没事,”他笑着,“和‘死’比起来,这算什么。”   是呀,他们都‘死’过那么多回了,皈依者用力地回握他:“按理说,有了偷盗者的机关,根本不需要再有一把钥匙,这不像系统设置,会不会是之前哪个玩家刻上去的?”   聆听者想了想:“每一轮游戏开始,所有数据都会重置,死去的人活过来,创造的东西消解掉,如果不是系统设置,就是……”   “有玩家黑到系统设置里,写入过这把钥匙!”皈依者顺着他的逻辑判断,随后马上摇头,两个人异口同声,“这不可能。”   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皈依者问。   “去找弄火者。”聆听者把干面包从怀里掏出来,递给他,“先帮我喂喂银子。”   皈依者接过面包,一时没动弹,想起上次在马车上,他张着大腿被聆听者反复进入的时候,银子一直无耻地看着,还有事后,他竟盯着自己不堪入目的臀间……即使他只是个NPC,皈依者也觉得抬不起头来,羞耻而愤怒。   “去呀,”聆听者催促,“嚼软了再喂给他。”   “哦。”皈依者冷着脸,不情不愿地走向铁笼。   聆听者把手掌按在光滑的榉木板上,按死了骤然一抬,一个连皮带血的油印子就留在上头,弄火者拿过去看一看:“能用,明早来取。”   皈依者从袖子里掏一个金币给他:“急用,今晚吧。”   “这又不是2050年,我只有铁坯和锉刀,”弄火者繁琐地点炉子烧火,“着急的话去找偷盗者,他有一串钥匙,能开大多数锁眼。”   聆听者想过,那是B计划:“不用了,我等。”   离开弄火者的打铁铺,皈依者急着抓他的手,烫伤在木板上沾掉了一大块皮,血肉模糊的:“我给你舔舔吧,舔舔好得快。”   聆听者停下来,看他的眼神有点黏腻:“舔完手,把别的地方……”不知道他害羞个什么劲儿,幼稚地红透了脸,“也、也舔舔行吗?”   皈依者与其说受不了,不如说是太受用,装作厌烦的样子:“哦,让我给你舔,你怎么不给我也舔舔?”   聆听者挨着他,往周围看了看,偷偷拉他的手:“回屋,回屋给你舔。”   皈依者笑了,志得意满的,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,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友,和他嬉笑着回房间。   两个人窝在小床上,肉贴着肉,腿夹着腿,没完没了地互相折腾,聆听者好像对这事儿上了瘾,隔一会儿就要来一次,死抓着皈依者不撒手,要不是还要晚祷,他甚至不想下床去穿衣服。   光线昏暗的餐堂,修士们虔敬地念着祈祷词,他却满脑子是皈依者鲜活的肉体,那把柔韧的腰肢、那个可爱的肩窝、那片湿软的嘴唇,还有不大的屁股,分开的时候服帖听话,等收紧了,就要命般磨人……   回修士院的路上,他失魂落魄的,眼睛就知道追着皈依者,他突然觉得玩不下去了,这个狗屁游戏,什么黄金、魔鬼、上帝,他只想和他在一起,驾着马车出东面的闸门,不顾一切的,仿佛私奔!   一回屋,他就把人摁在墙上,皈依者软绵绵地推他,被他捧着脸蛋,执拗地问:“你喜欢的是我,还是‘聆听者’?”   皈依者不看他,闷声低头:“你说呢?”   “我……不知道,”聆听者无措地抓着他,“我特别害怕,过去我分的很清的,什么是游戏,什么是现实,可现在……”   皈依者抬起头:“系统让‘皈依者’喜欢‘聆听者’,就像是一见钟情,可这么久了我还和你在一起,你说我是喜欢你,还是‘聆听者’?”   是我,聆听者在心里回答,你喜欢的是我!他神色还算平静,心里已经翻江倒海:“我不想每次都等四十八小时才见到你,我想把约定改一改。”   这个人不冷静,皈依者惊讶,他一直很冷静的,冷静得近乎残酷:“得不到充足休息的话,真正的‘你’会撑不住的,身体一旦死亡,意识就……”   “我不在乎,”聆听者打断他,“万一游戏里哪一次碰不上,有可能这辈子我们都见不到了,还不如……”   这时门上有响动,像是有人敲门,很轻,聆听者放开皈依者,警惕地问:“谁?”   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弄火者让我来的。”   不是说好了明天早上吗?聆听者疑惑地开门,门外居然是穿白袍子的看守者,一进来,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新钥匙,晃了晃:“是你们要的吧。”   聆听者一时没出声,皈依者握着刀绕到他身后,推上门,笑着说:“看守者不是不能离开衣钵窖吗,你不乖啊。”   看守者显得有些紧张,大概是怕他:“我受够那个小破屋了,我要出去。”   他指的是出圣徒岛,聆听者瞄着他手里的钥匙,看形状,确实是他们要的:“受够了,你死过重来啊,找我们干什么?”   “金币,”看守者说,“你们有钱,而我还不想死。”   聆听者仔细分辨他的神情,想确认是不是以前打过交道的人:“弄火者说明天早上才能做出来,我们凭什么相信你?”   看守者的目光在他和皈依者之间游移,觉得算是半斤八两吧:“我让他先做的,”他索性说,“我在他面前说一不二。”   对,他们是那种关系,皈依者嗤笑:“那你要离开圣徒岛,他知道吗?”   看守者没回答,聆听者盯着那把钥匙:“要是我们强抢呢?”   “那谁也别想走,”看守者一副阴狠的样子,“我现在只要喊一嗓子,全修士院都会来,祭司长也会来!”   聆听者不可察觉地动了动嘴角,修士们和祭司长都来过,然后死在了这个屋里。   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色,他沉默了,看守者等着他,惴惴的,直到他把手一摊,朝他伸过来:“好,”聆听者坦率地笑着,“成交。”   皈依者简单收拾一下东西,三个人一起去圣徒墓,一路上谁也不说话,看守者牢牢攥着那把钥匙,直到穿过窄路进入圆石室,他才稍稍放松,可一看到笼子里是个半死不活的人,他大失所望地质问:“钱呢,黄金呢!”   皈依者放下背包看着他:“谁说过有那种东西?”   话落,不等看守者宣泄他的愤怒,叮地一声,皈依者把刀鞘扔在地上。   “你们要干什么!”看守者退后一步,这才意识到危险。   “就你这智商,怎么进来的,”皈依者一手指着脑袋,一手举着刀,“现在你喊哪,看祭司长会不会来?”   “行了,”看守者背后,聆听者冷冷甩出一句,“别跟他废话了。”   看守者惊恐地回过头,只是一瞬,没等他把脸转回去,皈依者的刀子已到近前,锋芒闪过,他下意识眯起眼睛,接着脖子就凉了,他忙拿手去捂,捂出一手热腾腾的血。   “有点砍歪了……”皈依者说着,蹲下来看他,看守者这才发现自己倒了,血沫子不停从嘴里往外冒,他颤抖着,伸出一根指头。   皈依者笑呵呵地看他:“干嘛,”逗乐似的,他拨他那根手指,突然,看守者出其不意按住他的眉心,朝上划了一笔,红艳艳一条血印。   皈依者有点吓到了,腾地站起来,聆听者这才注意到,这个将死的家伙一直偷偷嘟囔着什么,咒语似的,直到咽气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皈依者擦着额头问,聆听者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,“不知道,看守者是圣职里唯一修巫术的,也许……”他突然愣住,惊愕地盯着皈依者,那个血印子,居然擦不掉。   皈依者也发现了,不知道是真不在乎,还是怕聆听者担心,他无所谓地捡起刀鞘,去扒看守者的钥匙:“得了,先办正事。”   聆听者却过不去,狠狠拽了他一把,皈依者笑起来,轻松地安慰他:“咒都咒了,大不了死、伤、病、痛,你一直陪着我不就完了。”   他去开笼子,把银子抱出来,拿绳子绑在聆听者腰上,顶着额头上那枚诡异的红印,出圣徒墓,上车打马,夤夜过东闸门。这回他们不往西,而是直接向着世界的中心,任务不要了,金子也不要了,只要银子身上一个秘密,和两个人的未来。   一夜赶路,清晨时过了最后一个山岗,再往前,是一望无际的平川,花儿多了,红的紫的一片一片,火一样灼烧视线,太阳升到东南半天高的时候,他们找到一条河,商量着,把银子抱下车,去剥他的袍子。   瘦骨嶙峋的后背,从肩胛到腰肢,一整片全是疮疤,皈依者凑近了辨认:“先是刀伤,然后用火烧过。”   “应该是把翅膀割掉了,”聆听者捋着银子的头发,“这么残忍,会是圣徒岛干的?”   “我们至少负责囚禁,”皈依者轻触那些坚硬的疤痕,“用火烧可能是怕再长出来。”   “可还是长出来了,”聆听者想了想,“你说银子……会不会也是个恶魔?他也有翅膀和尖牙,跟那东西一样。”   “如果真是一样的,”皈依者冷冷地看向他,“现在就得把他处理掉。”   聆听者垂下眼睛,显然舍不得:“他还这么弱,伤害不了谁。”   “等他能伤害了,就晚了,”说这话时,皈依者是有点醋意的,别别扭扭补上一句,“反正不会伤害你。”   聆听者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,羞答答地挠头,腼腆地笑了,皈依者当即就火了,揪住他的领子,直直亲过去,聆听者惊诧地挡了一把,吼他:“你干什么!”   皈依者愣了,看他又惊又羞地擦嘴:“我……干什么?”   聆听者三两下把银子包上,抱起来,快步往马车那边走,皈依者追着他:“你怎么了!”他有些不知所措,“是我……我哪儿惹你生气了?”   聆听者把银子放上车,解开缰绳要赶马,皈依者张着两臂拦他:“昨天!”他的样子很强硬,其实心里是委屈的,“是谁拉着我问喜不喜欢的!”   聆听者没答话,皱着眉看他。   “是谁!”皈依者拼命咬着牙,不露出恳求的神态,“把我摁在墙上,臭不要脸地跟我腻歪,”他指着聆听者,“你他妈……你他妈提上裤子就不认账!”   “你在说什么,”聆听者看疯子似地看他,“我什么时候碰过你!”   皈依者哑然:“什么时……”他一手拽住马笼头,一手颤抖着去扯他的袖子,“这一次、上一次、那么多次,我们……”   他忽然顿住,似有所悟地摸上额头,问聆听者:“看守者的血……是不是还没掉?”   “还在,怎么了?”聆听者一副搞不懂他的表情,“银子已经出来了,我们可以各走各的。”   不,他们怎么能各走各的!皈依者强迫自己冷静,急切地问:“昨天早上你进游戏,先去的哪儿?”   “告解室啊,还能去哪儿,”聆听者当即回答,边答边往怀里摸,“你那份儿金币给你,哎,我答应你多少来着?”   他当然想不起来,他们已经很久没谈过钱了,皈依者陡然明白,看守者的诅咒,或者说技能,不是让他死、伤、病、痛,而是让他失去所爱,让他的所爱失去他!   “我们一起死吧!”他扳住车辕一跃而上,一缕风似地落在聆听者怀里,两手去捧住他的脸,“死了,你就记得我了!”   “你怎么回事,”聆听者从他手里扭开脸,厌恶地盯着他,“我现在也记得你,强悍、妖艳、放荡!”   皈依者再也忍不住了,傲慢的猫儿眼像两弯破碎的月牙儿,终于淋淋漓漓:“我妖艳,我放荡,可是我……爱你……”   背后响起马蹄声,轻易就把他的话淹没,他回过头,在飞扬的花瓣中看见两匹马,骑马的穿着圣徒岛的僧袍,聆听者立刻搡开他,拿苫布把银子裹住。   两匹马三个人,离着上百步皈依者就认出来了,是苦行者和偷盗者,还有一个从头到脚包在斗篷里的家伙。他们见到马车似乎很意外,拉着缰绳在不远处停下,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,好像在看苫布下的银子。   聆听者蓦地想起苦行者床边那个墙窟窿,有张地图,在圣徒岛东面的某条河边,有个哨子图案的记号。   是这条河吗?他从马车上下来,同时,那边的人也下马了,斗篷里的人像是很孱弱,要靠偷盗者背着,两方各自朝中间走,走到一起,简单问个好,苦行者开门见山:“都是跑出来的,互不问缘由。”   聆听者点点头,刚要开口,苦行者又说:“不过你们方向错了。”   皈依者马上拔出刀,横到聆听者身前,聆听者是疑惑的,但没直接问,而是转个弯儿:“背着那个,是谁啊?”   苦行者的目光越过他,看着车上隆起的苫布:“你们走回原来的路,如果运气好,也许会知道。”   那是不可能的。聆听者去握皈依者的肩膀,想让他见机行事,苦行者看见了,神色丝毫不变:“别动歪脑筋了,没用的。”   聆听者的手悬在那儿,惊讶地捏成拳头,苦行者微微一笑:“他的刀是快,但我有治他的法子,说实话,治过很多次了。”   聆听者错愕地瞪着他,苦行者转而去瞧皈依者:“不信你可以试试,”他指了指他额头上的血迹,“看守者留的吧?”   聆听者立即意识到,这个人是老手,比自己更老,玩的次数更多,不是十次百次的多,而是千次万次,在无数种排列组合中,能触发到这么多的随机变量,他的基本样本量一定大得惊人,甚至人的一生是否能够穷尽都是个问题——这个人,真的是玩家吗?   一旦知道,他就不敢动了,类似于无知的人类面对全知全能的上帝,只有后退,苦行者温和地朝他伸出手:“别怕,我们都是来玩的,只是为了排遣寂寞。”   聆听者不相信,不做声。   “玩这个自虐狂之前,”苦行者点着自己的胸口,“我玩过很长一段时间聆听者,和你一样,”他指了指皈依者,“跟他疯狂地做爱,修士院、餐堂、告解室,对了,还有西边那棵大榕树,太久了,都快忘了。”   “你搞错了,”聆听者冷硬地否认,“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。”   苦行者看向皈依者,看他哀伤地垂下眼睛,于是怜悯地摇了摇头:“你会后悔的,后悔这一刻,因为……”忽然,他住了嘴,“你要知道,我们都是困在这儿的,机会不会总给我们,等失去了……”   “我会给他创造,”皈依者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,“轮不到你来说!”   苦行者眨眨眼睛,哈哈笑了:“好可爱的小子,一定是新来的,”他看稀罕物似地看他,“这么招人喜欢的‘皈依者’,真想睡一次……”   “滚!”聆听者突然骂,不知道为什么,反正要骂,苦行者笑着耸耸肩,招呼偷盗者返身上马,马蹄扬起来,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,他扭回身,朝聆听者嚷:“不是这条河,”像是知道他之前的疑问,“是前头第三条!”   他们远去了,留下身后一条残损的花径,聆听者望着偷盗者的背影,一度怀疑他刚才背的是“另一个”银子,但现在看过去,斗篷里那家伙比他身形高大多了,猛地一下,后背被死死抱住,不用转头他也知道,是皈依者:“放开。”   “我不。”   聆听者挣了挣,挣不开:“你要怎么样?”   “我要你想起来!”皈依者拿额头抵住他的肩膀,十指狠狠掐着他的胳膊,“我不相信,就凭一滴破血,你就把我忘了!”   车上的苫布动了动,银子一只细手从里头伸出来,可能是憋闷,聆听者随即甩开皈依者,向他奔去。   “喂!”皈依者喊他,看他温柔地把银子抱在腿上,捋他的头发,摸他的肚皮,吸舔他的眼睛,他受不了,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顶上,这时,几乎是不可能的,银子居然伸出舌头,在聆听者的嘴唇上舔了一口。   他愣了,聆听者也愣了,唰地红了脸,不好意思地捂住嘴:“银子,这样很痒……”接着,银子又舔了他一口,聆听者这回是真赧了,想发火,又没法把这当做成人间的亲吻,哭笑不得地托着银子的下巴,“银子乖,别闹!”   皈依者觉得不对,他们刚出圣徒岛一天,那东西哪能恢复得这么快,何况舔嘴唇这套,他从哪儿学来的?更怪异的,银子撒娇地抱住聆听者的脑袋,有那么一瞬,他用那双尚生着膜的坏眼睛,朝皈依者这边扫来,像是一个对视。   挑衅吗?皈依者踢起僧袍,走上去。   他把两个人扯开,摁住银子的头,拿麻绳捆他的腕子,聆听者要阻止,被他一把推到地上:“马上收拾你!”   聆听者爬起来拉扯他:“你会弄伤他的,他……”   拴好银子,皈依者回身掐住他的下巴,稍一用力,把他掼倒:“妈的,”他一脚踩在他胸口上,踩住了,懒洋洋地脱僧袍,“不给你来点刺激的,你不长记性!”   聆听者扳着他的脚想跑,被他光溜溜地压制住,骑到身上,身下是红艳艳的花海,眼前是皈依者垂下的长发,一股没药和油膏的香味,他急躁地挺腰,想把他颠下去,颠得皈依者咯咯笑:“对,就这样,保持住!”   说着,他的手摸进聆听者的袍子,很准,一下就握住了。   聆听者涨红了脸不敢动,腰维持着挺起的样子,哆哆嗦嗦地说:“你……要干什么!”   皈依者一点点使力,把他的腰往下坐,坐实了,前后拱一拱,手上熟练地打起来:“性交啊。”   “不……”聆听者被他的用词吓坏了,使劲扭动,胯骨却因为陌生的快感而颤抖,“我不要!”   “你要的,”皈依者朝他俯下身,“你要的。”他用嘴唇去碰他的嘴唇,有些操之过急,把屁股往他的东西上蹭,没蹭两下,就支起大腿,以一种屈辱的姿态往里插。   聆听者突然不反抗了,震惊地瞪着自己的下身,皈依者握着它,正不知羞耻地做着龌龊的事。   “混……混蛋!”他自暴自弃地咬住嘴唇,皈依者满头是汗,模糊地看着他,那真是一张处男的脸啊,他苦笑,仿佛得到了他两回第一次,带着这种无妄的自满,他不管不顾地坐下去。   聆听者剧烈地打了个颤,两手抓住皈依者的大腿,不知道是要把他往下推还是往前拉,抓得皮肉都变了形。   “告……”皈依者垂着头,细如蚊呐地说,“告诉我你的编号!”   聆听者正被一种原始的力量绞缠着,想放肆,又拼命压抑:“系统会侦测到,”他两条腿曲起来,“再说有什么用!”   “那、那名字……”皈依者岔开大腿,在他肚子上蹲起来,无耻地起起伏伏,那样子聆听者简直不能看,一看,就要和他一起发疯。   水流出来,屁股里连续的痉挛让皈依者蹲不住,他轻哼着塌下去,上身朝后仰,两手往后撑住,拱起肚子在聆听者身上晃,交媾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,他偏着头往车上瞧,银子的脸果然正朝向这边,捆在一起的双手偷偷夹在大腿中间,随着他的频率摩擦。   “名字,”皈依者突然扼住聆听者的咽喉,另一只手抄起刀,“告诉我!”   聆听者已经沉溺在这不道德的快感中,腰杆不受控制地往上耸,越来越强的窒息感加剧了大脑的兴奋,让他激动得绷直了脚尖。   “名字!”皈依者还在要求,暴风般的耳鸣声中,聆听者看见他自戕似地把刀架在脖子上,然后,一切就结束了。   名字……这是意识最后的余波,他向黑暗深处坠落,坠啊坠,直到后背触到了什么,猛地一下,仿佛从噩梦中惊醒,他眨动着眼睛,就要睁开。 第9章 圣徒岛 λ  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,他往前走。墙是石墙,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,总像是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从每一面墙,从石墙的每一处缝隙,传来起伏的唱诗声,还有连绵的弥撒:凡外肾受伤的,或被阉割的,不可入耶和华的会……   聆听者拎着一袋银器,身上是暗褐色的僧衣,粗麻扎得皮肤刺痒,他抻了抻衣领,忽然扔下袋子,往回跑。   皈依者!他要去找他,立刻,马上!为了四十八小时的等待,为了分别时愚蠢的自己,为了能在一起……他冲进修士院,莽撞地敲响那个异教徒的房门。   “我!”不等里面应声,他亟不可待地喊。   静了片刻,门咔哒一响,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,说的却是:“你是谁?”   聆听者的笑容僵在脸上,门缓缓打开,确实是那张脸,长卷发、猫儿眼、鼻骨上一颗小黑痣,但眼睛里的光他不认得,晦暗、陌生。   皈依者光着脚,看得出,僧袍是急忙穿上的,聆听者知道他正在擦身体,犹豫着,他走进去,漂亮的弯刀放在桌上,被佛晓的晨光轻轻照着。   苦行者的话他一下子明白了,“你会后悔的,后悔这一刻”。   捏紧拳头,他头一次这么心慌,他们是恰巧没被分到一个副本,还是那家伙压根就没进来?不管是什么原因,这都是一片倒错了方向的多米诺骨牌,一错,可能就没有以后了。   他晃了晃,差点扶不住桌子,皈依者在身后递水过来:“有什么事?”   “我……”聆听者哽住,“我在寻找我的爱人,”他握住弯刀,仔细抚摸上面的花纹,“可能找不到了。”   皈依者笑了:“‘聆听者’的爱人,不就是我么?”   你?聆听者跟着他笑,半回过头,那么突然的,像乍然引刀的奥赛罗,狠狠抹了自己的脖子,皈依者叫了一声,血涌出来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,他往前走。墙是石墙,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,总像是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聆听者拎着一袋银器,身上是暗褐色的僧衣,粗麻扎得皮肤刺痒,他抻了抻衣领,忽然扔下袋子,往回跑。   皈依者。他念着这几个字,像是疯魔了,眼前是那个人绝望地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样子,耳朵里是他一遍遍的呼喊:名字!   他冲进修士院,莽撞地敲响那扇门,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:“谁啊?”   聆听者发现自己喉咙颤抖,几乎说不出话,门开了,一个光溜溜的美人儿站在那儿,看是他,嗤嗤笑了:“聆听者啊,什么事?”   不是他。聆听者一把推开他,撞进去,直奔桌子,捉刀一蹴而就。   ……   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,他往前走。墙是石墙,油黑发亮,因为湿冷,总像是结着一层霜,石缝里有暗绿的青苔,被灯槽里微弱的火光照着,滴下细小的露水。   聆听者扔下银器袋,顺着狭长的来路往回跑,踉踉跄跄,向着修士院,去敲那扇未知的门。敲了很久,也没人应,他靠着门板滑下来,两手捂住脸。   皈依者没在,能在哪儿呢?他无妄地看着头上古老的石头拱顶——在持弓者床上。   心仿佛要绞碎了,他撑着门站起来,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去,时间还早,孤零零来到餐堂,推开门,那个一向热闹的地方,现在死了一样寂静,到圣餐柜旁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,他垂着头,默默地揩眼泪。   随着日光,随着钟声,修士们三三两两赶来,他像个走丢了的孩子,抱着一线不切实际的希望,希望那个人这一局玩了别人,管他是谁,只要来找他。   《以色列人要求立王》的祷告结束了,修士们排着队领完了面包,没有任何人来,他无措地站在那儿,第一次觉得孤独。   随着人流走出餐堂,持弓者、仗剑者、偷盗者、虔敬者,一个个擦身而过,他们都是故人,又都不是,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死了,精神经不起再一次失望,他去了圣徒墓,一个人,拓印钥匙,找弄火者翻血模,然后等待,等待看守者上门,那可能是他这一局唯一的队友。   但看守者也没来。第二天早上,他取了钥匙,带着银子,在即将散去的晨曦中,离开了圣徒岛。   还是向东,有艳阳,有花海,他不急,慢慢地走,时不时想起皈依者,他在这块石头上坐过,在那片树荫下停过,直到那条河,在这儿,他们碰上了苦行者,在这儿,他们真正分别……银子从背后抱上来,像是看出了他的忧伤,额头蹭着他的肩膀,“嗯嗯”地哼,皈依者也曾经对他这样,聆听者咬住牙齿,揉了揉他的头发。   在河边等了一天,没等到苦行者,也许他们这一局不太顺利吧,他继续上路,经过一片桃林和第二条河,来到第三条河的河湾处,他在上游驻马,从怀里摸出哨子,纯是试探,吹了吹,回应他的只有风声,徐徐的,擦过耳畔。   “银子,”他朝后伸手,那个身份成迷的家伙立刻把脸蛋贴到他的掌心里,那么可爱,那么乖,“我们今晚在这儿过夜,好不好?”   当然好,他说什么都好,银子用一双淡得水似的瞳子看着他,眨一眨,抓着他的手指,吮进嘴里。   这家伙变了,不到七天,头发就从耳际长到胸口,银色的,有丝绸般的光泽,一嘴小尖牙,指甲也纤长有力。晚上在马车上睡下,聆听者伸手进他的袍子,摸他光滑的后背,那里有一对没长成的肉芽,一碰,银子就颤抖着往他怀里钻。   他越来越健康,也越来越灵敏了,聆听者的手要拿开,他却不让,“啊啊”地缠着,有点朝他拱屁股的意思。聆听者经过这种事,他懂,别扭地推开他,翻了个身。   下头还是起来了。他懊恼,每天晚上都是这样,是皈依者把他变成这样的,他偷偷摸了摸,又烫又硬,像个性欲强烈的混账,这时候,后头倏地伸过来一只手,小小的,软软的,把他抓住了。   聆听者打了个哆嗦:“银子!”他惊慌地去扯那只手,虽然小,虽然软,但死死抓着,轻轻在头上抠,他猛地弓起腰,瞪着黑暗,无力地呵斥,“别、别闹了!”   银子不是跟他闹,整个人贴过来,黏在他的后背上,随着他的喘息摆动胯骨,聆听者感觉到耳朵上有东西,湿湿滑滑的,是他的舌头。   他要干什么!他从哪儿学来的!他……呼地一下,他射出来,一大滩,是憋的,也是吓的,已经软趴趴了,银子还抓着玩,聆听者粗喘着摁住他的手,那些手指黏糊糊的,不知道为什么,让他想起皈依者,一想起来,下头马上又硬了。   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的脸,生气的,高兴的,讨好的,傲慢的,金环在胸口上晃动时的影子,发丝从胳膊上滑过时的触感,一切的一切,箭一样戳进心里了,他一把握住那只手,无耻地,在自己的东西上拼命撸动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天亮,聆听者强迫银子和他对着坐,银子坐不住,耍着赖要趴倒,聆听者拉着他,涨红着脸教训:“以后不许这样了,听见没有!”   也不知道银子听没听见,若无其事地四处乱看,就是不看他,聆听者气得举起了手,想吓唬吓唬他,这时突然什么东西从天上飞下来,冲着银子的脑袋,猛地扑了一把。   银子尖叫,聆听者连忙把他护进怀里,紧接着,背上的僧袍和帽兜就被划破了,不只袍子,皮肤也有鲜明的痛感。   是鹰,或者山隼,个头不大,但爪子锋利,聆听者捡着石头去打,打不中,那东西四周盘旋了一阵,飞走了。   大概是银子的头发,光照上去闪闪发亮,吸引了鹰的视线。聆听者把僧袍脱下来,拧着脖子往后看,背上大大小小的伤,还好不算太深,银子眨巴着眼睛瞧了瞧,“啊啊”扒着他的膀子,伸出舌头来给他舔。   “我给你舔舔吧,舔舔好的快!”   聆听者陡然闭起眼睛,不是皮肉疼,是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:“不用……”他正要拽银子的胳膊,忽然,前头视线里出现一个裹头巾的人,趴伏着,快速朝他们接近。   他立即往其他方向看,果然前后左右都有,一共七八个,全戴头巾,把他和银子逐渐围住。   他只有一把小剃刀,紧紧攥在手里,那些人很快来到眼前,穿着翘头靴,拿弯刀,是异教徒!聆听者附身把银子扑倒,随后刀锋就落下来,两刀砍在肩膀上,他们叫嚣着把他翻过来,胡乱下刀,血很快浸透全身,他伸手摸不到银子,只看见这些人奔着马车去了,翻东西卸马,应该是一伙强盗。   “呵……”他笑起来,是系统设置,这里是布置给苦行者的任务地点,所有任务线以外的人都不能长期停留,停了,就得消失。   血从嘴里往外冒,他并不怕,甚至有点渴望“死”,“死”在这地方不是结束,而是另一个开始,这份希望让他能安静地等待,等待黑暗和熟悉的坠落感来临。   “啊啊……”耳边有人叫,他困难地偏头,看见银子的脸,那张脸上都是血,着急地推着他,想让他起来。   马蹄声哒哒响,是强盗们背着东西跑远了。   聆听者朝他伸出手,温柔地捋他凌乱的头发:“我没法……陪着你走完这段……路,我们……”他突发奇想,用了一个词儿,“来世……我们再见。”   银子似乎不理解“来世”,也不理解死,他执拗地在聆听者身上摸,摸到血,好奇地看一看,去拽他的裤子。   一开始聆听者没在意他的举动,直到裤子被脱下来,那个地方被抓住了反复揉搓:“你干什……”他吃力地睁开眼,看见银子血淋淋地坐在身上,破布似的袍子被扔到一边,翘着一个又细又小的东西,学着皈依者的样子放荡地摆动。   聆听者怔住了,尽管震惊,下头在频繁的摩擦下还是亢奋起来,他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反抗,但没有用,银子根本不顾他的伤口,握着他那根东西,执拗地往屁股里戳。   这简直恶心,简直荒谬!聆听者不知道现在更在意哪个,是只剩一口气被人强迫,还是强迫他的人是银子,他心慌意乱地挣扎,才发现银子压根弄不进去,“啊啊”地朝他撒娇,想让他帮他。   “乖,下去……”他虚弱地说,银子垮着脸,似乎放弃了,一屁股坐在他硬邦邦的yinjing上,拱着拱着,抓起他的手,去圈自己的小东西。   聆听者被他握着上下胡乱地捋,小孩子似的囫囵一根,滑滑一层赘皮包着,甚至没怎么发育,银子很激动,嗯嗯啊啊地哼,越哼声音越高,越哼,身体越烫。   聆听者的意识渐渐模糊,只感觉手里那截东西热得不行,颤抖着,湿淋淋地握不住,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,银子尖叫一声,却徒劳的,什么也没出来。   “死”这个瞬间很慢,慢得聆听者看见无数个光点在银子的皮肤下灼烧,像是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燃,燃得皮肤皲裂,破碎成片,轰地一下,焚成一团火球。   好烫……这是聆听者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点知觉。 第10章 圣徒岛 ω   四十八小时后。   聆听者站在餐堂的台阶下,正要往上迈,后头有人拽了他一把,他回头看,是皈依者,猫儿眼直盯着他,那种缠绵那种执拗,让他一刹那以为是他。   “我们望着往昔,不禁感到惊悸!”皈依者急切地说,聆听者没听懂,那人眼里的光便暗淡下去,拉着他的手也松开来。   他认错人了,聆听者轻声问:“是你们的暗号吗?”   皈依者点头:“第十五次了,”他露出哀伤的神色,“可能以后也遇不到了。”   以后也……聆听者的心口抽搐般疼,他用力掐住手指,怕回忆起和那个人分别的情景,皈依者忽然问:“我跟着你可以吗?”   “我?”聆听者愣住,然后摇了头,“其实……我也在找我的皈依者。”   皈依者的眼睛撑圆了,神往地看着他:“那……我这一轮跟着你,可以吗?”   聆听者半转着身,有要离开的样子:“除了他,我不需要别的皈依者,我们还是各走各的……”   袖子被死死拉住了,皈依者像抓救命稻草似地抓着他:“我实在受不了自己一个人,求你……带着我!”   身边不断有修士经过,目光各异地看着他们,聆听者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,勉强同意了。   早祷结束,他带他去下圣徒墓,皈依者显然是第一次来,紧跟着他,越往里走越止不住惊叹:“天哪,我们玩的是一个游戏吗?”   聆听者笑了:“你们没玩到这一步?”   皈依者尴尬地挠挠头:“我们……”明明只有他们俩,他还是压低声音,“我们就互相玩了,你懂的,现在想想,什么正事儿也没干。”   “真的?”聆听者停下来,很羡慕地看着他,“你们一直……在恋爱?”   火光中,他的脸深情而柔和,皈依者怔怔地和他对视,有那么一瞬,他们都把对面的人当成了心里那个,聆听者先别过头,苦笑着:“我很后悔,一直没有好好待他……”   “我们在一起吧,”皈依者突然说,聆听者皱起眉头,听那人又说了一遍,“反正也找不着了,不如我们在一起?”   “我们望着往昔,不禁感到惊悸,”聆听者淡淡地说,“雪莱,1817,”举着火,他转回头,“这样的情谊,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?”   皈依者茫然地看着他:“什么雪莱,我不知道,他只是常叨念这句话,”他说服他,用一种不羁的腔调,“有什么不一样呢,你要长卷发,我有,你喜欢金环儿,我也有,你试试就知道了,睡起来是一样的。”   “别说了,”聆听者冷下脸,“我和他之间的事,那些挣扎,那些血,不是你一句睡一睡就概括的。”   之后无论皈依者再说什么,他都不做声了,两个人沉默着穿过木门后的窄路,进入圆石室,还是那个过程,简单喂银子两口东西,然后去拓钥匙,皈依者蹲下来看,火苗下的刻痕烧得发红:“这是谁刻上去的?”   “不是刻的,”聆听者把手往上按,嗞地一声,烧焦了,“是系统设置。”   “不是啊,”皈依者指着那些逐渐冷却下来的边角,“这些地方这么粗糙,代码不会做得这么细,肯定是人弄的。”   聆听者没听他的,因为他知道,那不可能。   接着他们去做钥匙,第二天一早离开圣徒岛,马车出了东闸门,聆听者把车停在一处隐蔽的洼地,叫皈依者下车:“往东去吧,”他扔给他几个金币,“这些钱够你在世界的中心立足了。”   皈依者不动弹:“我要跟你在一起。”   聆听者从车辕上下来,站到他面前:“我是去北方。”   “北……”皈依者瞠目结舌,看疯子似地看他,“你每次进来都不看操作面板的吗,这里只有东和西,没有北!”   “我知道,”聆听者踢了踢脚边的石子,“我想看看,‘没有’的地方长什么样。”   皈依者沉默了,半天,仿佛下了老大的决心:“行吧,我跟你去。”   聆听者翻个白眼:“我不要你,”他没耐性地敲着车板,“下车,走!”   皈依者笑起来:“我就不走,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他挑衅地瞧着他,多多少少,神态里有那个人的影子,聆听者竟然呆呆的,把他搂住了。   皈依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,踌躇着,反手也抱住他:“我就说嘛,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,都差不……”   突然,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了一圈,他想拽,但躯干被死死抱着,碰不到,想拔刀,也够不着,喉结处越勒越紧,他徒劳地挣扎,两手在聆听者背上一通乱爪,慢慢的,无力地垂下来。   聆听者松开手,手里是一条细腰绳,他和皈依者学的,把绳子系回腰间,他看着怀里的人缓缓滑下去,柔软地倒在车板上。   这时候他是“他”了,不再是别人,聆听者坐在“他”旁边,仔细地描摹每一处细节,摩挲那些头发,俯下身,在尚带着余温的嘴角上厮磨。   这时苫布底下沙沙的,一只手伸出来,聆听者放开皈依者握过去,那个人剧烈地打了个颤,一反常态的,没有马上钻出来。   聆听者觉得不对劲,掀开苫布,托着腋窝抱起他:“怎么了?”   银子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,整个人都在发抖,一开始聆听者以为他是怕尸体,可不是,一意识到抱着他的是谁,银子立刻寻求庇护般往他怀里钻。   “别怕,慢点,”聆听者温柔地捏着他的耳垂,捋他的背脊,“怎么了?”   银子当然不会回答,这很奇怪,他一直在笼子里关着,然后到他的车上,中间没接触过任何人、没发生任何事,怎么会吓成这样?   “冷吗,还是饿了?”聆听者哄孩子一样轻摇着他,想让他放松下来,“我们要去北边了,一个没人去过的地方。”   他想起上次银子轰然烧起的身体,只是一次没有结果的高潮,却把他从里到外化成了灰烬,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   几乎是一路搂着他,聆听者赶着车往北,没走到一天,不同就显现出来,“北”果然像操作指南说的那样,是不“存在”的。   所有背景,包括天、云和树,都只简单建了个模,日光由几根暖黄的线条模拟,从几何状的灌木中揪一片叶子,是粗糙的一个菱形,还有小溪,掬起来的是形状模糊的配布,前后左右难以分辨,因为“北”是未完成的。   这种未完成会让置身于其中的所有“意识”感到恐惧,聆听者也不例外,扔掉叶子,他下意识想回去,但理智告诉他,回去,也不过是重复原来的轨迹。   银子还在哆嗦,聆听者把车停在一处看起来像是高岗的地方,这里的数据流已经简陋得近乎紊乱,车、马,包括他和银子,在这种背景下都马赛克一样不停闪烁,尤其是身体的边界,好像随时会消失。   “是不是冷?”聆听者用忽虚忽实的手探他的额头,脱下僧袍想给他套上,“还是生病了?”   银子睁着水色的眼睛,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看着他,“啊啊”地向他撒娇。   聆听者只好把僧袍放下,去揽着他,能感觉到他背上的肉翅已经长出一点了,真快,一次比一次快,还有那莽撞的欲望,对一个NPC来说,这太过与众不同:“来,先把袍子套上……”   银子抱着他的脖子,又伸舌头来舔他,聆听者露骨地躲,一双皱起的眉头说明了他的厌恶,但银子不管那么多,仗着弱小,不依不饶地扒着他,要跟他亲热。   “放……放开!”聆听者猛地推搡他,这大概是第一次,他对他动了粗,“我跟你说过,不许这样!”   银子摔在车底下,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,聆听者心软了,连忙跳下去扶他,一扶,银子就又黏糊糊的,扒着他不撒手。   “刚才那个长头发的哥哥,”聆听者手忙脚乱地拉扯他,“皈依者……”   很奇怪的,一听到这个名字,银子立刻扭过头,像是不愿听,那咬牙切齿的样子,甚至有几分……憎恨?   聆听者惊讶,他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有这么明显的反应:“我和他……我们……”他不知道怎么形容,轻轻扳着银子的脸蛋,“他对你很好的,你不记得了,以前有一次我们遇到危险,他背着你来找我……”   银子突然把脸从他手里别开,低下头,像个赌气的孩子,聆听者以为他只是吃醋了,笑着去托他的脸,可托起来才发现,那样一双凶狠的眼睛,瞳孔骤然收缩,嘴唇也紧抿着,是真真切切的恨。   “怎么……”他诧异,这时银子的头发像是起了静电,漂浮着,不,不只是漂浮,它们在以一种明显过快的速度生长,与此同时,他背后的袍子也膨胀起来,聆听者知道,那是一对翅膀。   “乖……我的银子,乖……”他哄着他,缓缓把他搂住,银子是不会反抗他的,果真乖乖任他摸索,服帖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。   聆听者往他衣服里探,先是在腰侧和肋骨上徐徐地摸,银子似乎很喜欢,闭着眼拿额头蹭他的锁骨,两条腿也盘上来,圈住他的腰,撅着小屁股往他两腿中间坐。   这样明显的挑逗,聆听者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,比如喜欢,可一个编程出来的NPC,有喜欢上角色的可能吗?   他别扭地扬着下巴:“银子,我只是摸、摸摸你的后背……”话说到这儿,怀里那家伙忽然把他的脖子吸住了,用嘴,还有舌头,侧颈偶尔被小小的尖牙戳中,聆听者打着冷颤,慢慢把手往上、再往上,从乳头旁擦过,想顺着腋窝往后去,就在这时候,银子脆脆地叫了一声,接着全身跟着抖动,恍然间,破袍子就从身后乍然碎裂了。   聆听者怔住,直盯着头顶那抹奇异的白色,一片压着一片形状清晰的羽列,马赛克一样模糊闪动的边缘,庞大、鲜活、有力,扫得高树顶上的叶子纷纷掉落,擦着眼睫落在聆听者身上:“你……果然是……”   天使!巨大的翅膀左右翻卷着,带起凉凉的细风,帘幕般遮蔽下来把两人裹住,还有那双淡淡的眸子,那些银色的发丝,就要被吸引进去,忽然一片树叶翻转着飘过眼前,聆听者一把抓住——上头有叶脉,甚至连叶边的锯齿都是清晰的。   这不正常!他把银子掀下去,仰头往上看,就在他们待的这棵“半成品”树旁,是一棵完美的树,一棵橡树!他冲过去,拨开树下半人高的野草,那些草也是完美的,有些被碾倒了,顺着碾压的痕迹看过去,停着一辆马车,车下有两个人,一个张扬着洁白宽大的翅膀,另一个……他瞠目结舌,是“自己”!   陡地,那个“银子”转过脸,用一对水色的眼睛看着他,聆听者被钉在那儿,一动不能动,那是另一个副本?那个副本里的“银子”发现他了,这怎么可能?NPC怎么能看见不属于他这个副本的玩家!   蓦地想到什么,他转身往回跑,他那架马车旁边,银子张着翅膀坐在地上,偏着头,有要起身的动势,就那个样子,他定格在那儿,眼里没有一点光,闪动的马赛克在身体边缘忽隐忽现。 第11章 边沁圆 Ⅰ   他摘下外接中枢设备,眨一眨眼,面前的白墙逐渐清晰起来。   眯着眼侧过头,窗外的光线太强,他连忙伸手去挡,一挡,看见手背上的静脉注射器插头,他拔下来,试着起身,这时扩音器里又发了一遍指令:“0416号,立即出舱!”   撑着椅子,他站不太稳,慢慢的,把脚往门边挪,这间舱房很小,六七个平左右,一张床,一个简易座便器,一架双杠,一个标准接入终端。   走到门口,他拨下门上的老式红色开关,金属门齐腰高的位置啪地落下一块隔板,他把两只手伸出去,回头看着明亮的窗外。   光,除了一片白茫茫的光,什么也看不见。   咔嚓一声,手在门外被铐住,然后气闸动了,门缓缓向外打开。   那里站着一个穿小立领灰呢子制服的人,高个子,宽脸盘,头发梳得齐整,左胳膊上有一条红色袖标,双菱形图案,表明他是高级党员。   0416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一副超合金手铐,有追踪和自爆功能,他笑起来:“放我出来干嘛,我还有十四年半呢。”   对方没回答,举起一根教棍似的东西,朝弧形走廊前端一挥,让他跟上。   要跟上是有些吃力的,尽管0416有魁梧的身材,胳膊强壮,头发也是健康的黑色,但因为长期待在虚拟世界,全身肌肉有不同程度的萎缩,特别是下肢,即使没有铁门和手铐,他也难以逃出这座边沁监狱。   边沁,1748到1832,英国功利主义哲学家、经济学家、法学家,1785年提出圆形监狱理论。0416当然不懂这些东西,他只是茫然地拖着两条腿,随着管理员在以边沁理论为蓝本的弧形走廊上缓缓蹭过。   边沁监狱由一个中央塔楼和四周环状的囚舱组成,所有囚舱都有一扇大窗,对着中央的瞭望塔,塔楼一天二十四小时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持续不断发出强光,那光太强,以至于囚犯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监视、是否被监视着,这种怀疑使得他们畏首畏尾,什么也不敢谋划。   0416是囚舱里的人,而前头那个戴红袖标的,则是塔楼里的人:“喂,”他蹒跚着问,“你们真的看着我们吗,还是我们自己在看自己?”   一教棍抽过来,抽在他脸颊上。   “可惜你这张帅脸了,”戴红袖标的家伙回过头,瞧着他脸上的红痕,“这么帅,随便卖一卖什么都有了,非要杀人。”   0416拿舌头从口腔里舔一舔那块被抽疼的地方:“进来快五个月了,我一个活人没见过,”他狠狠吐了口吐沫,样子很街头,“挨你一下,还挺爽的。”   那个人终于停下来:“圣徒岛不全是人么,”他拿教棍轻轻敲打着手心,“可以随便杀随便搞,就是让你们‘出来’消停点。”   “出来?”0416紧跟着他的话头,“不死在里头就不错了。”   “呵呵,”那个人笑了,他有一张周正的脸,算是阳刚的类型:“不瞒你说,今天刚拖出去一个,至少一个月没‘出来’,发现的时候已经枯干了,二十五岁,”他舔一舔嘴唇,“和你差不多大,哈?”   0416瞪着他,没回答。   “好了,”那个人转回去,继续走,黑皮鞋擦得闪闪发亮,踩在地上哒哒响,“我们得快点,大家都在等着你。”   大家?0416动了动眉头,果然,跟他预想的差不多,在这个森严得甚至不需要戒备的大笼子里,他居然真的有机会见到“他”!   电梯通过廊桥到达中央塔楼,0416随着管理员穿过三道隔离门,进入管理区,管理区和囚犯区一样,一共二十层,他们在第五层停下,出电梯,顺着弧形走廊往东走。   这很像是古董店里卖的那种CD,0416想,六七十年前就淘汰的东西,一张圆盘子,上头有一圈圈音轨,激光头顺着轨道读取音乐,对激光头来说,它的世界只有顺时针和逆时针两个方向,就像他现在。   戴红袖标的家伙停下来,面前是一扇合金门,掌纹解锁,气闸打开的一刹那,0416兴奋得有些发抖,但只有一秒钟,他平静地走进去。   确实,大家都在等他,这屋子很大,摆了一圈椅子,只有两个空位,其他都坐满了。正对着门的是另一个高级党员,三十岁左右,头发油亮地梳向脑后,微微有些神经质的颌角,一双垂着的眼睛。   “最后一名,0416号,刑期十五年。”领他来的家伙如此报告,坐着的党员不耐烦地一摆手,让他们就位。   0416被带往他的位子,眼睛却一直盯着发号施令那家伙,他翘着二郎腿,胳膊上的红袖标支在椅子扶手上,一双黑皮鞋,纤尘不染。   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这些党员,除了身高和肤色的差异,没有个人特色,是党执政的机器——他们哪个是银子呢?   从最后一轮游戏的情况看,0416可以肯定,银子不是NPC,但角色界面上的确没有他的选项,这只有一个可能,就是自己没有查看权限。更准确地说,囚犯没有查看到“天使”这个角色的权限,那么谁有呢?只能是管理员。   0416在椅子上坐好,领他来那家伙在他斜对面,拿着一个小本,拿腔拿调地说:“大家都是第一次出囚舱,我先简单开个场。”   这是2078年,5月,具体日期他没有透露,大概是觉得让囚犯知道时间不利于管理。他介绍了边沁监狱的理念,“让囚犯自己管理自己”,来自中央塔楼不间断的“监控”,他这样陈述,但0416觉得,鬼知道塔楼里的人有没有在干活。   党喜欢边沁监狱,因为它节省了管理成本,几个党员就能管理上千人,宣传部门的说法更冠冕堂皇,圆形监狱减少了管理员和囚犯的直接接触,能有效控制针对囚犯的殴打、强奸和勒索,但对犯人来说,只要他们相信自己正被“看”着,这个监狱就固若金汤。   “在社会国家党的有力领导下,今年是边沁监狱成立的第29年,这29年里从没有囚犯走出过囚舱,当然也没这个必要,”他和蔼地笑着,“你们有圣徒岛嘛,党投入巨资,给你们最好的福利。”   他站起来:“这个临时学习小组,我是负责人,大家可以称呼我长官A,”他尊敬地把手摆向门对面,“长官B,”然后往反方向随便一指,“长官C。”   0416这才注意到,他左手边隔着一个人的位子,也是个管理员,脸上有麻子,穿深灰色立领呢子制服,但没戴袖标,是后备党员。   三个管理员,0416琢磨,这个范围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怎么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确定哪个是银子呢?更重要的是,他还要找到“他”,目光轻轻扫过剩下的人,都戴着合金手铐,数一数,算他在内一共七个。   “长官,”忽然有人举手,0416看过去,在B的右手边,一个苍白瘦小的家伙,戴一副老式眼镜,一点不像个重刑犯,“按照边沁监狱的管理规定,管理员是不能和囚犯直接接触的,囚犯和囚犯之间也不能见面。”   他指的是现在这个所谓的“学习小组”,违反规定了。   “请问为什么把我们聚集在一起,”他问,用一把安静斯文的声音,“我们有权选择不参加吗?”   A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本:“0933号,”他微笑着,笑得很虚伪,“你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都长,是老资格了。”   09?0416诧异,边沁监狱是按照监控等级排列犯人编号的,这么高的号段,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?   “这个学习小组的目的,”A正面回答,“是收集大家对‘圣徒岛’的使用反馈,这个游戏太老了,属于正常维护。”   “那为什么是我们七个?”0933思路清晰,继续问。   A显然对他的追问很反感,但碍于高级党员的修养,还是笑着:“你们恰巧在同一个时间段在线,作为一个样本组,就被抽出来了。”   0933不再问了,其他人也没有要举手的意思,A接着说:“在圣徒岛,你们有几乎绝对的自由,管理员看不到你们的角色、行动和语音记录,只能掌握你们的在线时间,除了不能透露真实信息外,系统对你们没有任何限制。”   对,不能透露信息,0416沉吟,正是这个规定,使囚犯和囚犯之间保持了零接触,不能建立长期联系、不能密谋、不能越狱,当然,也不能相爱。   “为了避免一对一问询可能产生的威权侵害,监狱党组决定采取学习小组的形式,”说到这儿,A突然吼了一嗓子,“都清楚了吗!”   这就是威权,没有人敢说话,整个房间鸦雀无声,0416攥起拳头,刚才在囚舱走廊上那一教棍也是威权,如果真是一对一问询,这家伙,他把余光瞟向A,说不准比现在暴戾多少。   不过他也理解,这些管理员,梳着漂亮的头发,戴着鲜艳的袖标,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说到底和囚犯也没什么不同,只是犯人关在囚舱,而他们,被关在中央塔楼。   “你们之间,”A用他的教棍点了几个戴手铐的,“互不认识,在圣徒岛可能是朋友,也可能是仇人,”他咧嘴笑,“不如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。”   哦,0416明白了,所谓的学习小组,才不是为了防止什么威权侵害,而是为了弥补管理员的信息不对称——因为有人会说谎。   A在囚犯中看了看:“那就从我……”他一顿,立刻改口,“从长官B左手开始,顺时针来吧。”   0416朝右看,他和B之间只隔着一个人,很年轻,看样子像刚成年,很周正的一个小子,左眼上却嵌着一个量子影像合成载片,是半瞎的。   所有人都看过来,这家伙有着街头小子特有的那种神态,粗狂、阴狠、不合作,无可奈何下咕哝了一句:“我一直玩的仗剑者。”   “完了?”A不满意,“那么多人玩过仗剑者,谁知道你是哪个,说具体点儿。”   小子半低着头,似乎觉得这种坦白很羞耻:“就那个仗剑者,受尊重,有钱,不用顿顿吃烂菜汤,”他犹豫了一下,“我给他加了个性格,讨厌异教徒。”   0416一直观察着其他人,他说到异教徒的时候,0933明显挑了下眉毛,虽然只是短短一瞬,但可以推测,他俩有过接触。   A又去看他的小本子了:“为什么讨厌异教徒?”   “这要什么原因,”那小子嘀咕,他说什么都像是嘀咕,“一个穆斯林却皈依白人的教,太没品了,背叛自己老大,”义愤填膺的,他加上一句,“还他妈特别骚!”   有人笑了,很显然,他说的是皈依者,A似乎挺满意,在小本子上记录着,愉快地说:“下一个。”   0416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:“我是聆听者,几乎没玩过别的,嗯……我有个固定的皈依者,”边说,他在思考,要不要第一轮就透露点儿什么,“我的任务是找东西,”观察着大家的反应,他说,“找一个天使。”   九个人的表情都差不多,天使嘛,谁听了都会惊讶,所以还不够,必须更明确一点:“很不容易才找到的,我给他起了个名字,”他试探,“叫银子。”   立刻,反应出来了,最明显的是B,他从谈话开始到现在一直垂着眼睛,这时候,貌似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过来,想做出随意的样子,但0416是个杀过人的家伙,还不是一两个人,人的每一点细微表情他都心里有数。   这个B,他打量,垂着眼睛的时候看不出什么,现在整张脸露出来,是极漂亮的,睫毛纤长眸子黑亮,稍一转,就像有水波在里头荡,顺着他紧抿的嘴唇往下看,呢子制服上的银纽扣、象征着政治权威的红袖标、戴着党徽戒指的细手指,每一样,都让他的漂亮多了份威压感。   他们大概有一个短暂的对视,一碰上,不约而同别开眼睛,这让0416注意到了B旁边的0933,那个瘦小的人,即使戴着眼镜,也看得出他此时很惊诧,不光是对“银子”这个名字,显然还对他,对他说的那些话。   0416不再看他,怕泄露什么,很自然地,他转头看着A,发现那家伙和他一样,也正在观察,观察每一个人的反应。   这是一场螳螂捕蝉、黄雀在后的游戏啊,0416心想,他要小心了。   “你……”B忽然出声,0416的视线随即朝他转回去,那个人又把眼睛垂下了,显得饱满的额头更加好看,“谈谈你那个皈依者吧。”   皈依者?0416努力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,哦,他说他“有个固定的皈依者”:“他可说的太多了,美丽、矫健、热情,他……”   B不耐烦地用鞋跟踏了踏地板,那个讨人厌的劲儿,显然平时发号施令惯了:“说点儿不一样的。”   0416马上意识到这次陈述的重要性,如果做得好,可以让B相信自己就是聆听者,他一相信,所有人都会相信。   “不一样的……”0416有意露出扭捏的表情,单纯小伙子似地红了脸,“相爱,算不算不一样?”   “我操!”旁边的仗剑者小声骂了一句,0416不在乎,他只在乎B的看法,好玩的是,0933这时候却低下头,微微缩起两只脚,像是害羞了。   “相爱,”B重复了一遍他的话,“还是乱搞?”   0416坦然地看着他:“爱了,就会想搞,”他挠挠头,挺不好意思的:“以前没搞过,一搞真的停不下……”   “好了,”B打断他,“下一个。”   他信了,0416能肯定,至少暂时没有怀疑。放松下来,他注意到另一个细节,就是自己左边那人,刚才他一直朝这边歪着坐,现在换了个方向,歪向了另一边,是一个姿势坐累了,还是受不了他那些搞不搞的下流话?亦或是……有别的原因?   “我玩皈依者比较多,”那个人说,“皈依者”三个字一出口,就有人发笑,他没什么表情,接着说,“还玩过喑哑者、唱诗者什么的,只有一两次。”   B不再开口,换A继续问,他严肃地拧了拧眉毛,问出来的却是:“那你和聆听者搞过吗?”   这下大伙真绷不住了,都是囚犯,谈不上什么涵养,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,0416跟着哼哼两下,冷眼盯着A,那家伙看起来只是卑劣的坏心眼儿,其实是在有技巧地搅混水,水混起来以后,一些下意识的表现就会成为破绽。   “没有,”那人回答,“只跟持弓者搞过。”   0416转头看他,一个长得非常精彩的人,怎么说精彩呢,他头发很短,短得几乎贴住头皮,这样干脆的发型会让五官一览无余,而五官……0416不知道怎么形容,太犀利太夺人了,侵略性叫人过目难忘。   他看着人家,人家也毫不示弱地看回来,两道眉毛天生精致,修过似的,眉锋一挑,有种不一般的神气。   0416笑笑,想和他搭句话,这时A插进来:“那说说你的故事吧,‘皈依者’。”   那个人想了想,问:“涉及到游戏细节,或者剧情什么的,可以说吗?”   A看向B,后者毫无表示,于是A点头:“说吧。”   “我是和聆听者一起找东西的,”他说话很慢,0416注意到,那种慢不像是习惯,倒像刻意的,怕说快了暴露某种个人风格似的,“在圣徒墓底下,我们找到一个铁笼子,”他转头看着0416,“不过不是天使,是个半死不活的人。”   第一个矛盾出现了,所有人都看过来,0416没解释,因为B压根没抬眼,那个人接着说:“但我们遇到了恶魔。”   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”仗剑者嘀咕,“都他妈编的吧,我在圣徒岛两年半,从来没听人说过!”   “我们交任务的NPC是个老头儿,恶魔就是他。”   A把每个人扫视一遍,想找到一点印证,但没那么容易:“然后呢?”   “如果,”那个人说,“笼子里的人确实是天使,那恶魔买他就是为了杀掉吧,这是个天使斗恶魔的游戏,”他忽地笑起来,冲着A,“你们好老套啊。”   他是个捣乱分子,0416不自觉偏过身体,想离他远一点,这时A的命令来了:“0416,我授权你,揍他。”   哎……0416站起来,居高临下俯视那家伙,朝那张有模有样的脸,砰地就是一拳,额角当时就渗血了,他坐下。   “下一个!”A恶狠狠地说。   皈依者左边是后备党员,再左边是个老头子,有六十多岁了,头发乱糟糟的:“我是玩禁欲者的。”   禁欲者,从来没打过交道的角色,0416观察他,很普通一个老头儿,目光平静,说话声音有些颤,可能有老年病:“我和苦行者、告解者,我们是一伙的,任务有两个,其中一个是让聆听者找到天使。”   0416瞪着他,那种惊讶的眼神,可以说肆无忌惮了,禁欲者停了停,举起手:“长官,能给我杯水喝吗?”   A使个眼色,后备党员立即开门去拿,留下一条虚掩的门缝,禁欲者继续:“苦行者是我们的核心,也是整个游戏的主线,”他几次回头看门,像是在等水,“这不是个天使斗恶魔的游戏,而是……”   突然一下,他从椅子上跳起来,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灵敏和力度夺门而出,所有人都愣住了,他这是……非预谋性逃狱?   管理员应该去追的,可无论A还是B,都稳稳当当坐着,不一会儿,走廊上就响起嘀嘀的报警声。后备党员慢悠悠回来,把一杯水放在空椅子前,然后坐下,也就五分钟吧,门猛地被从外撞开,是禁欲者,带着满头大汗,和一副发红发热的合金手铐,报警声从那上头的电子感应器发出来,感应器连着自爆装置。   “你跑得太快了,”A说,“喝口水吧。”   禁欲者颤巍巍蹲下去端水,A看着手里的小本子:“一次疑似逃狱记录加三年,你这都第几次了?”   老头儿没说话,A拿教棍轻轻抽打着自己的裤脚:“下一个。”   “等等,”0933站起来,电子警报的滴滴声渐慢渐弱,他说,“他还没说完。”   A把一张笑脸转向他: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   0933低下头,缓缓坐回去,他真的很瘦弱,长流海遮着半张脸,一只尖下巴,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粉碎:“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游戏的中心,我……是聆听者。”   四周静了,A冷淡地嘲讽:“别急着表现,还没轮到你呢,”他拿教棍敲了一把右手边的人,“该你了。”   那个人很强壮,一张平淡无奇的脸,声音也没有特色:“我什么都玩,”他说,“他们玩的我都玩过。”   A在记录:“有你没玩过的吗?”   所有人都看向他,这个回答很关键,因为什么都玩过就等于什么都没玩,大家都是出来混的,知道这么没特点的人一定不真实。   “嗯……”他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,“没玩过喑哑者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呢?”A问。   “我不喜欢当哑巴,”他在脖子上比划两下,“生气的时候,或者被人揍了,不能说话我受不了。”   很有说服力,0416不再看他,A继续问:“你印象比较深的角色,有吗?”   “都差不多,”那人的语气非常朴实,朴实得让人毫无兴趣,“弄火者吧,打铁的,玩他最爽,小角色,但要什么有什么,日子过得很滋润。”   A记了记,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,他拿教棍去捅左手边的人:“你来。”   那个人坐直身体,他有一身好刺青,从两侧眉骨沿着脸颊,到脖子、胳膊,往下看,脚腕上也是,字母、骷髅、十字蔷薇,这身皮值不少钱。   “我是偷盗者,”他说,吊儿郎当的,“本行。”   0416注意到,他说“本行”的时候,A脸上有种玩味的表情,显然不是实话,不过也正常,在监狱里头,谁没几个不想别人知道的秘密呢,何况他们这些老油条,撒谎已经是种本能了。   “我偷过持弓者的东西,”他很积极,欠儿欠儿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往外掏,“一个小金环儿,妈的,差点把命丢了。”   金环?0416疑惑,皈依者还有过这种故事线?这时,他左边那人换了个姿势,下意识向前倾着身体,这个变化说明他很关注,金环是他丢的?   “然后呢?”A问。   “还了,”偷盗者说,“持弓者可不敢惹,下手太黑,原来干活儿干疵了挨打,从没惨成这样,他娘的玩个游戏,至于吗。”   他表现得已经足够真实了,A还不放过,追问细节:“东西是怎么得手的?”   偷盗者明显顿了一下,嬉笑着说:“撞过去,摸过来,老手法。”   嗤。0416听见左边的皈依者笑了,是那种很轻蔑的、洞悉了什么真相似的笑,难道偷盗者说的不是事实?   A点点头,忽然,他把目光投向0933:“还剩最后一个了,”很挑衅的,他拿教棍指着他,“来吧!”   0416莫名有些紧张,因为这是最后一个人,因为这人说过他玩聆听者,因为他居然那么瘦小,仿佛任人予与予求。   “我是聆听者,”0933平静地开场,“我来这里很久了,头几年从不进圣徒岛,因为我反对这种接入式的游戏,它麻痹人的……”   “停!”A严厉地喝止他,“你说的这些和游戏内容无关,”他乖戾地把在座的犯人扫视一遍,“还是你在给这里的谁传信儿?”   “没有,”0933直接否定,接着叙述,“后来这些年我一直玩聆听者,是因为有一天,我在我床下的墙上发现一句话,用指甲尖抠出来的。”   A停笔,B抬头,所有人都朝他看,0933缓缓说:“那句话是,‘去玩聆听者’。”   B立即朝C使眼色,C起身出去,0416知道,他是去舱房求证了。   “我不停地玩聆听者,一遍又一遍,”0933说,“越是玩,我越告诫自己,不要陷进去,不要被麻痹,这一切都是假象,那些人都是罪犯,我要冷静。”   0416捏紧拳头,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,“我要冷静”,他复述,已经可以确定了,0933就是“他”。   “说得好像你不是罪犯一样,行了,”A不耐烦地翻着小本子,“说说具体的吧,你的皈依者。”   这一瞬间,0933不可察觉地朝0416这边瞥了一眼,轻轻一触,马上收回去:“我……没什么皈依者,我只关心任务,”他平缓地说,“也许找到谜底,就能知道是谁留的那句话,他为什么让我去玩聆听者。”   这时C回来了,径直走到A身边,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,A点点头:“七个人,都熟悉过了,”他看向B,象是征求他的意见,“我看,稍微休息一会儿?”   B掸掸裤脚站起来,整了整红袖标,笔直得一把好枪似的,推门出去,A追着屁股跟上他,交代C留下来看管犯人。   八个人面面相觑,大家对C不感兴趣,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彼此身上,这里的都是重刑犯,分别关押的时间也不短,乍然这么相见,像一群闲久了的猛犬嗅到陌生的骚气,张牙舞爪地跃跃欲试。   仗剑者先呛偷盗者:“你在外头真是小偷?小偷能进边沁?”   C没阻止他们谈话,而是认真地整理着记录,偷盗者于是说:“那你就可以想想,老子是什么级别的‘小’偷了。”   嘀嘀,C左胸上的微型对讲装置忽然闪动,他站起来,收拾好本子跑出去,这下这间屋子就只剩下七个重刑犯了。   “不是吧,这么放着我们,”皈依者不敢置信,“太不拿我们当回事儿了。”   那边弄火者朝禁欲者努努嘴:“他们知道我们掀不起什么浪,”他晃晃腕子,“有这玩意儿在,我们都是死猪。”   “哎我说,”皈依者把胳膊搭在C的椅背上,朝禁欲者倾着身,“你傻呀,戴着手铐还往外跑?”   老头子笑了,明显有嘲讽的意思,皈依者腾地站起来,这时所有人都紧张地朝后靠,摆出防御的姿势:“干什么你,坐下!”   没办法,这儿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杀人机器,狗野起来还会在群里乱咬呢,皈依者慢慢坐回去,听禁欲者语重心长地说:“小子,他们说手铐会爆,你不试试,怎么知道真会爆。”   年轻人们愣住了。   “我们平时没机会出来,”禁欲者笑呵呵的,“这么难得的机会,怎么能不试试?”   一时间没人说话,直到皈依者自己打破沉默:“他们刚才说你疑似逃狱过很多次?”   禁欲者手里的水还没喝完,端着一点一点啜:“五六次吧,想试试中央塔楼是不是像他们说的,能二十四小时无缝监控。”   这是每个人最关心的,他们追问:“能吗?”   “能,”老头子肯定地说,“大到撞门,小到扒窗户,扩音器都会警告,这么多囚舱,他们不是用了AI,就是有‘眼睛’。”眼睛指的是纳米摄像器。   “没有‘眼睛’,”偷盗者说,“我一进来就彻底查过,干净的。”   “也没有‘耳朵’,”禁欲者接着说,“这个我能肯定,无论说反党宣言,还是念越狱计划,都没人警告。”   “喂,”仗剑者一扭头注意到0416,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  0416看看他,挺无奈的:“三个管理员,一个都不管我们,这正常吗,”他抬头观察着天花板,“他们是想让我们自由交流。”   所有人都噤声,随着他往上看,很快,C回来了,一板一眼地指示:“下面长官轮流问话,仗剑者。”   仗剑者跟着他出去,剩下的人大大咧咧抱怨:“喂,不是说不搞一对一嘛……”嘈杂的话音里,0416突然看向0933,发现对方居然也在看着他。   那双眼睛有点怯,形状像春天新长的嫩叶,椭圆的,算不上漂亮,甫一对视,他就把头低下去,看起来和游戏里一样,容易害羞。   其他人在闲聊,当然不再聊要紧的东西,左一句右一句的,扯起圣徒岛的伙食,说到干面包和烂菜汤,一个个苦大仇深,七嘴八舌间0416恍惚听见有人说了一句:“……还好,我油够吃……”   毫无特色的声音,夹杂在众人的牢骚里,转瞬掠去了,0416循声看,是弄火者,他皱起眉头,正想去掺和,C带着仗剑者回来了,敲一敲门板:“聆听者。”   他是按发言先后顺序叫的,0416站起来,跟着他出去,绕过小半圈走廊,来到一扇合金门前,门上没有电子名牌,可能是管理员办公室。   他被带进去,房间不大,但和刚才的会议室相比,称得上奢华了,主要是有一种人的气息,真皮沙发、绒布窗帘、烟灰缸,还有墙上的油画装饰,桌上是喝了一半的咖啡,杯垫旁有还没丢的砂糖袋,糖罐后头是雪茄盒和红酒,很复古的享受方式。   A坐在小沙发上,斜对角,是办公桌边正用火柴点烟的B,0416打了个喷嚏,B摇灭火柴,叼着烟靠上高背椅:“怕烟?”   “不,”0416吸了吸鼻子,“这种高级货,好久没闻到了,”他站直了,显得身形没那么野,“有点不适应。”   “对,”A嗤嗤地笑,“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,可眼下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没必要,“来吧,你刚才撒的那些谎,现在还来得及修正。”   谎?0416去看B,那个人抽着烟观察他,不,那种眼神,更像是欣赏,从头到脚,不放过一处细节,这个样子让0416觉得,也许可以冒冒险。   “一对一,我就说。”他要求。   A偏着头,好像很意外,0416重复:“一对一,我只对一个长官说。”   A果然朝B看去,B夹着烟出了会儿神,然后微微的,点了下头,A只好合起本子站起来,愤愤地抻了抻制服下摆,推门出去。   两个人的屋子很静,能听到香烟燃烧的声音,0416说:“他诈我。”   B没理他,从桌上拿起一个什么设备,手掌大小,金属白,一按,天棚四角就有东西嗞嗞响着往里缩,是纳米摄像器。   0416看他起身绕过桌子,朝自己走来,该怎么办呢,欲擒故纵吗?正想着,B已经擦过他,去窗边看风景了。   那是一扇大窗,能看到远处正午的地平线和极速公路,路上不时有各种形态的动力车一闪而过,0416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,站到他身后。   一个漂亮的背影,精致、庄重、无懈可击,0416抬起手,也许可以试试搭他的肩,或者碰一碰胳膊,但偏偏,他选族了握他的脖子,很无理、甚至有些冒犯的,从后头,轻轻把他的脖子握住了。   B明显抖了一下,0416随即意识到,这是个寂寞的人,可能很长时间都没和人有过接触,身体接触,他想,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了。   “最后那一局……”B低声说,“我知道你会猜出我是管理员的。”   0416没说话,贴近他,温柔地揉他的脖子,B慢慢向后仰着头,发出暧昧的叹息:“你看到的那个,是相邻的副本,另一对‘银子’和‘聆听者’。”   0416仍然不说话,怕说错,B已经仰靠在他肩膀上:“我们到了副本的边际,所以‘世界’开始模糊,你……”   “你搞这些就是为了找我吗,”0416打断他,副本的话题他不了解,继续下去对他没好处,“不只吧?”   B没说话,显然,他有所隐瞒,0416像是好心提醒:“他们有人在说谎。”   “我知道,”B几乎陷在他怀里,服帖地半侧着头,“你帮我?”   “行啊,”0416笑了,“我也想确定那人是不是我的‘皈依者’。”   他指的是坐他左手边的家伙,B没表现出不悦,但很明显,刚才他那种柔软的、无条件的投入没有了。 第12章 边沁圆 Ⅱ   0416跟着A,停在一间囚舱前,舱门上有电子编号,号段是01,A按下门上的对讲装置:“部分囚舱电力系统故障,0416暂时借住,时间一晚。”   “好烂的借口。”0416小声说,A横他一眼,用随身的电子密钥开门,推他进去,然后从外落下隔板,取掉他的手铐。   屋里是仗剑者,坐在接入终端前,没戴装置,偏头看过来:“好烂的借口。”   0416笑笑,活动着手腕,直接坐在床上:“你号段好低啊。”   “他们给你什么好处?”仗剑者站起来,盯着他,两手握成拳头对在一起,这是一些街头小子开打前的准备动作。   0416一点惧怕的意思也没有:“没好处,被迫的,要是你,也得照办。”   仗剑者冷冷看着他,手放下了:“你什么话也套不出来。”   “我知道,”0416点头,“进来这么久,嘴都不会动了,有个人呛两句,也挺好。”   仗剑者绕过他,去撒尿:“他们傻吗,刚一起学过习,你就电力故障了,我看他们不是想套我的话,是想玩你。”   一次不怎么成功的挑拨,0416看着他年轻的背影:“你不觉得奇怪吗,这个狗屁学习小组。”   仗剑者转回身,东西还没收,很不尊重地甩了甩:“不是游戏测评吗?”   他故意的,0416不可能被这种幼稚的示威激怒:“测评的话,随便扔个问卷进来就行,用得着这么费劲吗?”   他说的有道理,仗剑者开始上道了:“这样……很像是找人啊,叫什么来着,”他收起东西,把手在激光杀菌板上晃一晃,“甄别!”   “对,”0416一针见血,“但是有人在说谎。”   仗剑者一屁股坐下来,盯着他的眼睛,眼里有股粗狂的劲儿:“所以才让你来。”   0416耸耸肩,表示同意:“你觉得是谁?”   “我又不知道他们找谁,”仗剑者踢鞋上床,靠着墙,左眼上的量子载片闪了闪,“反正不是我。”   “喂,晚上怎么睡?”0416忽然问,话题转换之快让仗剑者猝不及防,“老子的床,你凭什么睡,进系统去吧。”   “我可不用你的注射头,”0416拒绝,静脉注射是为了保证犯人长时间进游戏的营养供给,金属头,不是一次性的,“被给我,我睡地下。”   仗剑者没反对,瞄了一眼他的两只手背:“我操,你玩的够勤的,”那上头全是针孔,有些地方已经青了,“你不是才进来几个月吗?”   0416老大哥似地斜睨着他:“过去人吸毒是扎针的知道吧,”他甩了甩手,“和那一样,上瘾了。”   说到“毒”,仗剑者短暂地滞了一下,0416问他,“你眼睛,怎么弄的?”   仗剑者撸了撸头发,没回答,0416也不再问,这种事儿嘛,愿意说就说,不愿意说就憋着,谁还多感兴趣呢。   仗剑者窝了一会儿脖子,用一种说不清什么语气问他:“你……爱皈依者?”   0416想了想:“嗯,爱吧。”   “怎么可能,”仗剑者不屑地说,“那他妈就是个游戏。”   “有人上夜场,碰着个姑娘,爱上了,有人去喝粥,碰着个姑娘,爱上了,我玩个死来死去的游戏,碰着个……”当然不是姑娘了,0416笑,“爱上了,有什么不可能。”   “有屁用,一堆0和1。”   0416没反驳,把被子拽过来,看样子想睡了,仗剑者一直不出声,直到他在地上铺好被子躺下,才慢悠悠吐出一句:“我这眼睛,就是姑娘扎的。”   “部分囚舱电力系统故障,0416暂时借住,时间一晚。”A按着对讲装置说。   这间囚舱是07号段,0416翻个白眼:“能不能编个好点的借口,他们根本就不信。”   A阴险地笑笑:“就看你本事了,”他落下隔板,跟他耳语,“别被弄死哟。”   一双手从门里伸出来,A把手铐套上去才敢开门,0416注意到这个差别,对01号段的仗剑者,他就没这么小心:“喂,我的安全有保证吗?”   屋里的人能听见,A没说话,把他推进去,砰地关上门。0416急忙把手往外递,让A给他摘手铐,这时皈依者就站在旁边,靠着门框,用一双精彩的眼睛锁住他,一种猎人看猎物的姿态。   自己是04,那07是什么级别的罪行呢?大规模有组织犯罪?邪教异端?杀人狂?0416转转腕子退到一边,给皈依者让地方。   这家伙身形也不差,肌肉很明显是分区域锻炼的,这种有针对性的训练,不是专业运动员,就是打黑拳的。   “他们让你来套什么话?”皈依者忽然转过身,问他,这时候A还没关隔板,一定听见了,但啪地一声,他把板子封上,踏步离开。   0416谨慎地隔着一个安全距离:“我也没办法,他们让我来的。”   眼睛快速扫视房间,大同小异的布局,奇怪的是,床上有一些零碎东西,像是沙盘、积木一类的益智玩具,是管理条例里明令禁止的。   “他们很信任你?”皈依者向他逼近,“要不怎么不选我?”   0416已经确认他有特殊待遇,而且一点也不怕管理员,快速思考着,他觉得眼下示弱更明智:“因为我说的是真话,他们想让我找出说谎的人。”   皈依者停下了,0416这个看起来口不择言的答案让他很满意,在他印象里,他就是这么一个人,虚伪懦弱:“那你觉得我们七个人里,谁说谎了?”   “我不知道,”0416能感觉到他的放松,这种判断力,不像是常在道上混的,“我只去过仗剑者那儿,他没说谎。”   “看他们这架势,像是在找谁。”皈依者一侧身,去床上收拾东西了,0416站在原地没动,单杠、座便器、接入终端,都没什么异样。   “有人在游戏里得罪他们了?”皈依者停下手,蓦地说,“圣徒岛里有管理员?”   他反应真快,分析能力也强,0416沉默着观察,和这样的人不能拼脑力,得从他行为的方式、说话的语气找线索。   “喂,”皈依者朝他招手,“你说会不会,有些角色我们的选择界面上没有,但以管理员权限登录时能看到,比如你那个天使?”   “啊?”0416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,“……不是NPC吗?”   皈依者笑起来,很轻蔑的,这让0416心里有了底,因为这个人有弱点,他骄矜:“你摆弄什么呢?”他故意用一种外行的口气问。   果然,皈依者顺着他的套路来了:“狩猎,会吗,”他根本不等他回答,“不是你想的那种电子定位加瞄准器的蠢蛋玩法,是真正的狩猎,设陷阱!”   陷阱?0416愣了一下,迟疑地问:“你在用玩具模拟陷阱狩猎?”   皈依者把收到一半的沙盘指给他看,“这是我们的学习小组,”他完全是炫耀,“我在思考设一个什么样的陷阱,才能一次解决掉三个管理员。”   0416真的惊诧了:“你想越狱?”   “才没那种兴趣,”皈依者懒洋洋的,显然,他纯是对陷阱这门技术做研究,“再说,我还有半年就出去了。”   半年?07号段?0416难以置信,结合他受到的优待看,这人不是反水的污点证人,就是在党里有背景,这时候,皈依者忽然问他:“你觉得我有没有说谎?”   “啊?”0416想做个模棱两可的表态,可没来得及,皈依者猛地掐住他的脖子,死死摁在墙上。   手劲儿在不断增大,大是大,0416还可以应付,他在忍耐,没想到皈依者恶狠狠地对他说:“是你让他杀我的,对不对!”   这时扩音器里响起冰冷的人声:“0777号,立即放弃危险行为!0777号……”   “你是持……”声音已经发不出来了,0416痛苦地挣扎,这个人是持弓者,他已经确认,他说的那个“他”才是皈依者,可他为什么要向自己暴露身份?难道……   “我不怕再多蹲几年,”那家伙笑着,一股嗜血的劲头儿,“我也让你死!”   圣徒岛的死和边沁圆的死怎么能是一回事!   突然,天花板上有什么设备降下来,对着持弓者的背,砰地一声,是高压水枪,直接把人掀翻在地,0416挣脱开,跳到门边,这时候气闸门应该打开,让他逃出去,但不可能,在管理员赶来前他只能自救。   “咳咳……”眼看持弓者从水里爬起来,那副出色的五官此时被肾上腺素烧得发红,他得让他冷静下来,“你……咳咳,你想不想……找到他!”   谁?持弓者有些懵,浑身滴着水,没动弹。   “他可能也在这些人里!”0416贴着门,一副吓破胆的样子,“我帮你找到他!”   持弓者想了想,看向大窗,0416叫他:“嘿,没关系,他们以为你是皈依者,”说着,他朝他接近,如同接近一只莫测的猛兽,“你……是怎么认出我的?”   持弓者抹了把脸,冷静点儿了:“我又不聋,听你们说过‘银子’。”   0416站在他面前,抻着自己的衣服给他擦脸上的水,衣服也是湿的,越擦越湿,持弓者震惊地瞪着他,要开骂,0416低声说:“你是皈依者,他们看着呢。”   持弓者就没动,一不动,0416的嘴唇就贴过来,猝不及防蹭在他嘴上。   “我操你……”他揪住0416的头发,高压水枪陡地又射过来,同时背后气闸门响,一眨眼0416就被拖出去,是A,衣服也湿了,正按着对讲机朝里喊:“二级伤害未遂!刑期重新审定!”   0416揉着脖子:“我以为你等我死呢!”   “以你的身手还对付不了他?放水吧你就。”A转过身,匆忙给他戴手铐,教棍一挥,让他跟他走。   0416以为是回自己的囚舱,结果不是,A领他去了中央塔楼,做直梯上顶层,手铐也没摘,直接推进一间套房,客厅墙上挂着党旗和党徽。   啪嗒,门在背后关上,他往里走,里屋传来朦胧的音乐:Non, rein de rien. Non, je ne regrettes rien. Ni le bien qu’on ma’a fait...   绕过小走廊的转角,他看见B,穿着一条法兰绒睡衣,孔雀石色,站在台灯玫瑰红的光晕里翻简报。他刚洗过澡,头发湿漉漉放下来,夹着一只雪茄烟,在烟雾里往这边看,眼睛尽管眯着,但很明亮。   “没事吧。”他端起手边的咖啡,轻轻啜一口,身后是大大小小的照片和壁挂,有一幅篆字“领袖万岁”,0416摇头:“最没劲的就是见光死,不如不见。”   “哦?”B仍看着简报,一翻,那页上用粗体字写着“党的意识审查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召开”,“他不是说没和聆听者搞过。”   “他说谎,”0416叹一口气,“就是他。”   “为什么,”B放下简报,到床角坐下,一股烟草和雪松的香气飘来,“为什么说谎。”   “赌气吧,”0416湿湿地靠着墙,“那次……我不是把他忘了嘛。”   B看着他,久久没说话,0416闷声嘀咕:“他和游戏里不太一样,”很勉强的语气,像是失望了,“亲吻,也没感觉。”   “过来,”B忽然说,“给我摁摁膀子。”   0416乖乖过去,一片算不上多宽阔的肩膀,因为戴着手铐,他只能先按一边,再按另一边,大手用一种说不上是解恨还是挑逗的手法揉捏,B很快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:“不喜欢了?”   他指的是“皈依者”,0416笑笑:“本来也是他找的我。”   B仰起头,半干的发丝拂在他手背上:“那喜欢什么样的?”   所有这些话都是话里有话,0416一条腿支在床上,俯下身,干燥的嘴唇离他很近:“弱一点乖一点的。”   B稍一偏头就能枕到他颈窝里,却若即若离,手停了,0416握住他的脖子,把炙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:“像‘银子’那样。”   二十世纪的老歌还在继续:Non, rein de rien. Non, je ne regrette rien. Ni le bien qu’on ma’a fait...   0416只要稍一用力,这根脖子就会断,这个人就会在大床上冰凉下去,但他没下手,因为手铐还在,即使杀出花儿来,也没用。   B有点发抖,不是害怕或是愤怒,而是一种荷尔蒙激起的反应,他颤抖着睫毛,在玫瑰色的光晕里盯着0416的嘴唇:“嗯……”   0416却放开他,不解风情地,站到一边去了,B用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,难堪地定在那儿,有些怒意。   一个年轻男人的欲擒故纵,他明白:“别回去了。”   0416盯着他,想看他接下来怎么做,会不会利用高级党员的权利强迫他,结果B只是指着客厅,“地毯上睡一宿吧,”他恶意地命令,“别弄湿了我的沙发。”   03号段的囚舱前,A按下对讲装置:“部分囚舱电力系统故障,0416暂时借住,时间12小时。”   舱门打开,0416进去,摘掉手铐,和囚舱的主人面对面,一个干瘦的老人,弯着腰站在窗前。   0416刚像条狗似地从B的地毯上爬起来,这会儿有点没精打采,一屁股坐在床上,狠狠打了个哈欠。   “长官对你好吗,”老头儿离开窗口,到他对面蹲下,羡慕地看着他,“给你酒喝了吗,还是给烟抽了?”   0416心里一跳,面儿上不痛不痒的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老人拿这不当个事,把头一扭,炫耀着:“我在这儿多少年了。”   在这儿一辈子,也不可能知道其他犯人的事,0416笑笑:“你抽过长官的烟?”   “好多年前了,”老人挠挠头,挺不好意思,“那时候长得好,招人喜欢,现在不行咯。”   0416没说话,静了一阵,老人察言观色地说:“不是长官信任的人,不会来问话的。”   0416傲慢地抬起下巴,盯着他,然后拍了拍床铺:“脚蹲麻了吧,过来坐。”   老人于是塌着背过去,挨着他坐下,不用问,自己就说:“我没说谎,我在圣徒岛也没得罪过人,可以把我排除了。”   不愧是老家伙,门儿清!0416一把搭住他的肩膀,这是帮派老大收拾小弟时常用的姿势:“说说吧,圣徒岛不是个天使斗恶魔的游戏,那是什么?”   老头儿很顺服,他这个年纪,已经没法和年轻人争短长了:“我也只知道一部分,前前后后听苦行者提过。”   他描述的圣徒岛和0416想的不太一样,从玩家登入游戏的时间点往前推三百年,圣徒岛还不存在,庞大的斗天使集团发生了内讧,正统派向恶魔求援,于世界的尽头、天与海交接之地发动无名战役,可惜的是,战斗失败了,首座天使和魔王一同被俘,革命派一夜之间建起圣徒岛,命令修道士关押罪人并代代把守。   “也就是说,”0416从他的话推断,“国王和女圣徒的传说并不存在?”   “对,整个圣徒岛都是谎言,七座圣徒墓只有两座是真的,分别关押着魔王和失去了翅膀的首座天使。”   天使关在女圣徒墓,“那魔王是关在……”0416问。   “国王墓。”老人答。   果不其然,0416明白了,怪不得苦行者和禁欲者总在国王墓附近晃悠,后来偷盗者马背上那个裹斗篷的应该就是魔王了。   “苦行者怎么知道这些的,是任务消息?”他又问。   “大概吧,”老人不确定,“他一上线就有地图和哨子,告解者诱使聆听者去找皈依者的事他也知道。”   “诱使?”0416惊讶,“不是聆听者自发的?”   “不是,”老人瞄了瞄他,露出疑惑的神情,“没有皈依者,聆听者救不出天使,即使救出了,也通不了关。”   0416久久没说话,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接着,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这个游戏的终点是什么?”   “我不知道,”老人显得麻木,“我跟过的苦行者里,还没一个走到最后。”   是了,连聆听者的支线任务都险象环生,何况苦行者这条主线呢,玩家行为的随机性,多种因素的扰动,许多种可能的排列组合,以渺小的人类意识恐怕一生都难以穷尽,松开搭着老人的手,0416陷入了沉思。   0416进入舱房,这回是弄火者,这家伙居然叠了被子,坐便器也收拾得很干净。   “我就不跟你废话了,”他开门见山,“他们让我来的,你有没有什么要交待?”   弄火者温和地笑:“没有,我说的都是实话。”   0416点点头,走到窗边又折回来,样子很烦躁,弄火者挺老实地看着他:“已经问过好几个人了吧?”   “可不是,”0416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,大喇喇坐在接入终端的纤维椅上,“你是第四个,后头还有俩呢。”   弄火者转身去拉扯床上不太平展的床单,0416无聊地抖了抖腿,突然问:“哎,上次是你说的吧,在圣徒岛不缺油,有什么门道,透露透露呗。”   那家伙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,但却说:“没有啊,你听错了。”   “这样啊,”0416一副失望的口气,“我是真吃够那‘里头’的干面包和烂菜汤了!”   弄火者不接茬,0416等了一会儿,又问:“喂,你在里头有没有搞过?”   弄火者无奈地发笑,仍不肯转身:“你怎么净问这些没用的。”   “食色性也嘛,”0416从椅子上站起来,走到他身后,“搞没搞过,啊?搞没搞过?”   “我哪有人搞啊,”弄火者终于不耐烦了,回过头,抱怨似的,“我一个打铁的,连看人搞的机会都没有。”   0416平静地看着他,他听聆听者说过,弄火者和看守者是一对。   真正的寂静充斥着舱房,这是种无形的力量,让弄火者心慌,他猜测自己暴露了,又觉得不可能,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,可一转念,最容易暴露的就是细节……这时0416不再聒噪,很反常地踱到门边出神,他在想什么呢?   弄火者的神色忽而变化,从老实憨厚变得狰狞狡诈,拎起接入终端的半封闭头盔,他瞄着0416的后脑,猛力砸过去。   扩音器警告还没来得及响,0416已经一个侧头躲开袭击,扭转身,一眨眼冲到弄火者跟前,手刀照着咽喉一个横斩,那家伙当即憋红了脸,朝双杠上翻倒,撞破了头。   “0416号,保持距离!”中央塔楼传来指令,“0416号,退到门口,等待管理员!”   0416没再动手,揪起弄火者沾着血的头发,轻轻叫了一声:“嗨,喑哑者。”   0416估计,他进入偷盗者囚舱的时候,应该是半夜,那家伙在睡觉,迷迷糊糊从被里钻出来,打个招呼:“聆听者啊,上来吧。”   这是第一个主动邀请他上床的人,单人床实在太小,0416摆摆手:“不用,我地上对付一宿。”   “没事,”偷盗者掀开被子,“头和脚倒着睡,够用。”   0416想一想,爬上去,盖着被子躺下。尽管窗外有白亮的光,睡意还是很快袭来,这两天他太累了,身体和脑子都累,一句话都懒得说。   偷盗者也没有话,静谧的夜,0416做了个旖旎的梦,梦里他和聆听者搞在一起,湿淋淋的大腿、缩得细小的乳头、发红发烫的嘴唇……他激动得不知所以,本能地摁着那个人的手腕,粗喘着压上去,可底下的却不是聆听者,而是0933,湿濡的头发,半挂着的眼镜,畏怯得羞红了的脸,“啊”,他打了个哆嗦,惊醒过来。   腿上湿乎乎的,胯下有一只卑劣的手,他腾地火了,一骨碌翻起身:“你他妈找死啊!”   偷盗者没出声,臭不要脸地在那儿装睡,0416狠狠踹他:“我数三个数,不起来我弄死你!”   偷盗者于是起来了,畏缩地低着头,他很壮,刺青下的肌肉十分瞩目,0416注意到他的手,还藏在被子里:“喂,手干嘛呢!”   被揭穿了,偷盗者的胆子反而大起来,有节奏地开始抖腕子:“都不容易,互相帮个忙嘛,”他小声咕哝,“再说你也爽到了。”   “爽你妈个逼!”0416拽着被子要下床,被那小子从床对面扑过来,死死压在身上,一通乱亲乱摸,边摸边说,“搞我一次,求你了!”   这家伙力气真大,弄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,0416有点懵,愣愣地飙脏话:“我操、操你……”   偷盗者突然松开他,骑在他身上拽裤子,裤子脱掉翻过身,趴下去撅起纹着兽头的圆屁股:“来呀,操我!”   都这样了,扩音器也没发出警告,0416无语,敢情这种事中央塔楼是不管的,他这会儿冷静了,大手照那圆屁股上一拍:“哪儿上的瘾,‘外头’还是‘里头’?”   “外头”指的是没进边沁前,“里头”则是指圣徒岛,偷盗者着急地不停扭腰,一身刺青跟着变幻:“问那么多干嘛,赶紧试试!”   他说“试试”,0416敏锐地判断,他是在圣徒岛搞多了,可偷盗者哪有那么多机会和人搞,有这个资本的,只有皈依者。   “‘里头’是虚拟的,”0416算是劝他,“好屁股这么搞,搞裂了。”   “我不怕,”那家伙迫切地表态,“裂了我愿意,快点!”   “人家看着哪,”0416指指窗口,跳下床,“我可没这种表演欲,回见吧。”说着,他抡起纤维椅,砰地砸到气闸门上,扩音器里立刻传出警告:“0416号,注意行为!0416号,退到门口,等待管理员!”   A来接他的时候,显然也正睡到一半,头发没打油,鞋子也没来得及抛光,0416幸灾乐祸地笑:“还差一个,咱俩就解脱了。”   A没搭腔,带他进电梯,到十九层,两人出去,0416一看,两侧门上的编号都是09开头,他已经进入高级监区了。   “0933号,部分囚舱电力系统故障,0416暂时借住,时间12小时。”   很奇怪,这次A没像对0777号那样,让0933先戴铐子再开门,而是轻率地开启了气闸,把0416推进去。   被子掀着,似乎还带着热气,0933局促地站在窗边,像是仓惶下床跑过去的,眼镜没来得及戴,头垂着,显得流海更长了。   “你怎么像个猫似的,”0416径直往床上坐,毫不客气地说,“过来。”   0933没动,固执地缩在角落,0416摸着他的床单,上头还带着些许余温:“我朝你扔个东西,别怕啊。”   说着,他抓起硬枕头,猛地朝那边丢过去,骂了一句:“我他妈让你过来!”   0933还是吓着了,贴着墙,慢慢往这边蹭。他背对着窗,那张脸怎么形容呢,姑娘一样红透了,0416知道他为什么红,美滋滋地想笑,但强忍着,反倒冷峻得有些可怕。   0933过来了,绞着手站在他面前,头仍低着,有种羞怯的意味。   “喂,现在才害羞是不是晚了,”0416挑毛病似地对他动手动脚,其实就是想借机碰碰他,“把我摁在车上没完没了的时候怎么不……”   “别说了!”0933吼他,很小声的。   “说一句都不行啦,”0416依然一副恶狠狠的样子,但那语气,软得缠人,“真没想到你这么……”他从上到下打量他,“这么乖。”   0933显得很紧张,似乎为自己和游戏里的巨大反差感到羞愧,0416发现了,粗鲁地拉了他一把,把他拉到床上:“先说正事,”看见那人裤管里露出来的两只白脚,他心虚地移开视线,“长官B是银子。”   0933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随后,突然捂住嘴巴,脸涨得更红了,0416知道他想什么:“那时候摸人家鸡鸡,动不动和人家嘴对着嘴,还……”   0933轻轻给了他一拳,说是拳,其实更像是情人间的撒娇,0416立即警觉起来:“喂,他们看着呢。”   0933小心地抿了抿嘴,关切地问:“他们……不知道你撒谎了吧?”   他那把嗓子极温柔,像夏天起了沙的甜西瓜,叫人惊喜,0416觉得有股热气往头顶上冲,搞得他也挺别扭:“放心,他们玩不过我。”   “那……”0933想问,又有点犹豫,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,“你怎么知道银子是天使?”   “猜的,”0416早有准备,答得痛快,“他背上那对没长成的东西,明显就是翅膀。”   0933看着他,摇头了:“那种场合,当着那些长官,没亲眼见过,你不会冒险乱说的,”他试探着问,“你后来……是不是干了什么?”   “没有,”0416马上否认,“我能干什么,就是不停在找你。”   0933不信,他不相信B搞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找聆听者,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么深的羁绊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   “你不用管,”0416的语气沉着、果决,“我来办。”   0933没再说什么,某种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,大概是来自现实世界的陌生感,和初次见面难以逾越的不信任:“是B让你出舱的?”   果然还是绕不过这个……0416有些躲闪:“行了,睡吧,大半夜的。”   他拽起被子,有那么一瞬,宽大的阴影罩在两人头上,0416推着0933躺倒,冷不防在他脸上亲了一口,0933惊慌,挡着脸想往旁边躲,被抓着腰死死摁在那儿。   “这么小个床,往哪儿跑,”0416贴着他的耳朵说,热气黏糊糊的,“你信不信,他们不管这种事。”   0933真像他在游戏里说的那样,没和人亲热过,反应大得让人很想捉弄,0416一边喘着粗气扭他的腕子,一边好奇地问:“喂你多大?”   被粗野地摸肚子,被贴着鬓角磨蹭,0933仍较着劲儿不回答,0416想了想:“你在这儿很久了……四十岁?四十五?”他故意的,玩笑他,0933却很傻,急着向他辩解:“我三十……或者三十一。”   “那你比我大四五岁呢,”0416野狗似地在他胸脯上闻,也不知道闻什么,“让你占便宜了。”   占了年轻人便宜这个事实让0933惭愧,他理亏地不太挣了,0416没想到他这么好骗,舔着他的乳晕问:“你进来多久了?”   上衣被剥到脖子底下,裤子卡在胯骨上,0933难堪地说:“差不多十三年。”   十三年……0416惊讶:“进来的时候刚成年?”   0933没说话,红着脸想把裤子往上拽,被0416扯断了松紧带,结结实实捏住两片屁股蛋。又瘦又小一个屁股,可怜的没多少肉,无名指往中间缝隙里探了探,温热干燥,0933随即打了个哆嗦,不敢置信地看着他。   “看什么?”0416凶巴巴地说,整个人压到他身上,和他下身顶着下身,“就你现在这体格,还想上我?”   0933吓得眼睛都湿了,微弱地挣扎,0416干脆把他的屁股朝两边掰开,中指抵住褶皱中心:“聆听者也很大,”他蹭着他的嘴唇,“你乱七八糟一插起来,我气儿都喘不匀,现在换我插插你,怎么了?”   “不……”0933慌乱地推他的脸,“不要鸡奸我,我……”他开始撒谎,“我有痔疮,会出血的!”   “哦?”0416咬着他的下巴,指尖仔细拨弄那些褶皱,“没有啊,”他使劲儿往里捅了捅,“很干净。”   0933的脸涨得不成样子,嗯嗯地叫唤,越往里捅他两腿蹬得越厉害,突然一踢,被子从两个人身上滑下去,露出下头一对狼狈纠缠的肉体。   “看、看见了!”0933忙捂住脸,中央塔楼那些人肯定看见他们的行为了,也许还录了像……0416却臭不要脸地继续:“让他们看呗,你插着我的时候,银子也一直在看。”   0933真的一点抵抗的劲儿都没有了,也不想在人家镜头里像个被强奸的女人一样可怜兮兮,0416还在耳边不停给他洗脑:“我让你插过那么多遍,你说你亏不亏心,多少也牺牲一下,让我爽一爽对吧……”   不行了,0933剧烈地喘息着,要被得手了,屁股就要被弄开……这时扩音器里响起嗞嗞的电流声,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来:“0416,下床,到门边去。”   是B。0416稍一权衡,单手撑起身体,看着身下大汗淋漓的0933,不情愿地从他腿间收回手指:“我过两天再来,”他哑着嗓子,捏了捏他大腿根的薄肉,“准备好了,放松点,等我。”   说着,他流氓地把中指搁在鼻子底下闻了闻,淡淡的,一点私密处的味道,0933看着他那个风流劲儿,红着脸夹紧了腿。   从舱里出来,仍然是A来接,0933盯着腕子上的合金手铐,问他:“如果爆了,人会炸成什么样?”   “不知道,”A打个呵欠,“没有过爆炸记录。”   他带他去中央塔楼,这时候是清晨,还是上次那间办公室,B在里头,靠着高背椅,两腿搭在桌沿上,黑皮鞋像拿唾沫细细擦过,亮晶晶的。   A识趣地出去,0416一脸丧气地站到桌前,B打量他,看不出有怀疑或者愤怒,很平静地横一眼桌上的烟盒火柴,让他点烟。   0416显得不耐烦,B倒笑了:“还硬着?”   0416把烟叼到自己嘴上,晃着手铐擦火柴:“你要给我舔?”   B从他手里接过烟,把粘着口水的过滤嘴放进嘴里,大大吸了一口:“过来,”隔着一个桌角,他岔开腿,做了个拉裤链的动作,“你们活春宫演得不错。”   0416别开脸:“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,”他低下头,很老实的,“现在能肯定,仗剑者和禁欲者没问题,弄火者说谎了,他是喑哑者。”   B没表态,0416装作被他气势压倒了的样子:“其他人……还得再看。”   “你和0933……”B吐出一口烟,“在圣徒岛就认识?”   “谁知道他哪根葱,”隔着袅袅一团烟雾,0416放肆地和他对视,“那种‘小妞’,要不是在这种监狱,早让人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。”   B笑:“我看你对他‘性’致勃勃啊。”   “我让偷盗者彻底搞起来了,当时你要是下一个,”0416嬉皮笑脸,“我对你也‘性’致勃勃。”   B的目光意义不明,反复在他身上流连,像是很喜欢,又像是很讨厌:“不一定,”他轻轻地说,“你就喜欢那样的,弱弱的,乖乖的。”   他这口气,像是一种抛不开面子的埋怨,0416立刻没大没小了:“快快,裤链拉上,”他撑着桌子,小声说,“你背过去让我搞一回,我保证,眼里全是你!”   B夹着烟看他,看着看着,噗嗤笑了,这个笑很好看,什么制服、袖标、党徽,都压抑不住那种光彩,他真的把裤链拉起来,然后指着0416的眉心,用一把强硬却颤抖着的声音说:“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,别做梦了!”   这究竟是谁的梦呢?0416咂摸,拿下这个寂寞的精英,仿佛是迟早的事。 第13章 边沁圆 Ⅲ   中央塔楼五层,会议室,十个人仍然坐成一圈,长官A翘着二郎腿,拿记录本的书脊朝仗剑者比划:“还是上次那个顺序,开始吧。”   仗剑者瞪着他,眼睛里是年轻人特有的叛逆和桀骜:“上次每个人都说过了,为什么还让我们说?”   “上次,”A还他以高级党员的冷漠与嚣张,“你们说的是圣徒岛的角色,这一次,”他把本子摊在桌上,“说说你们自己,最基本的,为什么进来。”   仗剑者咬起牙:“为什么进来,你不知道?”   “知道啊,”A唰唰地翻他的记录本,“可你们彼此之间不知道,现在我需要你们互相知道,”他语气一变,严厉地喝问,“还有废话吗!”   为什么?这有什么意义?仗剑者心里想,但不敢说:“我……判了七年,因为卖M7B9致人死亡。”   所有人都朝他侧目,M7B9这东西……准确来说不是个东西,是一串高变异代码,数据世界的精神类致幻剂,在任何游戏、仿真程序和虚拟社区都有地下团伙兜售,造型就是普通毒品的样子,可以吃,也可以注射,代码嵌入后有短暂的意识亢奋。   “我卖的是M7B9四代,”仗剑者说,“劲儿很大,我用过一次,出来好几天找不着北,但也就这样了,从没想过会死人。”   确实,虚拟毒品对人体生物组织无害,所以政府一直没有纳入监管,也就是说,卖这个是半合法的。   “警察把我摁住的时候,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”仗剑者愤愤地说,“在游戏里吃毒吃嗨了,丧失痛感反应被烧死,和我他妈有什么关系!”   有人发出嘘声,有人点头附和,仗剑者用他那只晶亮的独眼瞄着A:“说完了,长官。”   “好,”A只是简单地在本子上划个句号,“下一个。”   是0416,他下意识把目光往斜对面扫,一时间也分不出是看长官B还是0933,但那两人不约而同垂下了眼睛,仿佛内心里都当自己是主角。   “我……”他舔了舔嘴唇,“干黑道的,”一笑,“幕后那种,这几年一直玩菲尔币,赚了不少,杀过几个人。”   菲尔币是近几年黑市炒得很火的虚拟货币,主要用于非法结算,干这个的一般都挂着几条人命,过着大都会式的奢侈生活。   “几个人!”A笑了,嘲讽的意思很明显。   “二三十个嘛,”0416朝大伙看,“我不信这里我是最多的。”  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,有的惊诧,有的恐惧,显然不敢相信和自己坐在一起的是这么一个大佬,A不痛不痒地讥诮:“所以我说,监狱是个好地方——笼子里人人平等。”   0416还是笑,心里其实已经慌了,他不想让0933知道他的底细,特别是以这样一种刻板的方式,他偏着头,连余光都不敢去瞥他,这是B的主意,他能肯定,那家伙想把每个人都扒开,扒开了,就看得清了。   “我主要是党里没有过硬的关系,”他继续说,“像九千、无量海寿、大通那几家,不都没事儿,把我打掉了,生意照样有人做。”   “0416,”A及时警告他,“对党的宗旨、准则和成员进行污蔑,有三个以上证人,是十年以上的重罪,你已经擦边了。”   0416耸耸肩,不置可否,A接着说:“聊聊你上法庭那一票吧,大佬。”   0416的脸色变了,他们在压制他:“黑道的手段都差不多,没什么可聊的,”他不想说细节,不想让0933怕自己,他看向B,蜻蜓点水的一眼,却意味着恳求,意味着屈服,“我猜大家刚吃过早饭,也不想听。”   B浅浅地笑了,很矜持很漂亮,他摆摆手,A便把这一篇翻过去,叫了下一个。   下一个是皈依者,那副五官因为太鲜明,显得有些傲慢:“我去年杀了个人,”他无所谓地说,“处理尸体的方式特别了点儿。”   他停下来,观察大家的反应,发现大多数人没反应,除了0933,和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相比,那家伙都太柔弱了,不光是一双细手,还有明显过长的流海,和流海下胆怯畏惧的眼神。   “我女朋友,”皈依者避开他的目光,“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个穷学生,背着我搞上了,我能怎么办,只有送那小子去死。”   情杀。0416瞥他一眼,这种人嫉妒心和占有欲都很强,所以……他偷偷朝B那边瞟,果然,B微微眯起眼睛,似乎盯上他了。   “反正就是杀了嘛,一击毙命,”皈依者亮了亮右手,像是炫耀,“然后跟剖野猪、野鹿一样,弄干净了用盐腌起来,放进冷库。”   0933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捂着嘴低下头,却看见旁边的B正紧紧抓着椅子扶手,好像在忍耐某种情绪。   “我打断一下,”A适时叫停了皈依者,“根据0777号所谓‘女朋友’的证词,她和受害人才是恋人关系。”   四周立刻响起巨大的嘘声,好几个人都把拇指伸出来,齐刷刷朝下比划,皈依者让他们惹急了,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,大声嚷嚷:“她吃我请的饭,戴我买的珠宝,就他妈是我女朋友!”   他现在这副口气和上次集体谈话时完全不一样,那时的他缓慢、沉稳,这回嘛,算是原形毕露了,0416垂下眼睛,掩饰着可能不小心流露的笑意。   “对,老子就是喜欢搞有男朋友的,怎么样!”   皈依者和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,冲动之下他口不择言,“相爱有个屁用,还不是让老子分尸了……老子上头有人!老子杀人分尸判两年,你他妈过失杀人判七年!”   争论持续了好一会儿,场面很乱,A、B、C谁也不管,等这帮人吵得意兴阑珊了,才懒洋洋去叫禁欲者。老头子和上次一样,要水,端上水了,慢悠悠地说:“我和仗剑者的情况差不多,也是过失致人死亡。”   0416对他的发言毫无兴趣,他满脑子都是B和杀人分尸的皈依者。   “……我贪污的是虚拟世界的财产,但因为数额巨大,判了八个月,”老头子说得很平静,显然关久了,早看淡了,“还差三周就服刑期满的时候,法院发来一张传票,在虚拟社区被我坑钱的那个人,上吊自杀了。”   0416思索,B不是想找人吗,那就把这个“皈依者”送给他!   “他在虚拟社区是个大老板,但本人穷得叮当响,钱被我卷走以后,好像一直没翻过身来……大概心理崩溃了吧。”   这回没一个人出声,偌大的屋子安静极了。   “然后我就被转到边沁,判了个无期,那时候虚拟犯罪引发实际伤害的案子没有这么大的,我可能是倒霉吧,被树典型了。”   很简单一个故事,他讲完了,A接着叫下一个:“喑哑者。”   “喑哑者”三个字一出来,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,只有弄火者惊慌得瞪大了眼睛,0416觉得这个人也没什么悬念,B一定会相信自己的话。   “哦抱歉,”A虚伪地笑笑,“记错了,是弄火者。”   尽管他这么说,弄火者也再没轻松起来:“我……我是因为绑架……”他开始流汗,脑门上湿得发亮,“绑了个女人,也没、没要多少钱,然后……”   “你在紧张什么?”A打断他。   弄火者空张了张嘴,绝望地看向0416,突然把拳一攥,颤抖着承认:“我撒谎了,我不是弄火者,是喑哑者!”   第一个承认撒谎的人,所有人都看向他,A的语气毫无波澜:“为什么撒谎?”   “上次你说……我们这些人在游戏里可能是朋友,也可能是仇人,”喑哑者揩一把额上的汗,“我……在圣徒岛出卖过很多人。”   A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:“在座的有你出卖过的吗?”   “我不知道,”喑哑者懊丧地坦白,“我卖过太多人了,持弓者、聆听者、皈依者、虔敬者……所以我才撒谎。”   A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:“你看,说实话也没有那么难,是吧,”他像是意有所指,看向偷盗者,“下一个。”   偷盗者的神情怎么说呢,有点怪,不至于紧张,但惴惴的,像是想掩盖什么。   “偷盗者。”A不耐烦地催促。   没办法了,那家伙开口:“我……确实是偷盗者,这我没撒谎,”他看着大家,吞了口唾沫,“但是……”   0416觉得他仍然在撒谎,只是抛出众多谎言中的一个,暂时混淆视线。   “我不是因为偷东西进来的,”他耷拉着脑袋,“我……是因为……”他很踌躇,“因为强……强奸。”   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,“强奸”,这在任何监狱都是最下贱的罪,大伙纷纷朝他竖中指,仗剑者甚至朝他的鞋子吐口水,偷盗者没反驳,识相地保持了沉默。   A用教棍敲了敲椅子腿,四周稍静,他说:“要是有什么可怜的心路历程,这时候可以讲讲了。”这像是提醒,实则是嘲弄。   “也没什么新路历程,”偷盗者闷声回答,“我是后妈,小时候她老揍我,骂我没能耐,长大了,我就想在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厉害……”   “我操!”仗剑者想上去,被0416拉住,“欺负女人算他妈什么能耐,有本事你强奸我这样的!”   0416朝0933那边看,下一个是他,09是最高号段,那双细手,那片动不动就泛红的脸颊,他实在想不出他能犯下什么样的重罪。   “0933。”A终于叫他了,口气和叫别人时不大一样,有些轻蔑,又似乎很戒备。   0933并直了腿,拘谨地抿了抿嘴唇:“我进边沁的时候,只有十七岁。”   众人惊诧,未成年就被捕入狱,只有一个原因——0933缓缓说:“我是思想意识犯。”   0416蹙起眉头,思想意识犯……终身监禁,不可探视,没有记录和查看一切信息的权利,包括时事、信件、时间。   大家都是第一次遇见思想意识犯,好奇的目光几乎要把0933吞没了,他低着头躲避,轻轻地说:“中学物理课上,我写了一篇文章,叫《论现实世界的虚拟性》。”   犯人们听不懂这种东西,觉得大概是关于拟真游戏什么的,结果0933却说:“我讨论了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,是一个虚拟程序的可能性。”   这时A插进来,严肃地警告:“我提醒一下,0933陈述的这种思想非常危险,任何人不得对其内容进行思考、记录或转述。”   0416手心冒汗了,0933真的危险,不是杀几个人、卖几条非法代码的危险,而是动摇一个党、一个国家、一个世界的危险,他看着他,那么温吞,那么瘦弱,思想却宛如一柄利剑,直刺人类的神经。   0933知道这些人并不懂他说了什么:“比如,”他解释,“你们有没有觉得某处街景或者某个场面似曾相识,像之前经历过一次?”   有,这种体验每个人都有。   “那可以用经过修正的系统bug来解释,”0933说,“你们有没有想过,既然我们能创造出圣徒岛那样的世界,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被某个系统创造?”   这个没有人想过,没人会去想这种无稽之谈,0933温和地叙述,像一个折了翼的神启者:“你们不去想,是因为系统的指令,”他把十根细手指搭在一起,宛如一个屋顶,“每个人的意识都是一个笼子,笼子之外,是视而不见的无主之地。”   “什么意思……”持弓者嗫嚅。   “意思就是,”0933直视着他,之前的胆怯、畏惧仿佛都不见了,“意识会把你牢牢控制,几百年前,人们认为女人有一双畸形的脚才好看,于是出现了大量残疾的女人,几千年来,人们认为女人必须嫁给一个男人,于是没结婚的女人会受到或明或暗的攻击,这种攻击甚至来自家人和自己,这就是意识的力量。”   “好了,”B突然站起来,“到此为止了。”  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疑惑,这很可怕,人这东西,一旦有了怀疑,就要思考,一思考,就意味着变革。   囚犯们依次被送回囚舱,0416是最后一个,他久久坐在椅子上,想着0933刚才的话,不是很懂,却不可救药地被吸引,这种坐立难安的悸动,说不清是为了这个理论,还是为他这个人。   “0416,”B一直站在他对面,像欣赏自己屋里的一件收藏品,“别想太多,思考不适合你。”   0416随即把目光投向他,毫无内容的、霸道的目光:“那什么适合?”   B没回答,很含蓄的,把视线收回去:“跟我来。”   0416跟他走,到那间办公室,进门反锁,B拿起桌上的遥控设备,关掉纳米摄像器,然后慵懒地靠在办公桌边,解开党员制服立领上的搭扣。   0416不能确定他是暗示什么,还是只想松松领子,所以呆在那儿,没动:“你是想说我适合……搞你?”   B笑了,笑得很真实、很坦率,0416于是走上去,贴着他站,撒娇地举起手铐:“能给摘了吗,脱裤子都费劲。”   B狡黠地望进他的眼睛,嗖地,把他的裤子拽下去,“喂!”0416立刻往前顶他,撞得桌子咚地一响,“做事想好后果啊,长官。”他声音非常小,像是说悄悄话,B骄矜地垂下眼睫,“这时候不想皈依者了?”   “啧,”0416咋舌,“我对变态狂可没兴趣。”   B憋不住又笑,微微低着头,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光滑蓬松,有几缕散着将坠不坠。   “头抬起来!”0416命令,同时用戴着铐子的手掐住他的下巴,那张嘴,他冷冷地盯着看,不想碰,但事已至此,只有猛亲上去。   B很配合,简直是翘首以盼了,向前倾着身体,投入地闭上眼睛,0416冷静地吸吮,用一些可爱的小技巧讨好他,弓着腰不停地问:“可以操吗,啊?”   只是接吻,B就夸张地呻吟,为0416这些不着调的话兴奋得全身战栗:“我提要求,你服从!”   这话把0416激怒了,他没轻没重地撕扯B的制服,还有里面的白衬衫,推着他后仰,在他躺倒前把半桌子的文件材料扫到地上,然后是裤子,他用力拽,那里已经起来了,往右斜着隆起,因为他的蛮力,可怜地左右摆动。   B半身横陈在狼藉的办公桌上,屁股卡着桌沿,胯骨突出,低腰内裤是近来流行的复合材料,丝绸一样轻薄,乳胶一样紧绷,0416放肆地掐着他两边胸脯,看他自己一点点把柔软的内裤褪下膝盖。   不大,但形状很好,这种低调中庸很符合高级党员的身份,0416拽下他左胳膊上的袖标,鲜红的,垫在手里,去握他湿淋淋的东西。   “不至于吧,精神过头了,”他搓一搓,掂一掂,“闲了多久?”   B急喘着说:“三、三年……”他难耐地扭动身体,拿汗湿的手掌去握0416的胳膊,“快点,别磨蹭!”   三年,0416推测,他也许是三年前来的边沁:“不至于吧,您这样的高级长官,没有点儿特殊待遇?”   他一说“您”,B就激动得打哆嗦,手心在桌面上乱摸,晃着屁股,蹭得那截红袖标黏糊糊的,0416居高临下看着他,傲慢得近乎无礼:“长官您这样不太像话啊……”   确实,一头散乱的黑发,湿漉漉的嘴唇,敞开的制服下裸露的肢体,烫得发红的股间,和肮脏的、被体液污损的党徽——他过于淫乱了。   B开始哼叫,一声压着一声,右脚躁动地点了点地,索性抬起来踩在桌沿上,0416瞧着他那只昂贵的黑皮鞋,握住了往旁边拽,这样,一条私密的缝隙就暴露在眼前。   B垂着眼睛看自己的腿,明明是个屈辱的姿势,他却好像挺享受,眨了眨睫毛,颤抖着命令:“只许看……不许碰。”   0416知道他指的是哪里:“为什么?”   B抓着他的手,使劲儿把下身往他虎口里送:“同性……性关系虽然合法,但在内部,党还是……不赞同这种行为。”   0416挑起一侧眉毛:“别跟我说你要给党守屁股。”   明明是嘲讽,B却很吃这一套,“嘶嘶”地吸着凉气,拼命拱动,袖标已经湿透了,他大声尖叫,放肆地在办公桌上寻求那份久违的高潮,0416看见他臀缝里若隐若现的褶皱,忽地,那家伙像是僵直了,涨红了脸,要断气似地长长拖着尾音,随后瘫倒,腿无力地从桌沿上滑下去。   黏腻的喘息声,0416松开手,红袖标上有些白东西,他随便从地上捡一沓文件,把头两页撕下来,是一份中央党部三季度思想意识分析报告,擦了擦手,扔回地上。   B没有要从桌上起来的意思,似乎还沉浸在和囚犯在办公室乱搞的刺激中,0416不得不承认,这家伙很吸引人,又漂亮又风骚,俯下身,他把胳膊撑在他头两侧,凑近了:“长官,让我搞一下嘛,又没人知道。”   B明眸善睐地看着他,笑了,伸出戴着党徽戒指的手,软绵绵地拍他的腮帮子:“搞我?没弄清自己的身份吧,”他跟所有逞欲后的男人一样,冷淡地别开脸,“滚下去。”   0416还是挺听话的,乖乖退开,B以为多少压制住他了,没想到这家伙却大言不惭地提要求:“那你让我去0933那儿。”   B的神色变了,凌厉地盯着他,0416倒大喇喇的,捏着他腰上的软肉催促:“你不干,还不让我干别人,讲不讲理了?”   他那个样子,脸不红心不跳的,好像理所当然,B眯起眼睛:“早盘算好了吧你?”   0416笑:“这种事还用盘算?”他顺着一排肋骨去摸他的乳头,贱兮兮地在那儿绕圈,“要不你让我操一下?”   B推开他,捋着头发站起来:“那书呆子瘦瘦小小的,受不了你吧,”他扫过0416的下身,“人家女朋友都没交过,关在屋里让你糟踏?”   “喂,那我白给你……”0416想了想,蹦出一个词儿,“白给你‘服务’了?”   他是有意逗B,结果B真笑了,很受用地舔着嘴唇,坐到办公桌边,摁响什么东西:“过来一趟,”他命令,“带0416回去,上顶层,去0933号囚舱。”   收回手指,他靠向高背椅,边系扣子边看过来,那样子,像是在展示自己的仁慈,可在0416眼里,却是一只等着要奖励的小猫。   0416挺费劲地把自己的裤子拽上来,笨拙地收拾地上的文件,袖标黏成一团,他根本不想碰,却装出一副想要的样子:“要不我留个纪念?”   B难得脸红了,夹着刚点燃的烟跳起来,抢先一步抓过去,丢进了真空粉碎机。   “0933号注意,0416号进舱。”A朝对讲装置说完,把0416推进去,提醒一句“十二小时”,然后锁门离开。   十二个小时,0416活动活动腕子,足够了。0933缩在窗边,和上次一样低着头,明显在躲他,0416向他走去,看他打着激灵弓起后背,慌张地贴住墙壁。   怕成这样……0416有些不快,大概是混黑道的都有的自卑感,他首先想到自己不光彩的身份,也许0933厌恶他……但好像又不是,他打量那张流海下的脸,红扑扑的,似乎是害羞——因为上次他那句话:准备好了,放松点,等我。   这家伙可一点也不放松!0416憋不住乐,离着一臂的距离,伸手去捞他,0933露骨地躲开,0416不生气,反倒更来劲儿了,老鹰捉小鸡似地张开双手,嬉皮笑脸地朝他逼近,这副流氓样从中央塔楼看来,一定无耻极了。   “你……你别这样……”0933说话了,声音小得听不清,0416借故往前凑:“哎你说什么,我没听见!”   他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住,抓牢了搂在怀里,0933拼命反抗,被他挎着腰抱起来扔到床上:“再激烈点儿,”他说,“我说要强奸你,才进来的。”   “强……什么?”0933傻眼了,愣愣地盯着他,0416这时候把衣服裤子全脱了,光溜溜地往床上扑,0933被一根火烫的大东西顶住腿根,呜呜叫着,咬他的手腕。   0416收拾他太容易了,挣扎推搡间,0933一抬腰,他就扒他的裤子,0933一翻身,他就拽他的衣服,三两下就把人剥得赤条条压在身下:“你好滑呀,”他说,舔着他脖子后面的椎骨,摁住腕子在那小屁股上拱,“软乎乎的。”   0933全身红透了,在圣徒岛他们也干这种事,可不是这样,那时候他高大体面,是男性化的那个,现在却颠倒过来,成了人家调戏玩弄的对象。   0416开始摸他,手贴着床单挤进去,拨弄他的肋条,挑逗他的乳头:“别怕,做给他们看的,”他用指甲轻轻抠他乳头上的凹陷,“你把头转过来,我们亲嘴儿。”   天哪,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!0933被眼下的局面搞得不知所措,疑心该不该按他说的做,他犹豫这会儿,0416已经抻着脖子来够他,舌头探一探张开嘴,就把他青涩的嘴唇吸进去了。   “嗯……”0933发出一声叹息,有了吻,好像乳头上的手、屁股上的东西,都变得可以接受了,他转而想加深这个吻,才发现自己做不好,只能笨拙地任0416折腾,人家要舔喉咙,他就张大嘴,人家餍足地退出去,他就乖乖吞下唾液。   “怎么样?”0416问他,边问边把他翻过来,趁他迷糊,抱着他的屁股,把腿掰到身体两侧,胯骨和胯骨一贴上,就发现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。   “你好湿呀,”他撑起胳膊往下看,不大的一个东西,颤巍巍挺在没有几根毛的白肚子上,“毛这么稀……”他抓住他,随便捋了两把,然后沿着脖子一路往下亲,只在肚脐那儿流连一阵,然后一口把他叼住。   0933抽搐地挛缩了一下,这个在游戏里他们也做,0416很会弄,嘴唇绷圆了上上下下地动,动累了,就收紧两腮往里吞,这么几回,0933就哭叫着向他撒娇了。   撒娇也没用,0416只会更快更狠地弄他,捏着他两瓣屁股,掐得又红又软,让他像个没羞没臊的姑娘似的,不停在床上晃动大腿。   “别……别吸了!”0933开始推他,胡乱摇动着下身,他真想让0416停下吗,当然不是,只是处男毫无用处的羞耻心罢了。   结果,0416真的停下来,嘴也不擦,蹭着肚子又去吸他的乳头,0933抓着他的头发打哆嗦,下头还精神着,上头又被吸吮,他简直想发疯地呻吟,但硬勾着脚趾忍住了:“被、被子……”他手往旁边摸,“中央塔楼在看!”   “随他们看,”顺着臀部的曲线,0416把手探进他软滑的缝隙中,“让他们欲火焚身去吧。”   哪有什么“他们”,他说的就是B,他一定在看,聚精会神的,满足他饥渴的性幻想。0416拉着0933,和他脸对着脸侧躺,然后接吻,绵绵密密反反复复,接着把他一条腿架到自己腰上,中指绕到后头,借着体液的润滑往里插。   0933哼哼,屁股向后缩,0416轻轻掐他的胸脯,咂着他的嘴批评:“我让你搞了那么多回,搞你一回都不行?”   0933耍赖:“那不一样,”他抓着0416的腕子,可怜兮兮地哀求,“皈依者和很多人都搞过,你不疼……”   “你怕疼啊,”0416执拗地蹂躏他的小洞,大半根中指已经进去了,“不疼你就让我好好搞?”   0933没出声,显然可以,0416又亲他,鼻子、下巴、眼皮、鬓角:“我带你出去。”   0933呆住了,这一愣神的功夫,0416搅动着他变软的入口,又插进去一根手指,那里立刻绷紧了,0933本能地夹住屁股。   “你是意识犯,”0416蛮横地和他的括约肌对抗,“如果不逃,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太阳。”   0933不知道他是说真的,还是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,那些手指虽然粗暴,但并没弄疼他,只是让他又酸又胀,还有那么一丁点倒错的兴奋:“我弄你的时候……你有舒服的感觉吗?”   “我爽不爽你看不出来?”0416白他一眼,显然不好意思了,“刚进去的时候是有点难受,但搞起来就挺带劲儿的,”他尝试着塞进第三根手指,“和在上头的感觉不一样,特别过瘾,特别想……发骚,”他咕哝,“好像自己变成了个婊子……”   什么啊……0933因为“婊子”这个词儿害臊得不行,但又好奇,被他说得屁股里像是真的想要了:“那……”他软绵绵地塌下腰,“你轻一点啊。”   一听这话,0416腾地翻起来,抓着脚踝把他掰成个不堪入目的样子,握着自己那截吓人的大东西,对准湿漉漉的小洞往里使劲儿。   0933紧张地瞪着天花板,脆弱的地方被硬挺的雄性器官来回摩擦,他涨红了脸咬住嘴唇,可这么磨来磨去耗了很久,0416也没弄进去,只好用手指抠着扒开些,搭住了往里硬插。   可能是他太大,也可能是0933太小,试了几次都不成功,眼看着一圈褶皱已经充血变红,0416心疼地问:“难受吗?”   0933憋着憋着,还是忍不住:“嗯……”   0416看着他这副无知的肉体,那片滚烫的皮肤,那些稀疏的毛发,那个折磨人的窄洞,都是他的,却无法一次征服,他懊丧地叹一口气,放弃了。   从0933身上下来,他坐到床边,不声不响地给自己打,中央塔楼那边,B一定正在幸灾乐祸,他低着头生闷气,一只细手伸过来,0933讨好地看着他,猫儿一样扒着他的大腿趴好,把那根蓄势待发的东西握在手里,没摸几下,就用舌面把腥臭的顶端裹住了。   这是个惊喜,0416激动得甚至一弹,因为硬得太厉害,差点就泄了,揉着0933软软的头发,他觉得刚才丢掉的面子这会儿全找回来了,埋怨似地开玩笑:“你那么紧干嘛,太不像话了。”   0933认真地给他吸,学着他的样子,想把他吞进去,但颌骨太窄做不到,就一口一口慢慢地亲,搞得0416躁得像个毛头小子,干脆把他拉起来,变态一样舔他的腋窝,0933不知道他要干嘛,痒痒地躲,被他换个姿势把那根湿东西夹进去。   “哎?”0933叫了一声,0416也有点挂不住,虎着脸说:“夹好了,别动。”   0933就没动,0416放肆地抖起腰来,一抖,0933的脸就跟着晃,头发一缕一缕散下来挡在眼前,他帮他拂上去,抖一抖,又散下来。   那个样子,羞赧懵懂着,叫人喜欢。   B在办公桌前等他,看0416耷拉着脑袋进来,夹着烟坏笑:“爽够了?”   这是嘲讽,嘲讽他没弄进去,0416找一张沙发坐下,恼怒地说:“你就酸吧!”   “我酸吗?”B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,“你说想搞0933,我让你去了,你非搞人家胳肢窝,和我有什么关系!”   他说“胳肢窝”,0416抹了把脸,头垂得更低了:“给我找管润滑液。”他嘟囔,声音又小语速又快,B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你要什么?”   “润滑液……”0416重复了一遍,比刚才更没底气。   B这回听清了,但故意装傻:“搞胳肢窝把舌头搞坏了,话都不会说了?”   “润滑液!”0416嚷嚷,愤然地瞪着他,脸很红,是那种招人喜欢的小愤怒,B离开桌子向他走来,抱着胳膊把他看着,叉开腿,算得上是风骚地坐在他腿上,把嘴里那口烟吐给他:“这是你求人的态度?”   0416微微露出些笑意,从上到下打量他,戴着铐子的手径直往他裤裆上摸,顺着那里勃起的形状爱抚:“真的很想搞进去啊,”先是撒娇,然后他大胆提议,“我搞过了,你也可以搞啊。”   B偏着头,隔着一团迷雾看他:“你让我强奸犯人?”嘬一口烟,烟头瞬时发亮,他把烟递到0416嘴边,“我们一起?”   0416叼住,烟嘴是湿的,他没吸:“三个人,刺不刺激?”   B明显吞了口唾沫,那张脸,太欲了,仿佛一张嘴就要答应,但也许是党的什么规章制度起了作用,他压抑着转移了话题:“要什么润滑液,直接干进去啊。”   0416抬手夹住烟,往地上弹了弹:“爽一下,没必要搞得人家肛裂吧。”   嗤,B轻轻笑,从他身上起来:“你果然很温柔,”他自言自语的,转身走向窗边,“本来……你对我也很温柔。”   0416发懵,一时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,紧张,但不表现出来,B看着窗外,还是那副单调的画面,黄昏的极速公路上偶尔跑过一辆动力车:“你没必要……我是说,我们是管理员和囚犯,但你用不着总是那种口气,”他看向0416,“敌对的口气。”   敌对的……0416猜测,这家伙可能是察觉到他和聆听者性格上的差异了,进而把这种差异归结为对立关系下的应激态度,确实,有些小细节,再注意也无法避免:“敌对吗?”他野野地问,故意加强这种差异。   “喏,就是这种口气,”B显得很反感,“还有你乱用的那些脏词儿,我知道你习惯性想挑衅‘长官’,但对我,”他凝视着他,在这个连影子都泛着金红色的暧昧黄昏,有种不切实际的浪漫深情,“别这样。”   0416沉默了,顺着他的意沉默,这种沉默肯定了B的判断,让他有些悸动,甚至飘然:“我希望,”他离开窗边,走到窗帘背光的暗影里,仿佛透漏什么秘密似的:“你可以一直把我当成银子。”   0416仍沉默着,这沉默太熬人,B甚至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,这时0416开口了:“那你告诉我,这个小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”   半晌,B也没有回答,0416叹一口气:“那银子的恢复速度为什么越来越快,这个总可以说吧?”   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策略,果然,B有了回应:“管理员有后台权限,我修改了一个周期参数,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交流。”   提到管理权限,0416忽然想到:“那地下石室墙上的钥匙印,也是你吗?”   这很可能,毕竟他想早点从笼子里出来,结果B却说:“什么钥匙印,我不知道,我的所有知觉都从你喂我的第一口水开始,之前只有黑暗。”   他说这话的语气,那么寂寞,甚至可怜,有一霎,0416都有些同情他了,带着这种温柔的同情,他再一次问:“真的不能跟我说吗,你在找谁?”   也许是黄昏的光使人柔软,也许是有了之前的坦诚相待,B犹豫了一阵,在那片朦胧的暗影里,缓缓地说:“这些人当中,有人在最后几十个小时里玩了老者。”   他指的“最后”,是学习小组成立前的几十个小时,0416似乎反应了一下,倏地,瞪大眼睛。 第14章 边沁圆Ⅳ   0416站在0777号门口,看A谨慎地给里头的人戴手铐,他活动起四肢肌肉,不放心地嘱咐:“你们反应快点儿,万一局面控制不住……”   “放心,”A瞥他一眼,打开气闸门,“我不离开。”   0416走进去。   B说有人玩了老者,当时他装出惊讶的样子:“那不是个NPC吗?”   B摇头:“是皈依者,”他把烟碾灭在晶体烟灰板上,烟灰随即分解消失,只留下没燃烧过的烟皮和烟丝,“你那个皈依者。”   0416抓住这个机会:“0777他……对你做了什么?”   B不肯回答,过了一会儿,用一种严肃得叫人战栗的口吻说:“0777号是皈依者,或者不是,我要一个确切答案。”   他要确切,0416几乎可以肯定,他接下来要有所行动,一个针对皈依者的行动:“他们都很聪明,一时半会儿……”   B突然抓住他的下巴,按捺着一股强烈的怒意:“上次你对他们很客气,这次我要你来点儿狠的。”   门在背后关上,0416把手铐伸出去,0777、0933和那个假偷盗者,现在B的视野里只有这三个人,比起锁定皈依者,先把0933排除掉更稳妥。   0777看又是他,背上的肌肉不自觉拱起来,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,要把腕子往外递,这时啪地一声,隔板被从外头落下。   “喂!”他拿手铐往门上砸,电子感应器立即发出警报声,“你们他妈什么意思!”   A通过对讲装置回答:“鉴于你上次的攻击性,管理系统建议启动二级限制措施。”   “我操!”0777狠狠踹门,一双鲜明的眼睛顺势朝0416扫过来,0416立刻躲避他的锋芒,举起两手:“哥们儿别激动,我是你这边的,”他温和地笑着,“他们不知道你是持弓者对吧,因为我没说!”   “嗤,”0777狂妄地撇了撇嘴,“知道又怎么样,一帮干活儿的,我才不怕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撒谎,”0416放下手,似乎放松了戒备,脚下却一直踩着侧步,在保持移动,“你在游戏里违反规定了?”   0777很有点儿公子哥儿的派头,轻蔑地反问:“我为什么要说实话,”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我这里装的东西,凭什么告诉他们?”   他说的没什么不对,0416也高兴他这样想,这种小孩子的叛逆心理,迟早害了他:“那为什么是皈依者?”   “我喜欢皈依者,你不知道吗,”0777看傻子似地看他,“最喜欢你的那个,要是有了他,我这辈子不出去都行。”   对,他说过,“不要钱,就找个什么地方,一起老死”,0416别过头,就这一分神的功夫,0777一个箭步冲上来,用手铐卡住他的脖子,把他顶在墙上:“嘿我说,上次你不是说帮我找他吗,怎么,这些人里哪个是?”   0416扒着他的腕子咳嗽:“我的……皈依者,凭什么告诉你!”   他在激怒他,他至少得让中央塔楼的人觉得他们之间有复杂的关系,没想到0777这时候忽然说:“这帮人一个比一个倒胃口,除了那个0933。”   0416的神色变了,被0777敏锐地捕捉到:“不是吧,我们的口味总是这么一致……”   0416动真格的了,一个下十字肘击,0777吃痛退开,揉了揉肚子,笑起来。很显然,他喜欢这种较劲儿:“我还没和聪明的家伙玩过呢,”他摆了个暗示性交的手势,“进来的时候十七,连亲嘴儿都不会吧,我正好教教他。”   0416的拳风冲着鼻梁就来了,0777看得清楚,但说不好是拳速太快还是他没掌握好角度,居然没躲开,结结实实被砸了个懵。   一懵,他就丧失了还手的机会,之后基本是被0416摁着打,眉弓绽开,牙龈破裂,还有胃部被痛击引起的反流,扩音器里静悄悄的,中央塔楼像是瞎了,等0416意犹未尽地放开他,按下门上的红色开关时,他已经是半休克状态。   铐子被重新戴上,气闸门打开,A在外头等着,0416走出去,闸门合上的一刻,他扔下一句话:“0777号,皈依者,确认无误。”   这之后,A又带他去偷盗者那儿,一样的程序,一样的手段,不同的是0416进屋就开始揍人,那个满身刺青的家伙也尝试着反击来着,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,很快就被掀翻在地上,踩着肚子狂揍。   0416憋着一口气,是刚才0777挑起的,从第一次出舱,他一直努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,他设想过各种可能性,就是没把0777对0933的威胁纳入考虑,以那小子的背景,他是有这个能耐的。   “别打了!别、别打……”偷盗者在脚下哀求,像个沙包似地被从这边丢向那边,0416没提任何要求,只是揍,人都揍傻了的时候,他踢着他的脑袋问:“你在圣徒岛,玩的真是偷盗者?”   “我……”那家伙惊恐地看着他,眉心不知道在哪儿撞破了,血顺着法令纹流向下巴,“我真……”   0416攥着的拳头又要落下,偷盗者立刻求饶:“皈依者!皈依者!”他缩成一团,惶急地叫嚷,“我是皈依者!”   果不其然,剩下的四个人里有两个“皈依者”,0416把手上的血在他身上揩净:“为什么撒谎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偷盗者不愿说,但由不得他不说,两个巴掌扇下去他就招了,“我怕让人知道……我被人干过屁股!”   这话在某种程度上,刺激了0416的神经,他站起来,照这家伙的肋骨又是两脚,偷盗者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动手,以为是自己交待慢了,赶紧抢着坦白:“我、我是强奸女人进来的,要是让他们知道……我在‘里头’被当女人干,他们会笑话死我的!”   “那你他妈玩什么皈依者!”   “上瘾了……”偷盗者可怜兮兮地看着他,塌着膀子怕又挨揍,“戒不掉。”   0416一脚踢开他,转身去踹门,咚咚两下,隔板落下去,A的深色呢子制服出现在外面,给0416戴上手铐,拉下气闸,他抬头看着他,等他的答案。   “这个,”0416扭着腕子:“也是皈依者。”   “也是皈依者。”A随即重复,对着胸前的微型对讲装置,0416知道,那一头是B。   他们进电梯,上顶层,来到09号段,01、02……14、15……27、28……每一个数字后头都是一断独特的思维,0416莫名感到恐惧,为自己的渺小,也为党的强大,这时A停下来,舱号是0933,他打开门。   屋里是个小个子,乖乖坐在床边,0416没马上进去,而是朝A伸手,A很反感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什么东西,递给他。   门关上,囚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了,0416挨着0933坐下,狂躁的心奇妙地平静下来,他抓住他的手,小孩子似地拉着:“他们让我揍你。”   静了片刻,0933咕哝:“那你怎么不揍。”   0416咧着嘴笑:“舍不得。”   0933也笑了,笑着笑着,两个人就亲到一起,湿嗒嗒黏糊糊的,有口水声,还有紊乱的鼻息,0933紧闭着眼睛,想往床上躺倒,被0416圈着腰拉起来,一边亲,一边和他跳舞似地踱步。   0933矮他一截,踮着脚吃力地往上够,够不着就轻轻地哼,让0416来就他,这个可爱的样子,瞬间就让0416燃烧起来。   他扒他的上衣,把他的裤子拽下脚踝,0933红着脸默许他,看他急躁地把自己的衣服也脱光,精赤条条地打量过来。   “看什么看……”0933嘀咕,因为害羞,他没注意到他的手,左手是握起来的。   0416重新把他搂进怀里,肉贴着肉,骨头碰着骨头,摸他。窄小的肩膀、肩胛骨、细肋条、腰肢、大腿、小而翘的屁股,手掐住那个屁股,不走了。   0933知道他的心思,但懒得阻止,上次弄了那么久也没弄进去,他觉得他是弄不进去了,于是大胆地去抓他的东西,笨拙地给他撸。   0416很激动,粗鲁地亲他的脸颊,手指顺着屁股缝上下拨弄,玩够了,才去探那处干燥的褶皱。仍然很紧,他压住了揉,揉了一会儿有点放松,就把一截指头往里插,刚一插,0933就叫唤,不愿意地扭腰。   “抠抠怎么啦,”0416抱怨,“你抠我那么多回,太自私了吧。”   0933不高兴,可更不高兴被说“自私”,于是乖顺下来,不动弹,0416亲着他头顶的发旋,手指继续往里探,没探多深就拔出去,又在那儿揉,揉得0933都不好意思了:“别揉了你,怎么那么变态啊……”   0416很干脆,不让揉就不揉,0933正要松一口气,突然什么细长的硬东西从那个微开的小口伸进来,直捅向深处。   “啊?”没等他反应,噗嗤一声,凉凉的滑滑的,屁股里湿了,“啊!”他叫,0416紧搂着他,不让他挣扎,也不让他往后看,手掌一个劲儿在那儿挤。   “什么……”0933惊慌地看着他,拼命推他的手,“什么呀!”   “没事儿,”0416扳他的腰,A给他的是个小乳胶瓶,说是润滑液,更像是医务室给人通便的东西,他拍着他的屁股,“夹紧了,别漏了。”   0933吓坏了,他从来不知道有润滑液这么个东西,更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,因为无知所以恐惧,两手朝0416的脸上乱拍乱打,0416没办法,只好松开润滑液去抓他的手,那管小东西就那么夹在0933的屁股里,随着身体左右晃动。   0933能感觉到,一截东西从屁股眼儿横出来,他涨红了脸使劲儿摆胯,想给晃下去,可东西没掉,屁股缝里先湿漉漉了,不知名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淌,吓得他又羞又恨,猛捶了0416两拳。   这个害怕委屈的样子,0416觉得喜欢得不得了,一股蛮力把他顶到墙上,架起他一条腿扛上肩膀,拔掉润滑液往地上一丢,喘着粗气压上去。   0933真是一片混乱,两腿间稀里糊涂被什么东西顶开,比刚才粗大很多,可也不怎么费劲儿就进去了,他愣愣地往下看,发现是0416的大家伙,整个龟头已经看不见,剩一根红彤彤的秃棍子在外头,蓄势待发。   “不……”他盯着那根丑东西,再看看自己,小小的甚至还没完全勃起,“出去……”他无力地推拒,“你出去!”   那怎么可能,0416冒着一脑袋汗劝他:“忍一忍,马上就好了,”他以为他疼,讨好地啄他的嘴,抚摸他的下身,“我保证,很快你就舒服!”   0933不干,为了不让他进来,没命地扭腰摆臀,后面变得又松又滑这件事让他不知所措:“刚才是……是什么!”   0416怕他这么没轻没重的把自己搞断,一手摁着他,一手小心地扶着下头,声音不自觉也高起来:“润、润滑液而已!”他从没做爱做得这么兵荒马乱,算得上是狼狈了,“你再乱动,我来硬的了啊!”   这恐吓对0933一点用也没有,人家又甩又拧的,缩着屁股把他往外挤,越挤,0416越兴奋,濒临高潮的压迫感酥得他头皮发麻:“我的天哪……”他低吼,进不去,又不舍得动粗,只好灰溜溜地先退出来,把人往床上拽。   0933在下头,他跨着腿压上去,不急着弄,而是黏腻地把他看着,0933惴惴地也看着他,看他健硕的肌肉和粗大的下身,一看,就不情愿地扭动。   0416随便一摁,就把他摁住了:“别闹,有意思么!”他俯下身,含住他的嘴唇,同时分开那双细腿,挎在胳膊上,向两侧打开。   “这是最普通的姿势,”他说,“你要是没进边沁,交了女朋友,第一次大概也用这个姿势,”他舔着他的耳朵,“没什么出格的,不用怕。”   0933回嘴:“我们是同性恋,用的地方……”他小声说,“不一样。”   0416愣了一下,他们是同性恋吗?好像还真是……他少见地红了脸,也有点扭捏,拿着自己那根东西在0933的屁股缝里蹭:“我再这么硬着,就坏了,”说着,他轻轻往里顶,一顶就进去,“我试着进一小截,行不行?”   0933有点勉强的样子,0416一边观察他的神色,一边慢慢把东西往里插,那个狭窄的地方,要多紧有多紧,要多热有多热,他咬着牙控制力道,一手扒着半边屁股,一手帮0933摸前头那截小东西。   “多、多少了?”进一进,0933就问,0416耐着性子给他看,因为湿滑,已经进去不少了,他却说,“还早呢。”   0933好像放下心来,勾着脚趾头享受胯下的爱抚:“稍微有点疼。”   他一说疼,0416就停下:“疼吗,”他用指肚在那圈绷紧的肌肉上按,觉得还有点儿弹性,“你夹我一下试试。”   登时,0933的脸不是那么回事儿了,潮红着,颤抖着,撇着眼睛躲避:“我不会……”他这样说,下头却像是弄巧成拙,抽搐地狠夹了一下,他自己感觉到了,不敢置信地盯着白墙,僵在那儿。   不行了,0416对自己说,没法再忍了,他一把抱起他的屁股,开始小幅度挺腰,也就是磨擦,最多算是拱动,可0933却像是被一杆到底了似的,慌乱地抓着他的膀子,咿咿呀呀地叫。   没一会儿,他就软了,屁股软,人也软,0416晃着腰杆大进大出,借着体型的优势把他在肚子上颠来颠去,之前挤进去那一瓶润滑液这时候热得流了,咕叽咕叽在肚子里响个不停。   “屁……屁股,”0933紧闭着眼睛,憋红了脸,像是在说梦话,“屁股麻……”   0416已经红眼了,屁股怎么了他才不管,用这么一种乏善可陈的姿势,他做出了透骨生香的感觉,忽急忽徐,大开大合,不厌其烦地在所有方向上大力顶撞。   “全、全进来吧,”0933汗湿着头发,断断续续地说,“好、好像可以了……”   0416往两人结合的地方看,那么长一根东西,早就进无可进,全戳在里头了:“不、不急,”他不敢说实话,“你……再适应一会儿。”   0933露出烦躁的表情,胸脯不知道什么时候弓起来了,两手往下搓着自己的小东西,大腿之间绯红一片,兴奋得充了血。0416开始往外拔,想拔一截戳回去一点,装成没全进去的样子,可那个长度,0933怎么能感觉不出来。   “啊?”他掰着大腿根往下看,看0416手里一根湿漉漉的东西,连耻毛都黏得粘在一起,“你骗、骗……”   0416没让他把话说完,以这个骇人的长度,直接挺进去,很凶,很深,0933根本没晃过神儿,脑子里陡地一麻,稀里糊涂就射出来。   七七八八射完,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,羞赧着,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搞屁股搞射了,胸脯上白花花的是浓浊的体液,两只脚被抱着朝向天花板,随着0416的动作一颤一颤,荒淫地抖动。   “这么快?”那家伙还在他耳边含着笑气他,“我才开始,”听得出来,他在炫耀,炫耀他久,炫耀他还没怎么搞就把0933征服了,“射了这么多,”他捏着那片薄薄的胸脯,把微热的精液往粉红色的乳头上蹭,“这两天憋坏了?”   0933看着他做这些,瞠目结舌的,两只乳头被蹭得滑溜溜,然后像没发育好的女人似的被变着法儿搓弄,后面也开始有节奏地顶撞。   很快,0933就觉得嗓子眼儿里火烧火燎,一种想呻吟想叫嚷的冲动窜上头顶,他控制着,憋得浑身通红,憋得那截小东西颤巍巍又抬起头。   “嗯嗯……嗯!”终于憋不住了,他抱着0416的脖子,拿整个身体去磨蹭他,放荡地摇晃臀部,肚子和屁股上的肌肉没命地收缩,边缩边叫,一叫就停不住,是那种滑腻腻惨兮兮的叫,让0416四肢酥麻。   “别叫,”他舔他,摇尾巴的狗一样,“再叫,我、我要……”   猛地一下,他射了,满满当当全射在0933肚子里,和着稀释了的润滑液,随着意犹未尽的抽动作响,0933还翘着,硬邦邦的,0416满足地从他腿间往外退,一腿,黏糊糊的液体就从那个丧失了弹性的洞口流出来,淌湿了被褥。   他抚摸0933,手掌所到之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大手探进腹股沟下那片三角地:“要不你上来,”他比量他的粗细,“我应该没问题。”   0933拨开他的手,怪他不合时宜的射精,也怪他话里话外对自己尺寸的嘲弄,他翻身抱住被子,骑上去,紧紧夹住了,下流地拱动屁股。   “喂……”0416掐他的大腿,“我还在这儿呢,你这样不好吧?”他拉扯他,想把他从被子上拽起来,可0933扒得结实,边拱边迷醉地哼哼。   看得出来,他平时这样干过,0416瞧他这个不堪的样子,不禁跟着热起来,“你再这样……我可来了啊!”他先警告,然后在自己半硬的东西上胡乱搓几把,压上去,从背后把人搂住,急吼吼地又戳进去。   B坐在沙发上接电话,说是电话,其实是一个内置在太阳穴位置的通信芯片,他翘着二郎腿,姿势很风骚:“……是是,我知道……总长,您看下个月……”   A把一个金属指套戴在右手上,按下掌心的开关,金属面立刻延展至整个手背,这东西0416见过,底下人教训小弟时常戴,正想着,咚地一下,金属拳头破风而来,重量很大,砸得鼻梁酸痛,眼前一花。   “总长,这种事不太好办……”B轻飘飘往这边看着,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,热情、油滑,还有点官气儿的阿谀,“……好,好,好的总长。”   A冲着0416的肚子又是一拳:“让你进去是揍人的,你爽过了,人没揍啊,”仗着装备的力量,他耀武扬威,“不揍0933,挨揍的就是你!”   “没事儿总长,”B站起来,走到窗边,“教训一下犯人……放心吧总长,”他很圆滑地笑,“不会给您惹麻烦的。”   电话大概是挂断了,B又恢复那个冷冰冰的样子,他皱着眉头,两手插兜走过来,一抬屁股,斜坐在咖啡桌上:“明年经费又减了,你有没有关系?”   这话他是对A说的,眼睛却瞄着0416,欣赏他狼狈的样子,A甩甩拳头,关掉开关:“这帮老家伙,要不……再往上头送点儿?”   B摇了摇头,做了个出去的手势,A就摘下指套,系上呢子制服的领口,横了0416一眼,从外头把门带上了。   B从咖啡桌下来,一扭,那个腰线很漂亮,0416肿着眼睛,冷淡地别开脸,朝地上吐一口血沫子。   “怎么,生气了?”B从口袋里拽出一条白手帕,纯粹的、耀眼的白,质地像是绸、布一类的老货色,在大家都习惯用超乙烯制品的现在,很少见了。   拿着这条手帕,他揩拭0416鼻梁上的伤口,0416有点往后躲,他知道天然材质很难洗净,这点小伤,还不至于毁掉一件价值不菲的老物件。   “走吧,去我那儿。”B这样说,直接把沾着血的手帕揣进裤兜,按下墙上的中控开关,领他出去,所有电源将在三十秒内自动切断,电子门也将自行上锁加密。   0416跟着他走过长长的弧形走廊,这是一条寂寞、沉闷的路,他想象着B每天走这段路时的样子,可能会垂下高傲的头,胳膊上的袖标也因为一天的工作松垮起皱了,身后没有一个人,也许A和C在,但他们也和他一样,了无生气。   “你在想什么?”B忽然问,用一把疲惫的声音。   “想你。”0416答,他说的是实话,B却停下来,回头看着他,那神情,说是相信吧,又仿佛怀疑,说他怀疑吧,人嘛,都对难以企及的事情抱着不该有的期待。   “我不会对你有更多优待了。”B说,声音有些颤抖。   “我知道,”0416向他展示下巴上的伤,“你的‘优待’,我也不敢要。”   B没有说什么,尽管他看起来有话想说,转回身,他继续走,沿着走廊转过小半圈,是穿梭电梯,他们上去,说出目的楼层,金属梯启动起来,从五层到二十层,只用十五秒,门再打开,就是管理员的生活区了。   B的房间在一个好位置,从走廊上房门的疏密程度就能判断哪些房间更好一点,门开时有提示音:欢迎回来,先生,今天为您准备了铃兰香。   照明自启动,里屋的留声机咔哒一响,传来音乐声,还是那首歌:Non, rien de rien, Non, je ne regrettes rien. Ni le bien qu’on ma’a fait...   接着,一股雨后铃兰花的味道钻进鼻腔,只是系统模拟,0416明知道,但还是不禁为这份甜香感动。   B在他背后脱衣服,袖标、戒指、呢子制服,鞋子、白衬衫、半透明内裤,他光溜溜在房间里走动,收拾好了叫0416:“剪子在花瓶那儿,脱干净,过来。”   0416转头看,瓶里是玫瑰花,一大丛,红得发黑,旁边是一个硕大的仿真鱼缸,他原来也有一个,那条闪闪发光的龙鱼并不存在,只是32位全息成像。他抓起剪子,吃力地剪开上衣,把裤子退下去,然后朝B那边走。   里屋,浴室,光线昏黄。B的身体在蒸汽中模糊,是淋浴,货真价实的水冲淋浴,0416过去,B用一张湿淋淋的脸迎接他,漂亮的眉头,让水珠坠得轻颤的睫毛,和红得过分的嘴唇,他把他拉进去,看水流漫过他的鼻翼:“这优待怎么样?”   0416抹一把脸,笑起来:“比每天的激光消毒好多了!”   贴上来的是B的嘴唇,小心翼翼,若即若离,像在等他主动,0416明白长官的意思,人家是要他“服务”,于是他像B期望的那样爱抚他了,从上到下,从前到后,B露骨地享受着,把头枕在他肩膀上,有一下没一下摸他的唇角。   “硬了。”0416说,说的是B,B低头看,果真,他兴奋得太快了。   “不用管它,”B红着脸,逆着水往后捋0416的头发,“它常这样。”   常这样?0416皱了皱眉,难得大发善心:“用手帮你?”   B躲开了,从墙上的合金瓶里倒出香波一类的奢侈品,两手搓着打出泡沫,往0416头上揉,当然不光头发,这个寂寞的长官对他“下面”也同样温柔。   “喂,我可不是铁打的。”0416笑着,明明是拒绝,却被他说得像情话。   “0933那样的,就让你不行了?”   “来来回回好几次啊长官,”0416有点撒娇的意思,贴着他的耳朵挑逗:“再说……你不是不让碰吗?”   这些不着调的话让B尤为激动,从他那张迷离的脸上就看得出来,他已经急着想干点儿什么了,0416掐着他肚脐附近的薄肉:“放心,我知道怎么让你开心……”   他们从浴室去床上,海一样的床,柔软得像云层,B在一侧躺好,看0416甩着一根长东西,从另一侧跨上来。   “啊……”一躺下,0416就舒服得叹息,这种床他好久没睡过了,被褥像是丝绸,至少是仿丝绸制品,图案看不清,但奢靡的触感让他受用。   B不说话,在床头点一根雪茄烟,吸一口,撑起胳膊,给他喂过来:“特供的,”他像个殷勤的情人,轻轻拨弄他的湿发,“外头再多钱也买不到。”   这个“外头”,他指的是党外,0416从极近处打量他,看他卑微露骨却自以为高明地讨好自己,一不小心,就笑了。   “笑什么?”B高傲,又惊慌,好奇到连这人的一个笑都要过问。   “你这么年轻坐到这个位子,”0416猛吸一口他指间的雪茄,把烟圈吐给他,“是不是没少陪那些老头子?”   B扫兴了,夹着烟躺回去,不知道操纵了几下什么东西,天花板打下一束光,投影范围很大,清晰地出现两个光裸的人影。   0416一眼就认出来,是他和0933,今天白天的录像,“干嘛,”他故作风流地把膀子耸给B,让他枕着,“精彩回放啊?”   “党内禁止看色情影片,”B瞧都不瞧他,入迷地盯着眼前的画面,“我从没看过……这么淫秽的东西。”   确实很淫秽,特别是0416给0933打润滑液,那小子摇着屁股躲避的片段,当时0416觉得他们是两情相悦,所有哀求、抗拒,不过是一点小情趣,现在消了音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,那些推搡、压制,无疑是一场倚强凌弱的强奸。   “他一直在求你,是吗,”B通过手势放大画面,0933的脸明晰起来,害怕、羞愤、耻辱,各种情绪生动地呈现,“就这么被鸡奸了,真可怜。”   他的语气幸灾乐祸,让0416反感:“他愿意的,”他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流氓口气,“这种雏儿,玩儿他两下,自己就黏上来。”   B不置可否,回缩画面继续看,两具赤条条的肉体,彼此纠缠着在床上摇晃,0933的腿,姑娘似的又细又白,被0416野蛮地掰着拽着,反复插入。   这种画面,谁看了都要欲壑难填,0416硬了,不用想,B肯定比他更来劲儿,手往下摸,火热的皮肤、一碰就打颤的肌肉,一直到那个顶着被子偷偷摩擦的地方,握一把,手心就湿了。   “看回放还这么激动啊,”他嘲笑B,笑他的寂寞难耐,“在办公室自己打过了吧,瘾头也真大……”   B一口堵住他的嘴,哼哼着吸他的舌头,喘息的间隙,他忘情地扭起腰胯,忍无可忍地命令:“上……上来!”   0416只好翻到他身上,B自己叉开腿,把下体和他的东西对好,两根硬邦邦的东西一碰到一起,什么指令也不用,伤风败俗地就耸动起来。   B喜欢叫,这个习惯让他显得风骚,0416一边在心里骂他这种骚气一边卖力地蹭,没蹭两下,这家伙就打着摆子射出来,他在床上射的样子和在办公桌上很不一样,简直仿佛气绝了似的,让人很想对他来点儿狠的。   0416又在他身上蹭了一阵,跪起来自己握着打,将快要泄,B急惶惶拉住他,翻个身撅起屁股,把他的东西往自己两腿间塞:“再、再挺一会儿……”   他用腿把0416夹住,夹得很实,让0416不得不趴到他背上,和他搞这套隔靴搔痒的模拟性爱。床很软,随意发挥的余地很大,0416把戴着铐子的手撑在B头顶的枕头上,像要掀起一阵狂澜般,疯狂地往下打桩。   不出所料,B又开始叫,急喘着问:“……0、0933流……血了吗?”   他指的是被插入的时候,“当然没有,”0416皱起眉头,“问这个干嘛?”   “那……”B兴奋得厉害,上下牙磕打在一起,“你让他有快感了吗?”   当然有,0416凑到他耳边:“干软了算不算有快感,”他舔着他的耳廓,“他先射的,我都没碰他前头。”   B反手抓住他的肩膀,显然被他的话挑逗得不行:“多、多说一点……”他颤抖着,把屁股拱得飞快,“被插入……是什么感觉?”   “我又没被人插过,”0416从后揪着他的头发,还湿着,滑得溜手,“看0933的反应,应该是爽翻了。”   “啊……”B躁动地咬住嘴唇,大腿根被黏糊糊地反复摩擦,但还不够,他想尝试,尝试0416说的那种爽翻了的感觉,“他……放荡吗?”   “下次你叫我们一起上来啊,”0416狠狠撞击着他的屁股,“现场表演给你看。”   B要不行了,只是搞大腿和说荤话,他已经有要翻白眼的意思,0416趁机套他的话:“想试,你可以找其他管理员啊,”他刺激他,混淆他的注意力,“就你这股骚劲儿,A肯定乖乖脱裤子。”   B要射了,喉结滚动,四肢紧绷:“他、他们只是机器!”高潮前夕头脑麻痹,他说了不得了的话,“让他们停下,他们就真一动不动!”   0416惊呆了,机器?A和C,他们都是……AI?他握住B的脖子,下身画着圆把他往床上碾压:“管他是什么,有根鸡巴就行!”   “鸡巴……”B沉迷地重复,屁股夹紧了剧烈抖动,突然一松,失神地射出来。   0416还没完,毫不怜惜地快速拱他,床太软,经不住他们这样搞,渐渐的,两人狼狈地滑下去,叠在地毯上,耸了又耸,不动了。   0416先起来,坐到床沿上用被子擦下身,B蜷缩在他脚下,迟钝地眨着眼睛,久久没缓过劲儿,这时全息屏幕闪了闪,一个电子音响起来:“0933号,实时图像。”   B终于有了点儿反应,兀自嘀咕一句:“半夜了吗,这么快……”显然,是他事先安排好的,0416扭头去看画面,逼仄的囚舱,0933揉着眼睛下床,同时舱门打开,一个戴手铐的男人走进去,很高大,一头泛青的短发。   是0777号!   0416腾地站起来,盯着那片巨大的投影,0777在摘手铐,0933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,傻愣在那儿,似乎有些害怕。   “你搞的吗!”0416质问B,他太紧张了,以至于没注意自己的语气。   0777朝0933接近,0933明智地后退,贴着墙和那家伙拉开距离,0777坏笑着,不停说着什么,趁0933分神,突然一把抓住他,拽着他往床上拖。   “没办法,他老子我们惹不起,”B从地毯上起身,开着腿,低头擦拭腿间的污秽,“他跟我要求的,要进0933的房间,我只能照办。”   “你看不出来他要干什么吗!”0416几乎在咆哮,“让他出去,立刻!”   0777已经摁住0933了,两个人在撕扯,白花花的肉体露出来,大腿、肚子、胸脯,0933在求救,应该是声嘶力竭的,这里却什么也听不到。   B点起一根烟,玩味地观察0416:“怎么,同样的事儿,只能你干?”   0416在忍耐,他不想表现得对0933过于关心,可B这时候却说:“反正你也玩过了,他这样的,”他指着0933,“多玩玩,才好玩。”   0416突然扑向他,准而狠地掐住他的脖子,电子感应器开始报警,整个手铐都发红发热:“让0777出去,现在!”   “会炸的,”B冷冷看着他,“我们两个,炸成一团泥。”   “我不管!”0416越来越使劲儿,掐得B舌头都要吐出来,这样僵持了一分多钟,B终于妥协了,朝半空拍了拍手,磕磕绊绊喊出一声:“终……终止!” 第15章 边沁圆Ⅴ   0416跟着A去中央塔楼五层,这是第三轮谈话,他第一个到的,会议室里只有C,与前两次不同的是,这回屋里摆了七把椅子。   看来有三个人出局了,不,他纠正自己,是安全了。   和C隔一个位子坐下,他显得百无聊赖,其实心里非常焦虑,B应该发现他和0933的特殊关系了,他会怎么想?首先,他可能怀疑0933的身份,其次,他会怀疑自己,但无论哪种可能,都没有指向性的线索,同时,0777这个嫌疑最大的“皈依者”还在,至少目前整个局面不会翻盘。   0416能肯定,B现在最关心的是揪出老者,毕竟那时候他被整得太惨……自己眼下唯一需要担心的,是B对0933的嫉妒……他会嫉妒吗?一个长官,要的不过是闲暇时排遣寂寞的人,至于这个人的忠贞,他有多大兴趣?   正想着,他一低头,在脚边看见一个小东西,是他和这所监狱里每个犯人都再熟悉不过的东西,但出现在这里,却让人惊诧。   清洁胶囊。一颗黄豆大小,每天配给两粒,有口腔清理作用,表面是高纤维材料,耐八十五公斤重压,唾液酶溶解机制,也就是说,只有含在嘴里才会破裂,踩踏是没有用的,这个……是哪个犯人遗落的吗?   他没敢轻举妄动,因为C在旁边,四周还有监控,他装作活动背脊,俯身观察那个胶囊。不可能是遗落的,只能是特地从舱里带来扔在这儿的,而这个房间刚重新布置过,说明不是他们七人中任何一个的东西,也就是说……   咔哒,门开了,A领着0777进来,指了指0416和C之间的位子,返身出去。   参加这个所谓“学习”的绝不只他们一个小组!0416惊呆在那儿,是了,边沁圆那么多囚犯,某个时间段同时在线的怎么可能只有七个人!B可能还有其他怀疑的对象,晚上跟他蹭大腿的也可能不只自己一个,A和C,他至少有两个AI,要完成三位数的样本抽检并不是难事。   “喂,想什么呢,”0777大剌剌靠着椅背,挑衅地说,“傻逼兮兮的。”   0416一点不想理他,目光越过他投向C,栩栩如生的,那些毛发、皮肤,都是昂贵的仿生材料,他开始怀疑了,身边这些人哪些是活的,哪些是机器,甚至0933究竟是不是他的聆听者——在几十上百的样本量中,他们恰巧被分到同一个组?   第三个到的是假偷盗者,最后是0933,A坐在C旁边,然后是这两个人,0416看一眼自己右边的空位,那是B了。   B却迟迟没来,A翻着他的小本就要开始:“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,接下来……”   0777举起手:“另外三个人呢?”   A盯着他,正要开口,门被从外推开,B扣着最后一颗制服纽扣姗姗来迟:“抱歉来晚了,”他径直到空位上坐下,一身老古龙的香味,头发油光发亮,袖标熨烫过般挺括,还有那枚银戒指,熠熠的晃人的眼,“谈话范围缩小了,”这算是回答0777,“开始吧。”   一共七个人,三个管理员,四个囚犯,几乎可以一盯一,“今天,”A调门起得很高,“我们来点儿实质性的,”他一笑,“你们当中有一个人,在加入学习小组之前的几十个小时内,”他停下来,把所有人扫视一遍,“玩了老者。”   这一刹,四个犯人,各有各的精彩,0416异常平静,0777则很疑惑,0933是惊讶,惊讶之余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,只有偷盗者,皱着眉头一脸茫然。   “是谁,”A沉下声音,直接说,“站出来。”   大伙面面相觑,0777率先说出他的想法:“角色界面上……根本没有老者的选项啊,我一直以为他是NPC!”   偷盗者紧随其后“老者……”问得却很滑稽,“是哪个?”   四人中仅有的两个“皈依者”都表明了态度,不管他们嘴上怎么说,意思只有一个:他们不是老者。   A目光一转:“聆听者们也说说吧,”他先看向0933,“回忆回忆,那个时间段,你都玩了哪些角色。”   “聆听者,或者休息,”0933答得痛快,没一点矫饰,“我没想过可以玩老者,如果想到的话……”他沉吟,“我也会玩的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A从记录本上抬起眼,瞥了瞥他。   “那样我就知道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接着说,“知道游戏的谜底了,聆听者的任务究竟从何而来。”   非常有说服力,A不得不在本子上划个句号:“0416,你也说说,”这一次,他巧妙地变换了问题,“你觉得你们四个人里,是谁?”   这是让他推别人下水,0416心中冷笑,他才不会给管理员当枪使:“之前……听一位长官透漏过,这个人玩过皈依者。”   他的话很有真实性,他替长官套话的事所有人都知道,这时候他指出皈依者,与其说是害人,不如说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内部信息。   0777笑了:“这儿他妈就我一个皈依者,”他转头瞧着0416,那表情,不是怨恨,而是借机向他探底,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0416没马上回答,看了看B,那家伙道貌岸然地目视前方,明显是希望他把水搅浑,于是他说:“不,这里有两个皈依者。”   0777眉头一动,立刻看向0933,显然,那是他内心的期望,0416注意到了,随即把它打碎:“偷盗者。”   0777先是震惊,之后稍一咂摸,回过味儿了:“哎等会儿,”他摆手,“这事儿不对啊,四个人,我和那谁是皈依者,”他隐隐露出怒气,“你和0933没嫌疑,你他妈打的一手好牌啊!”   “这和0933有什么关系?”0416反驳。   0777腾地站起来,指着他的鼻子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和他搞屁股!”   0416第一个反应,是用余光去看0933,看见他羞耻地低下头,手指揪紧裤子,0777还不罢休,污言秽语地嚷嚷:“我亲眼看见的,他屁眼儿都让你操肿了,你就是要栽给我们,好保他!”   他说的是事实,可0416不会让大家把这当成事实的:“管理员不允许,我能搞到0933吗?”他也站起来,和0777针锋相对,“你让偷盗者自己说,他是不是皈依者!”   话题的焦点转移了,0777顺着他的引导朝偷盗者看去,那家伙也低着头,一身的刺青因为肌肉僵硬而紧绷:“我……是皈依者,”他说,“可我真没玩过什么老者,我都没出过圣徒岛!”   0777厌恶地瞪着他,瞪他那身健硕的肌肉和密密麻麻的纹身,0416贴过来,小声激怒他:“这家伙喜欢挨操,说不定你俩也搞过……”   0777两手攥拳就挥过来,0416早有准备,一个侧步躲开,0777还要往上扑,这时合金手铐报警了,他谨慎地停下,冲0416撂狠话:“我迟早剖了你!”   0416就等他说这个:“怎么剖,”他诱导他,“像你剖那个倒霉蛋似的,豁开肚子,把内脏掏出来?”   “够了!”B突然出声,他一惯是不出声的,这时却惨白了脸,恶狠狠地瞪着0777,“坐下,”他命令,“在边沁,我有权对你处以三级以下的任何体罚!”   0777没动,他不服:“凭什么不罚他,”他揪着0416,“明明是他说的!”   B没有任何松动,声音更沉下去:“别以为我不敢动你。”   这是威胁,他从没这么和他说过话,0777慢慢放开0416,退回去:“姓林的,我看你是不想干了!”   B轻笑:“我干,或是不干,”他朝A做个解散的手势,“都得等你出了边沁再说。”   这一轮非常混乱,0416回到囚舱,有点儿坐立难安,局面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吗?0933是安全的吗?那自己呢?矛头已经指向0777了吗?所有这些疑问都没有答案,只有见到B……这时门上的隔板响,可能是A,他迫不及待地站过去,等着开门。   果然,是B找他,绕过弧形走廊,搭上电梯,进入中央塔楼,直达顶层,在B的那扇大门前,A敲了敲,开门推他进去。   Non, rien de rien. Non, je ne regrettes rien. Ni le bien qu’on ma fait...还是那首老歌,今天是天竺葵的香气,客厅里没有人,桌上放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,冰已经化了。   他往里走,拐个弯,进卧室,厚窗帘拉着,大床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,又瘦又小,额发长长地盖着眉毛,他愣在那儿,是0933!   0933看见他,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,一时间,两个人都没敢出声,0416迅速思考,B是什么意思?开始怀疑他们了吗?这里有摄像器吗?   不管怎样,他想,先继续他们的人物线,把戏做足,于是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,朝0933接近。   0933感觉到他和平时的不同了,明白他的意思,随即站起来,躲避似地往旁边挪,没挪两步,就被0416一跃而至,抓着腕子摁在墙上。   “长官!长……”0933开始挣扎,推搡着呼救,0416呢,真像个饥渴的混蛋,掐着他的屁股吸他的耳垂:“谁带你来的?”   “C。”厮磨间,0933答。   “记路了吗?”   “记了,”即使是做戏,0933也觉得羞耻,红着脸躲他的气息,“有手铐在,逃不了吧?”   “总有办法的,”0416两手伸进他的裤子,径直往那条温热的缝隙里摸,“只要他常找我们,就有机会。”   0933扭屁股,不是做戏吗,为什么……0416有点硬了,挺腰往他的胯骨上蹭:“0777不是说你肿了么,我摸摸肿得厉不厉……”   墙上的装饰镜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影,灰制服,红袖标,0416陡地放手,转过身来面向门口,是B,慵懒地靠在那儿,欣赏着他们俩的丑态。   0933趁机挣脱,跌跌撞撞地向B跑去,0416不堪地拽了拽裤裆,挺不好意思地解释:“我看你没在……他又……”   B笑了,0933躲在身后,他把他拉出来,两片红肿的嘴唇,白皮肤上有几个指印,一脸吓坏了的表情,“你们干什么呢?”他不怀好意地问。   0933低着头,不回答,B在他单薄的肋条上捏了两把:“说呀,你们干什么呢?”   0416明白B的意思,是他上次的提议,三个人一起……他走过去,0933立刻不知所措了,惊慌地绕着B躲闪:“他……他要强迫我!”   B还是温柔地笑着,手却死死把他抓住:“强迫你什么?”   这让人没法回答,0933想往外跑,却发现抽不开身,B牢牢钳制着他,拖着,把他往床上推,“长官?”他挣扎,“我、我要回囚舱……”   “剪子!”B命令,0416立刻到客厅摆花瓶那个小桌上取来剪子,等再进屋,0933的下身已经光了,裤子掉在地上。   他把剪子递给B,看他粗鲁地剪0933的上衣,好几次,剪子尖都要碰伤皮肤:“这么过瘾,让我试试?”   B把剪子扔给他,顺着剪开的豁口撕扯,然后把破布条扔下床:“先搞定你自己吧。”   0933赤裸了,可怜地蜷缩着,B跨在他身上,慢条斯理地解扣子,那样子真是个斯文败类。0416一边剪自己的衣服,一边阴郁地盯着他:“我说你未免太来劲儿了吧,”他挖苦着,“一个人管监狱,把你憋成这样?”   B俯视着0933,摆弄小猫小狗似地拉扯他的胳膊,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,显得兴趣缺缺:“一个人,三年了。”   他上装、长裤都脱了,但是没脱内裤,下身没什么动静,人却好像很兴奋,捧着0933的脸反复亲吻,0933在呜咽,手脚一直没放弃挣扎,有那么一两个瞬间,他望向0416,像是求救,又像在埋怨。   0416也脱光了,坐在沙发上,看B在0933身上勉为其难:“长官,用不用我帮你把内裤脱了?”   “啊?”只是一句话,B的声音就有些发颤,0416好笑地支着下巴,盯着他的裆部:“从后面脱,我们仨就像夹心饼干,黏在一起……”   没有比这更拙劣的挑逗了,B却很吃这一套,下身微微的,有点儿硬了:“注意你的言辞。”他警告,显然不想在0933面前暴露自己放荡的一面,0416却不怕他,明知故犯地跳上床,从背后揽住他的腰。   B热起来,下体迅速膨胀,在紧绷的内裤里拱起一个下流的形状,0933感觉到他的变化,惊讶地盯着他,被他捂住眼睛,狠狠摁回床上。   0416开始吸吮,鼻翼、眼角、发鬓、喉结,B呻吟,不管不顾的,颤抖着向后靠来,0416慢慢剥他的内裤,松松抓住他那根东西,徐徐地给他捋,另一只手偷偷摸上0933的大腿,不敢动作,只用拇指轻轻地蹭。   也许是当着0933的面,B被一种异样的快感刺激着,一下没控制好,猛然在0416手里倾泻,0933随即惊叫,覆在眼上的手松开了,从戴着戒指的指缝间,他看见自己胸口上有一滩白花花的东西——B的精液。   霎时憋红了脸,他恶心、厌恶,一抬头,看见0416和B像两条蛇一样交缠着接吻,那样龌龊,那样肮脏,他奋力扭动,想从他们身下逃开,却被0416掐住脖子,硬邦邦地用下身顶住,B捋着头发退开,他们俩就光溜溜叠在一起。   “混蛋……滚开!”他反抗得那么真实,以至于0416有一刹那的焦躁,但很快,他冷静下来,“都玩过一次了,还倔什么?”   手指插进屁股,当着B的面,那个狭小的地方被0416翻搅着玩弄,0933不敢置信,哼叫着捂住脸,一下一下滑稽地挺肚子,作无谓挣扎。   这无知的样子把B逗笑了,他看戏似地去床头点一根老式香烟,又翻了翻抽屉,找出一支细口乳胶瓶,扔到0933身上,0416抓起来一看,是和上次一样的润滑液:“不是吧长官,你常备啊。”   “滚!”B朝他吐一口烟,在缥缈的烟雾和尼古丁灼烧的香气中,他靠过来,架着0416的肩膀,把柔软的过滤嘴喂给他,“让他淫乱给我看。”   0416深深吸一口,把长瓶口塞进0933的屁股,挤空了等一会儿,就把湿滑的龟头往里顶,B直盯着看,烟夹到嘴边都忘了抽,0933能瞧见他的目光,羞愤地缩紧了括约肌,没命地摇晃腰部。   这样子太无邪,也太淫荡了,0416喉咙发紧,不,不只喉咙,他全身都绷得火热,尤其蓄势待发的下体:“喂,松……松一点!”   0933以为他不舒服,攥着床单,越发用力地夹他,夹得0416脊梁发凉、忍无可忍,捏着他大腿根的软肉,一点温柔也不给,硬掰着,一插到底。   0933叫出来,慌乱又带着点哀求地,B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眼看着0416还在继续,那么长的东西,直到耻毛都沾湿了,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。   “你真不是个东西,”B说,不由自主随着0933把屁股夹紧,“都要绷坏了,”他说的是那些泛白的褶皱,有了甘油的润滑,湿漉漉地裹着0416,“这种搞法,够变态的。”   0933听见他说那两个字,“变态”,屁股里插着一根同性的东西被人看,确实变态,他从头到脚一下子红透了,顾不住挡脸,两手胡乱地拍打,奋力推搡0416。   0416拦腰把他抱紧,他知道他害羞、他愤怒,可这就是他们的处境,要想出去,只有委曲求全:“没事,我轻轻的,没事……”他哄他,一不小心就流露出温情,可B还看着,他心里一紧,只好先混蛋地摆起胯骨。   0933哼叫,两腿夹着他,踩着他的腰杆不让动,0416腻腻歪歪地搂他,一边舔他的脸一边轻轻晃,说是轻轻,可对0933来说,每一下摩擦都是对理智的挑战,是对羞耻心的碾压,这么晃了一会儿,他就哆哆嗦嗦放软了身体,乖乖的了。   B惊讶于他的变化,只是被强迫、被蹂躏了肛门而已:“起来,”他命令0416,“让我看看他。”   0416不情不愿地起身,把0933露出来,被侮辱、被侵犯着,他下头却已经完全勃起,精神地贴着白肚皮,寂寞地左右打晃。   B不禁吞了口唾沫,推着0416的肚子,让他往外退一些,一退,就看见两人交媾的地方,磨得发红的皮肉,湿淋淋的体液,和剧烈挛缩着的括约肌。   “他在吸你吗,”B叼着烟,伸手过去,没敢碰,“这样他都有快感?”   “可能吧,”0416托着0933的腰,拿手掌从下往上推那根活跃的小东西,“我能继续了吗长官,他吸得我都要出来了。”   B皱着眉摆了摆手,长官派头十足,0416滴着汗,立刻把0933的大腿往两边按,贴紧了大刀阔斧地耸。   0933开始呻吟,毫无意识地放肆哀鸣,他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已经不像样了,柔嫩处被耻毛反复扎着,肚子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,还有过量的润滑液,随着抽动淋淋漓漓,黏糊糊把床单湿了一大块。   陡地,手上一烫,B才发现烟烧光了,丢下烟头甩了甩手,他扳过0416的脑袋,偏着头把嘴唇送上去。0416当然吻了,违心地,虚情假意探出舌头,炽烈地挑逗,B无法不激动,仿佛正和0416做着尴尬事的是他,那么称心,那么如意。   0416也恍惚,下身被热情地箍紧,唇舌被放纵地咂摸,一时间他搞不清到底是在和谁亲热,但只是一瞬,他巧妙地避开B的纠缠,朝0933看过去,那个人也看着他,喘息着,沸腾着,眼睛却湿了。   0416一把推开B,咬着牙拱起背,一副要射精的样子,万般柔情地把0933搂进怀里,他确实要射了,拼命在那具瘦弱的身上起伏,借着亲吻,借着短暂的耳鬓厮磨,他说:“我爱你,”低声的,他重复,“别怀疑,我爱你。”   他射出来,身体有力地绷紧,整个床铺、甚至B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,0933几乎和他同时,屁股极力向上挺着,两条细腿漂亮地盘住,脚趾尖勾得发白,B看着他俩,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悲凉,准确地说,是被隔绝在外的空虚,和咬牙切齿的嫉妒。   0416从0933身上爬起来,舍不得地看着他,鼻音、热气、潮红,所有这些情事后的余韵,都让他心潮澎湃,伸手想拨一拨他额头上的湿发,0933却厌恶地躲开了,手掌挥上来,脆脆给了他一巴掌。   这一声,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响亮,0416维持着偏头的样子,似乎难以消化脸颊上的刺痛,B倒笑了,好像这事多可笑似的,悠闲地弹落床上的烟灰,他下地捡起那身高贵的党员制服,边穿戴着,边朝客厅走去。   床上很静,两个人都没说话,或是不敢说,外头B在打电话,长篇大论聊着边沁管理经费的事儿,0416去拉0933的手,还没拉上呢,就被啪地一声打开,0933红着眼瞪他:“裤子。”   0416忙给他捡裤子,捡起来不算,又做小伏低地给他穿,0933的腿有点合不上,后头还开着,他胡乱抓一把擦手纸给他垫上:“要不要歇会儿?”   0933不让他碰,闷闷地说:“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呆。”   他们走出卧室,刚进客厅,B就把门打开,A衣装笔挺地站在那儿,显然是来带犯人回囚舱,这回0416没管0933乐不乐意,一附身把他背起来,扔给B一句“我先送他”,就径直出去了。   A在等B的指令,B在电话里“总长、总长”地叫着,抽空往门边看一眼,那对彼此依赖的身影,稍出了出神,他朝A点点头。   从中央塔楼顶层到囚舱区顶层,路不算短,0416和0933就那么无声地对峙,以最亲密的姿态作最固执的抗拒,A领路到09号段,打开舱门,0416该把人放下了,他却耍赖,非要和0933一起进去。   A用对讲装置请示B,不知道那头怎么说的,A粗暴地把他们推进去,砰一声关上门,“八小时。”摘掉手铐,他说,同时放下隔板。  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了,0933低头坐在床边,0416靠着墙站在对面:“别生气了,”他的语气不怎么有诚意,像老夫老妻间的敷衍,“再忍一忍,总有机会的。”   0933不出声,0416叹一口气:“慢慢来,等他不戒备我们了,我想办法让他把这破铐子给我们摘了。”   “还要几次?”0933手指神经质地揪着裤子,颤抖着问,“做那种不要脸的事……还要几次?”   他的样子让0416心疼,自责着,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抱住他:“不知道……”他无力地耸肩,“也许下次,或者再下一次……”   “可他在找老者了,”0933抬起头,脆弱的外表下是清晰透彻的逻辑,“他迟早也有机会找到你,”仿佛已经知道答案,他轻声问,“你觉得你们俩,谁快?”   0416望着他,说不出话,0933又低下头,玩弄裤子上的褶皱:“你是老者,对吧,”他声音平静,有种善解人意的温柔在里头,“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?”   0416张了张口,忽然泄了气似的,两步跨过来,黏人地贴着他坐下:“你那么聪明,肯定猜到了。”   0933别开脸:“猜的,又不是真相。”他的口气很可爱,试探,还带着点儿埋怨,少年人特有的那种酸甜,0416入迷地盯着他,盯着这个还没来得及成年就夭折在大铁笼中的天才:“我从别的聆听者手里得到他了,银子。”   0933倏地转回头:“角色面板上并没有老者的选项啊。”   “对,”0416答,“但有恶魔的,在最后一页的二级菜单底下。”   “不可能,”0933诧异地睁大眼睛,“那都是些没人玩的路人角色!”   “就在那里头,我玩到了,”0416抓住他的手,粘人地和他十指相扣,“披着破斗篷,日复一日,在漆黑的树林里等马车。”   他说得那样寂寞,0933不禁回握住他:“是在我找不到你的时候?”   “也是我找不到你的时候,”0416和他凑近,又不敢凑得太近,怕中央塔楼看出他们之间的爱意,“我不知道怎么办,就乱碰运气……”   他停下来,0933摇着他的腕子催促,他继续说,“一伙和我们一样的人,聆听者、皈依者、持弓者、偷盗者,他们说的话、说话时的神态,和我们如出一辙,我好像回到了时间之前……”   那不可能,0933追问:“然后呢?”   “系统提示让我把银子带到某个地方,但我没有,”0416显得焦躁,甚至有点后悔,“你知道,那时候我很嫉妒,嫉妒你和他的关系……”   所以呢?0933看着他,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攥紧,0416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说:“我侮辱了他,然后……把他开膛破肚了。”   0933怔在那儿,之前他就猜过,因为0777每次说到“剖”,B都有明显的反应,但现在亲耳听见,他还是免不了震惊:“为什么……要那么残忍?”   0416能感觉到他的目光,不解、责备、还有稍许惧怕,他急着想回答,被0933抢在前头:“你怎么……侮辱他的?”   “没、没怎么侮辱!”说到这个,0416更是赶紧解释,“就摸了摸,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,你不是对他好吗,我就想欺负他一下!”   “那……”0933眨了眨眼,扭捏着,“怎么摸的?”   被揪住不放了,0416垂头丧气:“就把他摁在那儿摸他下面,他半死不活的,我想看看他能不能起来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他……”0416理亏地挠挠头:“起来了……”   这次0933没再问,空气凝滞了一会儿,0416自己就开始坦白:“我把他那东西踩住,狠狠碾着骂他,他两手抱着我的脚,也没什么劲儿,但我看见他的后背了,那对翅膀在往外拱,”他一顿,“我以为他也是恶魔。”   “所以……”0933明白了,“你怕他像老者一样,肚子里也藏着一个怪物?”   0416点头:“我把他剖开,用牙齿和指甲,活生生的,”他闭起眼,回忆那时非人的血腥和残忍,“我很兴奋,控制不了自己,大概是恶魔的角色性格,我折磨他,拉扯内脏,撕碎皮肤,他一直在惨叫……”   虽然是游戏,但所有感受都是真实的,0933无法想象,B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内脏被掏出来时,是怎样一种疼痛和恐惧:“可他应该并不知道是你……”   这个“你”,指的是皈依者,0416摇头:“从我骂他的那些话,他猜得出来。”   可以理解了,学习小组、借力打力、殴打犯人,B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到“皈依者”,然后报复。   “到后来他已经痉挛了,我随便动一动指头,或者发出一点声音,他都哆嗦,”0416懊丧地叹息,“然后,在那片血泊里,他突然振起翅膀,那一刻,我才知道他是天使。”   0933握住他的手。   “紧接着,他说话了,”0416吞了口唾沫,“声音很小,他……”停下来,他深吸一口气,“他问我的编号!”   所以他才知道天使不是NPC!0933抱住他的肩膀,把下巴枕上去:“你怕吗?”   “不怕,”0416平静地说,“因为有你,我现在每天想的不是怎么不让B发现,而是怎么带你一起出去。”   0933笑了,把眼睫埋进他颈窝里:“出不去的,边沁从没有过越狱记录。”   “你知道吗,”0416贴过来,小声说,“这里只有B一个人,其他的全是AI。”   0933抬起头,不敢置信地和他对视,这时门上的隔板响了响,打开了,A冰冷的声音传进来:“0416,0933,准备出舱。”   0416不服从:“还没到八个小时呢。”   “新指令,”A不耐烦地用教棍抽打合金门,“中央塔楼五层会议室集合。”   0416戴着手铐走到会议室外,B站在门口,红袖标上的党徽分外醒目,看见他,晃一晃夹烟的手,让A先把0933带进去。   “干嘛,”0416留在门外,懒洋洋问他,“想我啦?”眼神火辣辣地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,不需要语言,含义鲜明的性暗示。   B夹烟的指头动了动,舌头舔着嘴唇,躁动的样子:“都聊什么了?”他偏头去看墙上的宣传标语,装作漫不经心。   “哄他呗,”0416用一种叫人酥麻的嗓音,黏腻地说,“不哄好,没下次了。”   B忽而笑了,像是自言自语:“你还想有下次!”   这话让0416心惊,他什么意思,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指令,是针对自己吗?他不露声色地胡思乱想,B却不再说什么,推开门,屋里坐着五个人,整齐地围成半圈。   0416拉住他:“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   这话很突兀,B扭头看着他,慢慢把门关上: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想有人罩着我,”0416说,丢了老大面子似的,涨红着脸要求,“罩我,就不能让我睡囚舱,我得睡你那儿。”   “那0933呢?”B眯眼瞧他。   “你要是跟我,我看都不看他一眼,”0416傲慢地挑着眉毛,给他补充,“是真‘跟’啊,不让操不行。”   B噗嗤笑了,没说话,带着笑意等他继续,0416摊开手:“没啦,行不行,给句话。”   B把手又搭在门把手上,将推不推的:“等这一轮结束,”他轻声说,“你会得到你想要的。”   说完,他头也不回进去了,0416盯着那片优雅的背,跟上去,他说的是真的吗?如果是,那自己安全了,要遭殃的是谁呢?只能是0777。   全体就位,还是A开场:“今天是学习小组最后一次研讨,”他翻开小本子,“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,圣徒岛这个游戏太老,我猜你们都玩腻了。”   最后一次?0416皱起眉头,听A接着说:“党很关心你们的精神生活,特地为你们开发了第二款接入游戏——螺髻山。”   犯人们面面相觑。   “你们四个,”A站起来,朝C招了招手,“是经过筛选的测试者。”   0416心里发慌,这个发展他始料未及,可以肯定管理员是有阴谋的,但B想怎么玩他毫无头绪,这时C从兜里掏出四块电子芯片,每一块上都贴着一个人的号码。   “现在分发的,是你们在新游戏里的角色,”A指了指隔壁,“测试机已经调试完毕,你们没有时间准备,直接进入游戏,”   其他人还懵着,0933举起手:“长官,游戏里是只有我们四个玩家吗?”   一个关键性问题,A笑了,合上本子站起来:“管理员和你们一起进入游戏,你们的角色由管理员分配,但管理员的角色对你们保密。”   这明摆着是一场不对等的猎杀,B要在游戏里结束他和“皈依者”的恩怨,游戏一旦开始,谁也说不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,自己的角色应该是安全的,那0933呢?0416朝他那边看,C正命令他起身,让他和其他人排成一队去隔壁。   还是到要抉择的时候了,0416想,他把自己芯片上的号码撕掉,故意起身慢一些,和走来的0933挨上,然后咳嗽一声,偷偷把芯片给他看。   0933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,撕掉芯片上的号码,可为什么这么做,他不清楚,直到0416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跤,晃过来撞掉了他手上的芯片,他才恍然大悟。   果然,地上出现了两块芯片,0416弯腰把其中一块捡起来,递给A看:“长官,这块是我的,用不用查一下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B替A回答,似乎因为是他,所以放心。 第16章 螺髻山 壹   山风从西面吹来,乃古背着刀,哈腰上坡。   他有漂亮的棕色皮肤,大眼睛,老鹰似的凶鼻子,脸颊瘦削。两鬓的头发剃光了,头皮发青,其余的长发挽成一个鬏儿扎在头顶,左耳上是一个硕大的圆耳环,他朝这边瞪眼的时候,英武得像是毕摩(1)口中的天兵。   他没穿察尔瓦(2),披毡(3)也没穿,光着膀子,露出脖子上的熊牙和野猪牙,这样的勇士,身上却一片银子也没有——他是个娃子。   在螺髻山,说话的是黑彝,听话的是白彝,而娃子,则是畜生。   娃子乃古沿着蜿蜒的山路,劈开缠腿的荆棘,要回寨里,他的寨在山顶,是有百年血脉的底惹家支,他是主人最好的狗,也是家支最锋利的刀子。   忽然,上风处传来说话声,他立刻匍匐,趴在衰草里。   这一带是俄罗家支的地盘,底惹家几十年的死对头,刚才路上经过一处俄罗家的路标,枣木杆儿,顶上挂着一颗底惹家男丁的人头。   乃古扒着土坡偷看,远远的,过来一支五颜六色的队伍,当中有一把黄伞,跃动着,摇摆着,在螺髻山萧索的风景中格外夺目。   女人们嘻嘻的笑声传来,黄伞下是个穿百褶裙的黑彝夫人,娃子们簇拥着,在杂草间款款而行,每挪一次脚步,荷叶般的裙口就倏忽散开,仿佛一圈涟漪。   她们朝这边走来,乃古谨慎地压低身体,那是个美人儿,乌溜溜的大眼睛,睫毛弯翘,微黑的两颊上有苹果般的红晕,还有那副胸脯,丰腴饱满,在细腰上稍稍一扭,就有叫男人咋舌的魅力。   他猜到她了,这样的美貌,只有俄罗家新娶的媳妇阿各能有。她戴着高高的三层银帽,银流苏遮在眉上,一动,就哗哗作响,黑衫子襟口系着三颗硕大的球形银扣,领口上扎着银牌,领子上是一圈精细的梅花银泡,如果不是头人的妻子,不会有这样的穿戴。   她像所有高贵的黑彝夫人那样,一手撑腰,一手扶着沉重的银帽,画儿一样扭摆。   螺髻山有两个美人,她是其一,另一个则是她的丈夫,俄罗小轨,乃古不禁替自己的主人感到惋惜,螺髻山最美的两颗明珠,都闪耀在山腰上了。   女人们有些骚动,黄伞从阿各头上移开,两个阿米子(4)扶着她,来到乃古头上的山坡,然后她们退开几步,只留阿各一个人在那儿,掀起厚重的羊毛裙子,露出大腿,怀抱着裙摆蹲下。   她撒尿了,嘘嘘的,尿液顺着松土和蒿草根流下来,要流到乃古身上,他不得已一躲,阿各听见声音,发现了他。   他们离得那样近,赫然对视,两人都瞪大了眼睛。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!阿各蹙着眉就要惊叫,但终究是头人的女人吧,她想到她的颜面、她的身份,她这样新婚的年轻夫人,不该有暧昧不明的传言。   乃古也没动,他不想惊动俄罗家那些人,他趴在那儿,趴在阿各的尿液边,看着她,她脸红了,屁股也没顾上擦,紧抿着嘴唇站起来,居高临下把他瞪着,但乃古是那样英俊,没有哪个女人会真对他生气,她也只是把他看了又看,忐忑地走开。   他等她们走远,拍拍泥土站起来,迅速穿过俄罗家的领地,进入底惹家的地盘,在两家疆土的分界处立着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一只山鹰,和“三滴血”的传说。   相传螺髻山的祖先是一位少女,十五岁时被一只神鹰的影子遮住,鹰嘴里落下三滴血,一滴打在头顶,穿透了她九层发辫,一滴打在身上,穿透了她九层毡衣,一滴打在下体,穿透了她九层裙褶。   少女因而受孕,生下两个男孩,哥哥叫底惹,弟弟叫俄罗,两兄弟在母胎中就缠斗不休,他们的后代也注定世世为仇。   而乃古,他的祖先只是底惹家从山下抢来的娃子,他身上没有黑色山鹰的血,名字前头也没有彝人神授的姓氏。   走进寨子,和他一样的娃子在四处忙碌,往常他们也忙,但不像现在,急急惶惶,东翻西找。   “喂,乃古!”背后有人叫,他转回头,是大管家,披着察尔瓦抽着旱烟袋,指着下山的方向,“头人的猫丢了,去找。”   头人的猫叫荷包,是三年前火把节跳朵洛荷(5)时,装在三角荷包里带上山的,当时给了卖猫的汉人一两金子。   乃古很饿,大半天没吃过一口东西:“头人还好吗?”   猫是有灵的牲畜,身上挂着主人灵魂的边角,猫丢了,主人据说会生一场大病,大管家拿烟袋锅指了指主屋:“闭门歇着呢。”   那是一间高大的土墙房,顶着寨子里唯一一片青瓦,门口有大大小小三条狗,烧火的烟从烟筒里袅袅而出。   “还等啥子,”大管家不高兴地催促,“快去嘛!”   乃古只好转身,走向来时的路,边走,边回头瞥着头人的屋,那个人在里头,初始设定描述他温和、沉稳,可惜眼下还见不到。   荷包是只大花猫,金黄色,一身神气的细条纹,从小被寨里养着,按说跑不远,乃古把底惹家整个山头找了一遍,也没找到,甚至没听到一声猫叫,难道……是跑下山了?   抬头看,月亮挂在树梢头,前面穿过一片马桑树林就是俄罗家的地盘,他肚子咕咕叫,吞一口口水充饥,硬是冲下去。   林子里照得见月光,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,他把长砍刀从背上拖出来,掂在手里轻轻地叫:“荷包……荷包!”   没一会儿,前头不知道哪棵树后头,有人应了一声:“哎!”   乃古立刻哈下腰,把刀握紧,专注地盯着那团漆黑,对方和他一样没点火,显然,在这片交界地的土林子,双方都很谨慎。   “哪个!”他喊,不躲,晃着刀,一点点往声音的方向蹭,这不是一般人的策略,只有杀惯人的勇士,才敢这样无畏。  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敢上来,被愚蠢的男子气概驱使着,从树后现身,宽裤脚,是俄罗家的人,裤腿很短,只过膝盖,是白骨头。   乃古扫视一通,把刀刃朝向他,两手推着,这么就要上去,右手边斜后侧突然响起踏碎枯枝的声音,闯了这么多年林子,他立刻知道,对方不是一个人!   不用确认,甚至不用看一眼,他调头就跑,一支箭似的,直直从林间穿过。俄罗家的人追上来,两个,听脚步,仍然是一左一右分两路,一个离得近些,另一个慢很多,乃古脑筋一转,朝南转弯,那边有一连串阶梯似的土坡。   他这样狂奔,让俄罗家的人把他小瞧了,嘲弄着,打起赶羊的哨子。   乃古渐渐放慢速度,等快的那个追上来,土坡到了,他一个接一个往下跳,一连跳了四五个,追的人越来越躁,跳得也熟,想都不想就往下扑,这时乃古一个转身,横刀架起,噗嗤一声,热腾腾的血就糊了满脸。   尸体打着翻儿跌下去,乃古片刻不等,返身就往上窜,等他跳上坡顶,慢的那个才来,看见他,先是一怔,等意识到他脸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血,已经晚了,背过身想跑,被乃古一刀劈在地。   林子静了,只有老鸮啼哭似的叫声,乃古往尸体腰间摸,摸到姑娘给绣的花肚兜,可惜了。   拽开肚兜,他翻出一袋子炒面,急吼吼往嘴里塞,狼吞虎咽嚼了,提刀去割人头,两颗头割下来扯散头巾,抓着长头发,血淋淋拎在手里。   回到寨子,大管家坐在头人的墙底下等他,磕了磕烟袋:“猫呢?”   乃古摇头,把一对血脑袋丢在他脚下:“在我找猫的路上埋伏我,”他拿胳膊肘揩脸上的血,“猫是俄罗家偷的。”   老管家咂一口烟,没说什么,努努嘴,让他进屋。   大屋的门“乃古”推过无数遍了,但对玩游戏的人来说,却是第一次,门开时那个轻微的声响,说熟悉吧,又陌生,他把门在身后关上,走进去。   火塘没盖,屋里暖烘烘的,头人披着察尔瓦坐在地上,金红色的火苗映着他的脸,有种古老的静谧。   他一身黑,察尔瓦蓬成山鹰翅膀的形状,包头上的英雄结又直又细,高高耸着,表明他的身份,所有这些肃穆的黑色中,只有一抹红,是他左耳上的珊瑚串,长长的,从肩膀一直垂到胸前。   他转过头,淡然地看着乃古,那张脸,有温和可亲的气质,一双眼睛宽而长,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,瞳色很浅,不笑,仿佛也有笑的意思。   乃古向他走去,背上的刀拽下来扔在身后,这极不尊重,头人皱了皱眉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   “底惹达铁,”乃古叫着他的名字,挨着他蹲下,一边在火塘上烘手,一边扭头看他,是一种别有深意的打量,“我给你挑的角色,怎么样?”   他手上还沾着血,顺着达铁的肩滑下去,落在他手背上,达铁迎着跳跃的火光,用一把沙哑的嗓子叫:“长……”   “官”字还没出口,乃古就把他的嘴捂住了:“嘘,”他说,“和圣徒岛一样,不要提现实里的一切。”   达铁垂下眼睛,这个小动作让乃古诧异:“你……”他不知道怎么形容,这无疑是他的聆听者,可和0416却那么不同:“真奇妙,”他喃喃自语,“你在‘里头’和‘外头’,完全是两个样子。”   这时,底惹达铁咬了他指头一口,挺疼,他掰开他的嘴巴,门牙左边有一颗小虎牙,只是一颗虎牙,却让他火一样兴奋起来。   推着下巴把底惹达铁摁倒,他跨上去,用一张血迹森然的脸俯看他:“现在,是我比你强壮了,”说这话时,他眉飞色舞的,手从察尔瓦里伸进去,拉扯下头的披毡,“跟你一样,我在游戏里也是另一个人!”   他急躁地亲吻他,带着新鲜的血腥气,底惹达铁不怎么躲,但也不热情,高贵得像一个真正的黑彝,只偶尔吐出那么一两口气,喷痒了乃古的眉毛。   “他们呢?”达铁问。   乃古停下来,就着火塘的光看他脖颈上的一颗小痣:“和你无关。”   “我没被人上过,”达铁说,“你又那么野。”   “害怕?”乃古饶有兴致地拨弄他耳垂上的珊瑚串,然后去摸他包头边缘露出的些许鬓发,慢慢的,把他整张黑布包头都解开了。   包头底下是天菩萨(6),卷得很紧、很漂亮,乃古动手前有那么一刹的犹豫,但终究克制不住,颤颤的,把那团尊贵的头发紧紧握住。   底惹达铁倏地闭起眼睛,这种受侮辱的感觉是角色设定带给他的:“没看背景信息吗,白骨头摸了黑骨头的天菩萨,要砍两节手指,”他羞愤地说,“而你……”   乃古放肆地摩挲,以下犯上的禁忌感让他战栗:“只是个奴隶,”他渴求地盯着达铁的眼睛,问他,“你是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?”   天菩萨顶上有一根小银针,固定形状的,他把它拔出来,唰地一下,头发就散开,长长地披了半面,柔顺地堆在达铁肩上。   乃古掬起那捧长发,在手心里揉,往嘴唇上蹭:“这么冷冰冰的,不喜欢在我下头?”他笑,哝哝地说,“在上头你就愿意了?”   达铁把头发一点点从他手里拽回来,那样子,有种寡淡的风情,他在拒绝,可乃古的心却咚咚跳,为这种冷艳的拒绝陶醉。   一早,底惹家的射手向俄罗家射去响箭,二十支,乘着山风,落在俄罗家的地里,每支箭上绑着一根黑鸡毛,这是告诉他们,底惹家要来了。   差不多晌午的时候,底惹达铁领着一群男丁,浩浩荡荡顺山而下,过了界碑,俄罗家的人早等在路旁,宽裤脚的男人,瞪着一双双仇恨的眼睛,沉默地目送他们过去。   乃古走在最前头,脸上泼了新杀的鸡血,腰上别着昨天割来的白彝脑袋,死灵一样为底惹达铁开路。   远远的就听见女人的哭喊声,两个,为她们的男人或儿子,俄罗家的人越聚越多,开始前后拥挤,女人的面孔出现了,又恨又怕的目光流连着底惹家的勇士们,他们穿利落的窄裤脚,野蛮而高大。   在寨子前,俄罗家的管家把他们接住,以对头人的恭敬迎接底惹达铁,当然也仅只是恭敬,没有杀羊打鸡,没有迎宾宴,说着:“我家头人昨晚喝了大酒,还没起来,请底惹头人随我去侧屋。”   侧屋,女人的屋子,达铁没说什么,冷淡的脸微微扬着,朝乃古点了点头。   乃古继续开路,为达铁除秽,进寨子就看见俄罗小轨的大屋,仿汉人的式样,屋脊上不伦不类地装饰着怪异的檐角,阿各的屋在他东面,门窗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纸花,也是跟汉人学的。   俄罗家有田,有田就有粮吃,有鸦片烟种,有源源不断的银子,有枪弹,有山下抢来的娃子,达铁瞥着满院穿草鞋的汉人奴隶,挺着背迈上土台阶。   阿各的门为他敞开,她没有盛装,只戴一条缀满了珊瑚的头帕,左手边是一个十四五、还没扎起天菩萨的男孩,俄罗小轨的弟弟。   按规矩,乃古应该把脑袋还给死者的家人,然后留在屋外,但他却把达铁拦住了——屋里除了阿各和男孩,还有三个黑彝男人,高高的英雄结,硕大的玛瑙耳环,背着弓刀,是勇士。   “放心,”底惹达铁的目光温柔地投向他,轻声说,“只是来要猫。”   他进去了,带着几个后生,门在面前关上,乃古皱着眉头转身,和一堆俄罗家的人面面相觑,他们盯着他,和他腰上的死人头,他们不会认为那是他的战利品,他只是个娃子,只配给他的头人挡灾。   前头不远,底惹家的人聚堆儿站着,他们也是一样,瞧不起乃古。   乃古并不在意,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寨子,侧耳去听,听猫叫声,可银匠敲银器的声音实在太响,什么也听不见。   屋里开始争吵,你一言我一语,还不到激烈的地步,乃古的刀在背上,他已经在思考,一会儿闹起来,他怎么拔刀,怎么夺门,怎么把达铁推出去,怎么将那三个勇士依次斩于刀下……砰地,门从里面踹开,达铁出来了,底惹家的人立刻向这边靠拢,俄罗家的人从中挡着,两伙察尔瓦纠缠到一起,家支械斗一触即发。   “俄罗阿各,”达铁出声了,他一出声,人群就像潮水退去般寂静,“不承认偷了我底惹达铁的猫,”他把下巴翘得漂亮,左耳上的红珊瑚映着日光,“也不肯给我丢猫的补偿,”缓缓走下台阶,他内敛、沉静,有山鹰扶枝时的优雅,“螺髻山只有这一只猫,上头挂着我的魂呢,藏不住!”   没有一个人出声,俄罗家的人不自觉哈下背,畏缩着纷纷让开,乃古要跟上去,这时背后突然踹来一脚,正中他的膝窝,他一条腿跪在地上,愤而回头,一张漂亮的脸蛋,大眼睛因为炽烈的日光眯起来,左脸上一个小酒坑,是阿各。   她认出他了,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底惹达铁身上时,独独她盯着乃古,带着一种刁蛮的羞怯——她把他恨上了。   乃古回瞪她,那泡尿又不是他有意去窥,看她是女人,他恶狠狠地龇了龇牙,忍了。   底惹家的人回寨子,乃古一路紧跟着达铁,怕他因为丢了猫身上那一点魂,有什么不该有的磕碰,这具金身,他谨小慎微地护着,连风都不许轻动。   回到山顶,达铁直接回大屋,乃古跟着他,进屋把门关上,拨开火塘上的灰,下头的火苗就亮起来。暖了,达铁在火塘边坐下,只有他们两个,他显露出一点怒意:“明天,去俄罗家给我杀几个人。”   乃古蹲在他身旁,老妈子似地顺他的珊瑚耳串,拍打他察尔瓦上的灰尘:“是在他们手上吧?”   达铁有点嫌烦:“听他们说的那些话,错不了,”他拂开他的手,“偷猫,在哪座山头都是大案,他们敢做,就别怪我手黑。”   乃古知趣地不碰他了,转而盯着他的脚,一身大察尔瓦下唯一露出来的地方,光裸的、蒙着一层灰的白脚:“可惜今天没见到俄罗小轨。”   他伸手要抓,达铁好像早料到他的作为,倏地,把脚缩进察尔瓦里:“见他干什么,”他轻蔑地觑着他,“见他美?”   乃古真受不了这个人,有时候那么冷漠,有时候又……他扑着他,盲目地拉扯他的察尔瓦,扯开了平摊在地上,然后是披毡,厚厚的两层,他拽掉自己的裤子,光着屁股骑在他腰上:“你死了老婆,我又荒着,咱俩正好!”   达铁还是那样,反抗都懒得反抗的样子:“不许出格。”   含糊的一句话,乃古却懂了:“放心,不进去,”他仔细地解他系得过紧的裤带,往上翻他薄薄的黑衫子,“等你愿意了。”   达铁就这么懒洋洋地枕上胳膊,侧着头,对着火,艳得拿人,乃古盯着他,没法不口干舌燥,这是一盘大菜,他却好像没本事吃下去:“等你愿意了,我叫你缠着求我!”   他把他剥开在黑色的察尔瓦上,达铁其实很瘦,是那种有些年龄的男人特有的瘦,瘦得干净,腿根上摊着一坨颜色不深的东西,软塌塌的,像是不常用。   乃古盯着那团东西,慢慢把他的大腿分开,随着牵拉,屁股上的肌肉拱起一个饱满的形状,他精悍得恰到好处。   “你真有过女人吗?”乃古滚动着喉结问,“和她搞过几次?”似乎想达铁说出些无耻的话。   “有过,”达铁张着腿,肚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,“一个胖姑娘,一次就怀上了,难产死的,你不知道?”   这很扫兴,乃古往上翻着他的腿,把藏在深处的屁股眼儿露出来:“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,一些隐藏信息只有玩的人才知道。”   那个洞和他前头一样,有种不谙人事的天真,乃古用中指和食指压住两侧,下流地狠狠揉弄,揉着揉着,紧缩的洞口就舒展了,他把拇指肚顶上去,按手印似的,并不用力,却很执拗地在那儿猥亵。   柴火的劈啪声中,达铁哼了一下,很短促,甚至不好确定是不是他,可乃古看见了,看见他胯下那坨软塌塌的东西变了颜色,红红地翘起个头。   “不是吧……”他惊讶地抓起来,只稍捋了捋,就硬邦邦地戳手了,“你……被人玩过后面?”   达铁梗着脖子往下看,一看,就懊恼地闭起眼睛,是0416,他把他弄成这样的:“不知道,怪怪的,”他抿着嘴唇,有些害羞地说,“可能因为没女人吧……”   没女人,屁眼儿就会变得敏感吗?乃古不信,一手摸他,一手讨人厌地掐他的屁股肉,达铁抓着他的手,享受,又像是怕他,指头或轻或重地在他手背上划,乃古受不了了,扶着他那根只用过一次的东西,囫囵送进嘴里。   他脸上还挂着血,做这种事时狰狞可怖,即使这样,达铁还是夹起了腿,大腿内侧在他剃得发青的两鬓上胡乱磨蹭,又扎又刺,又麻又痒。   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,乃古从底惹家下山,一个人,一把刀,穿过马桑树林,进入俄罗家的地界。   他挑险峻的小路走,绕着大圈,一点点接近寨子,寨里的炊烟都熄灭了,整个山腰在沉睡,他的脸和胳膊拿灶灰抹过,黑夜里,一团烟似地飘过岗哨。   绕开狗,贴着屋后走,他在寻找目标——既然冒险来了,就杀最好的。   从屋子和屋檐下挂的东西就能分辨出屋主的身份,住大屋的是黑彝,墙上皮子多、挂牛头的则是黑彝中的勇士。   这样的,他随便挑了一家,站在窗下往里看,盖住的火塘边,一对男女搂抱着,哼哧哼哧在干事儿,几个孩子裹着察尔瓦睡在一旁。   咚咚,乃古敲了敲窗,那两人停下来,瞪着眼睛往这边看,乃古的脸太黑,一时看不出是个人,他笑着咧出一口白牙,打了个招呼:“喂。”   男的立刻爬起来,披毡都没穿就夺门而出,乃古一溜烟跑开了,男人顺着草丛沙沙的响动,追着他上了屋后的土坡,坡上是林子,刚钻进去,还没辨出个人影,左边脚踝突然一阵剧痛,他叫了一声跪倒,用手去摸,是脚筋被割断了。   这时候,就在身后的草丛里,那么近,乃古站起来,拿着长刀,抓住他另一只脚,也没放句话,就把这脚的脚筋也挑了。   男的想反抗,可站不起来,只能徒劳地挥拳,乃古才不和他纠缠,揪住他的头发,在咽喉偏上一点儿的位置,抹了刀子,抹完,顺着山坡把他踢下去。   他会慢慢失血而死,乃古没急着走,而是抱着胳膊等,果然,那家伙靠着两条胳膊爬回去,喉咙破了喊不出,就到最近的一家去砸门,那家出来的是个瘦男人,叫嚷着回屋取了弓,顺着地上蹭出的一条血路,追过来。   乃古喜欢拉弓的,拉弓的一般身手都不行,他嚼着草叶躲在树后头,看那人走进林子,很小心,很谨慎,却在黑暗里和他错身而过。   “喂。”他叫他,那家伙迅速转身,刚转过来,迎面就挨了乃古一拳,很重,上嘴唇整个裂开,血肉模糊的。   这个距离,弓箭基本没什么用了,乃古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拇指压在过气儿的地方,对方不敢动,像条丧家的野狗似的,被他拽着,拖向坡上高处。   俄罗家的人很快会追上来,乃古知道,于是就近把人摁在一处蒿草丛,深深浅浅割出七八道伤口,冷冷地问:“猫在哪儿。”   “猫是自己来的!”拉弓的嚷,被折磨得可怜兮兮。   乃古给了他一拳:“别嚷嚷,”还是那句话,“在哪儿。”   拉弓的被血呛了,咳嗽着说:“小头人,咳咳,养着呢,”那片嘴唇,每吐一个字都钻心地疼,“没养过猫,舍不得还。”   这时山下有疾跑声,听起来只是一个人,乃古立即抓起手边的弓箭,起身往下迎,长刀顺势一勾,拉弓的就大头朝下栽进草里了。   没跑几步,前方出现一个大家伙,是那天阿各房里的三个勇士之一,他看见乃古,骂骂咧咧地冲上来,乃古没动作,也不逃跑,傻瓜似地杵在那儿,对方看得出他是娃子,很自然就轻敌了。   乃古的手背在身后,月光不好,大个子也没在意,等快到近前,乃古才把手亮出来,左手一把弓右手一支箭,搭箭上弦拉满了,赫然一松手。   照理说,娃子不会射箭,乃古也确实不大会,可这么近的距离,会不会已经不重要了,眨眼的功夫,大个子的脑袋就被刺穿,扎着箭杆,他还想搏呢,攥着拳头虚晃了两步,终究倒在乃古身上,无力地滑下去。   捡起刀,乃古看见山腰上亮起来,星星点点的,是火把,他“嗤”地一笑,返身回家。   这样的报复性袭扰持续了三天,俄罗家的人有了防备,再想得手就很难了,乃古回到达铁的大屋时,东方已经泛白,他扎着胳膊上的伤口坐在火塘边,一点声音,达铁就醒了,咕哝着问:“几个?”   “一个,”乃古把手往他的察尔瓦里摸,热烘烘的,“还是侥幸。”   达铁厌烦地翻个身:“往后别去了,够本了。”   乃古穿着裤子、带着一身的血腥气钻到他身边,他光溜溜的,天菩萨散着,长头发随意缠在身上,凑上去闻,有一股马缨花的香气。   乃古从背后抱住他,达铁不愿意地躲,往后踢了踢:“走开。”   “就抱一会儿,”乃古说着,用一根手指轻轻挑他散乱的长发,挑好了拢成一把,握在手里,“天也要亮了,回头亲一会儿?”   什么呀,达铁装作没听见,和乃古这样没羞没臊地搂着,他根本睡不着,他怕他,怕他真来劲儿,也怕他发现自己是假的。   大手在肚子上揉,坏心眼儿地往肚脐里抠,达铁痒得直打颤,忍着忍着,耳朵眼儿有气儿往里吹:“来嘛,就亲一口。”   头发被拽着往后拉,力气很小,但无法挣脱,没奈何,他只好顺势转过去,迷蒙地眯着眼,这副样子,反而让乃古动情。   “嘴张开,”他把察尔瓦拉上来,盖在两人头上,一手从脖子底下托住达铁,一手扳着他的下巴,小心翼翼地抬,“喘口气儿。”   达铁没喘,他不知道一个吻能持续多长时间——黑暗里,乃古过来了,湿湿的,慢慢把他吸住,那样游刃有余,那样不慌不忙,嘴唇和嘴唇的纠缠声很响,响得有点过头了,达铁涨红了脸,皱着眉头被他趴上来,压在下头。   “嗯……嗯嗯……”气开始不足,达铁扭着脖子想躲,乃古不让,手也不乱摸,就是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吃嘴巴,0416从来不是这样的,他也凶猛、强悍,但不会这样软刀子熬人,“哼,放……放我……”他发出怪异的鼻音,软绵绵黏糊糊的,这不能怪他,任谁被这样磨面似地挑逗,都耐不住要哀求。   乃古放开他,转而去抓他的手,十个指头攥在一起,紧紧的,达铁这时候发现,他是不由自主在和他接吻,沉迷,而且躁动,乃古那样有力量,连下头都硬得吓人,隔着薄薄一层裤子,骑马一样在他胯下起伏。   他不想这样,达铁清楚地知道,他不想和这个人这样,他想要的是0416,皈依者0416,只有0416……乃古停下了,猛地掀开察尔瓦,充足的空气和清晨微白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,他撑着胳膊往下看:“哎,这就射了?”   达铁瞪着屋顶急喘,脑子里乱哄哄的,无意识往他说的地方看,看不太清,但很快就感觉到,肚子上湿了。   这太可怕了,比上次被分开大腿按摩屁股还可怕,达铁虚软地支起上身,正和抬头看过来的乃古对视,一瞬间,他无法不流露出恨意。   乃古发现了,却把这当成0416被征服时的无奈和懊恼,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:“我们慢慢来,不着急。”   这家伙了解故事线,神灵一样,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,他知道结局,所以从容,“0933是谁,”终于,达铁忍不住问,“是俄罗家的吗?”   乃古看着他,用一种审慎的目光:“还是在意他啊,”意料之外的,他竟笑起来,“你见过,”好像满不在乎,他坦白,“是俄罗阿各啊。”   达铁瞠目,努力回想那天坐在屋子对面的女人,头帕、珊瑚、银牌,长相一点都不记得了,只记得眼睛遮在头帕青蓝的阴影里,看不清:“女人?”   “女人,”乃古重复,问他,“还喜欢吗?”   达铁学着0416的样子,勾起一侧嘴角,无所谓地笑笑:“男女有什么关系,能搞到,都可以搞。”   “那……”乃古缓缓俯下身,达铁不得不随着他躺到,唇角被细细吻着,那家伙说,“我可得把你看牢……”   “头人!”屋外有人喊,听声音是大管家,“俄罗家的小头人上山了!”   达铁推开乃古,盘着头发坐起来:“带了多少人!”   “传信儿的说就他一个,”大管家贴着门,语气焦急,“说是还拿着一把刀子,可能是来给俄罗家报血仇的!”   报血仇也轮不到他呀,达铁疑惑地穿起衫子,扎天菩萨,缠包头布,穿戴好了推开门,大屋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,都提着刀背着弓,齐刷刷望向他。   “只是个孩子。”他裹着黑色的大察尔瓦,每下一步台阶,耳朵上的珊瑚串儿都随着摇晃,他今天的英雄结挽得很好看,高高翘着,叫人瞩目。   身后是乃古,脸上的血已经干了,斑斑点点发黑发皱,乍一看,像是涂坏的鬼脸,“别妄动,”达铁下令,“毕竟是头人的弟弟。”   没有一袋烟的功夫,小头人到了,一个穿丝绸的孩子,踩着汉人的鞋子,戴着彝人的耳坠子,天菩萨从左半边脸垂下来,担在胸口,傲气地挺着。   “猫是我养着呢!”他喊,晃了晃手中的刀子,刃上带血,“来时杀了!”   底惹家的人哗然,那猫上可挂着头人的魂!他们要往上拥,被大管家差人管住,小头人看他们不上来,又说:“等着完蛋吧,底惹达铁!”   这过分了,可达铁并不动气:“你为什么来,孩子,”他问,任山风把察尔瓦鼓起来,像一座山,一只即将展翅的山鹰,“一个人,来送死?”   “我是俄罗家的勇士,”小头人像是自言自语,举起刀子,有要往前冲的架势,“族人因为我而死,家支因为我而蒙羞,”他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含着水光,卯足了力气,嘶吼着踏出一步,“我要了结这一切!”   所有人都往后撤步,这是准备迎击时的保护动作,可那孩子并没冲上来,一时间,鲜血喷涌而出,勃勃的,浸透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。   拴耳环的线绳和他纤细的脖颈一起,被自己的刀割断了,玛瑙球打着滚,滴溜溜转到达铁脚边,那具年轻的身体倒下去,轻轻的,跌落在血泊里。   小头人死了。   寨子死寂。片刻,人群轰一下炸开,这是死给(7)!俄罗家的小头人当着他们的面儿,死给在底惹家了!   (1)毕摩:祭司。   (2)察尔瓦:披风。   (3)披毡:穿在察尔瓦下的毡褂。   (4)阿米子:姑娘。   (5)朵洛荷:火把节时女子跳的集体舞蹈。   (6)天菩萨:彝人认为神灵通过头发与人沟通,男子在头顶蓄一丛长发,挽成发髻,象征天神,长的天菩萨可达两米,忌讳触摸、抚弄。   (7)死给:彝人发生纠纷时,如果一方感到委屈或是自尊心受了伤害,经常会采取自杀的方式,以此让纠纷的另一方为自己的死负责,称为“死给某人”。死给会引起严重的后果。 第17章 螺髻山 贰   乃古背着达铁,沿着山路下山腰,底惹家的人抬着小头人的尸体,跟在后头。   达铁的脚伤了,大概和猫的死有关,出寨子没多远,他踩中了自己人抓野猪的陷阱,左小腿肿起来,不能动了。   趴在乃古背上,他恨恨地说:“我的猫死了,我的脚坏了,却得给他们赔银子!”   “你想怎么样,”乃古敏捷地在树林间移动,架着他的腿弯,把他珍宝似地驮着,“我去给你办。”   达铁静了片刻,搂紧他的脖子,贴着耳朵说:“我要俄罗小轨死!”   说这话时,他没看见乃古的脸,没看见他狡猾地笑起来:“那如你所愿,”像是早计划好了,他说,“一会儿到俄罗家,找个茬当众羞辱我,我想办法留下。”   达铁默许了,远远的,能瞥见俄罗家的寨子,有些多余的,他嘱咐一句:“只是俄罗小轨,别动女人。”   乃古知道他指的是阿各,目光闪了闪,没应声。   俄罗家的人一点不知道小头人上山的事,看见抬尸体的担子都吓坏了,奔走着,去敲侧屋的门,阿各从里头出来,看见达铁,和他身下牲畜似的乃古,满身银器唰地一响,背过身去,傲慢地让他们进屋。   乃古在火塘边跪下,达铁没有要起身的意思,显然不拿他当个人,心安理得地坐着。对面阿各低眉盯着乃古,眼神里有轻视,还有嘲讽。   “你们头人呢?”达铁问,把她的目光从乃古身上拽回来。   “烟抽多了,正睡呢。”阿各答,她真漂亮,花儿一样,达铁热切地看着她,想从她身上、脸上找出一点0416的样子,他一定也在找自己,只要看到自己急切的目光,她就会明白……可阿各漠然地移开眼睛,又去盯着乃古了。   “擦泪一锭银,”她说,“要改成一锭金子,因为死的是头人的弟弟。”   “偷猫九两金,”达铁不同意,“我的猫死了,我也受了伤,擦泪银抵了。”   他们俩在交涉,乃古开始栽歪身体,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,右手慢慢松开,把达铁狼狈地丢在地上。   这就是路上他们说的那个“茬”,乃古惶恐地跪作一团,以头抢地乞求宽恕,达铁从腰间抽出平时打狗的小鞭子,狠狠抽他:“滚出去,猪狗不如的东西!等回寨子,我扒了你的皮蒙鼓面!”   乃古慌张地躲避,手脚并用着,跪爬出屋子,他带着一肩膀鞭伤,贴着墙根往僻静处疾走,俄罗家的人不管他,娃子就是狗,谁会在意一条狗的去向呢。   夜里来过几次,这里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了,他在坡上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,居高临下观察寨里的动向,不一会儿底惹家的人就离开了,应该是没谈拢,这在彝家很常见,“仇怨埋在土里,三十年不腐烂,暂时搁在火塘上,三十年烤不焦”。   俄罗家恢复了平静,小头人的尸体停在场院,大概是在等俄罗小轨从鸦片烟的瘾头里醒过来,乃古也等着,等天擦黑,他瞄着阿各的屋子,偷偷下坡。   侧屋亮着火,阿各托腮坐在那儿,一个人,寂寞使她的美乌了,年轻的身体有萎靡的趋势,这时窗上响,她扭头看,是乃古的脸,灿灿地朝她笑。   她应该喊的,或是去捉刀,可她却站起来,轻手轻脚推开门,绕到屋后,乃古背着整片月光,沉默着,朝她伸出手。   她厌恶他,一个娃子,低贱、肮脏,偏偏他又那么俊,俊得很野、很坏,她去搭他的手了,一搭上,就被紧紧攥住,拉着往树林里钻。   这像私奔,她提着裙子呼呼地喘,前头的男人有片一宽阔的背,替她挡住山风,她捂着嘴,怕咚咚的心从那里跳出来,突然,他转身抱住她,把她面朝下摁在一块大石上,从后掀起她的裙子,只觉得两腿中间狠狠疼了一下,血滴下来。   乃古跪在俄罗小轨的窗下,隔着一堵墙,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,先是阿各:“……娃子底惹家不要了,我们留下……”   然后是小轨:“俄罗家还缺娃子吗,要捡他家的……”他声音很软,有黏黏的鼻音,像是骄横,又像是还没睡醒,“去,给底惹达铁送回去。”   阿各又说了什么,期期艾艾,没完没了,她想把乃古留下来,她卑微的情夫。   昨天夜里,她被乃古强迫了,至少一开始是这样,她咒骂着,挣扎着分抗,可贴着、搂着,她慢慢就乖了,抱着乃古的膀子流眼泪。   石头上那些血,乃古惊讶,握着她的腰肢问:“怎么回事?”  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,她咬起牙,螺髻山最美的美人儿,妒妇一样恶狠狠地说:“他从没碰过我。”   这不可能,乃古知道,俄罗小轨的角色没有这种设定,只能是0933不愿意,那个软弱的家伙,难道是想着0416?乃古发笑,他的0416正一心一意要他死呢!   大屋的门从里头推开,阿各走出来,因为疼,走得很慢,乃古站起来想扶她,被她一个瞪眼制止了:“你先留下,”她说,“我慢慢和他说。”   乃古点点头,回头看着大屋,想从高高的门槛上窥一眼传闻中的俄罗小轨,但这时的天光不作美,看不清。   接下来的日子,阿各为小头人的火葬忙里忙外,夜里,她偷偷跑到山坡上,和乃古抵死缠绵。她的青春、她全部的爱,都在这个娃子身上了,有时她想一想就要落泪,这时乃古便温柔地抚摸她,帮她把那些泪抹去。   “猪猡!”   乃古蹲在大屋前搓麻绳的时候,背后有人喊,他转头看,是个好看的女孩子,穿着鲜艳的两截裙,还没成年,身上已经有数不清的银饰。   乃古皱眉,她很臭,是那种熏得人头疼的臭味,在螺髻山,女子只要有狐臭,即使生得再艳,家支再高贵,也没人肯要。   从乃古皱起的眉头上,她感到了嫌弃,来自一个娃子的嫌弃,唰地白了脸,她一咬牙一跺脚,走开了。   没一会儿,从她离开的方向跑来一群汉人娃子,哄地拥上来,揪住乃古的头发,掐着他的腕子,拿绳子把他拴上,往寨子中央的开阔地拽。   “你们干什么!”乃古有些懵,稀里糊涂被踹倒在一片晒着的罂粟壳上,壳子很香,他大头朝下跪在那儿,嗖地,牛皮鞭子就甩下来。   疼,火辣辣的,他咬牙忍着,两手攥成拳头,娃子们在头顶上乱叫,抽着鞭子嚷:“记着,是姑娘打你!”   姑娘?刚刚那个女孩子?乃古从两腿间的缝隙往后看,看到一角彩裙:“她是谁!”   娃子们嘻嘻笑:“美都,头人的妹妹!”   嚯,俄罗小轨有个短命的弟弟,还有个臭烘烘的妹妹,乃古嗤笑,无所谓地舒展背脊,随他们抽。   看他这样,美都也较劲,他不求饶,她的鞭子就不停,抽到三十多下,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,背后湿了,血在横七竖八的伤口下汇成一股,乃古开始晕眩,勉强眨动着睫毛,不管用,视线越来越模糊,耳朵里除了聒噪的嗡鸣声,什么也没有。   恍惚间,他看见一双脚,男人的脚,沙啦啦,脚腕上却拴着一对芝麻铃,他吃力地抬起头,啊,是一朵索玛花,那么红,那么艳,伸手去够,花儿却仿佛开在天边,够不着。   “……底惹家的?”索玛花说话了,声音很熟,轻轻的,黏黏的,像是赖床时的呢喃,哦,乃古缓缓合上眼,是俄罗小轨。  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,索玛花吐着蕊怒放,没有风,四周是一股呛人的甜腥,乃古皱眉,越皱,腥气越浓,像从高处陡然坠下似的,他一个激灵,睁开眼。   是阿各,捧着烟筒,一口一口往他脸上喷大烟,捶了捶脑门,他想翻身,却发现后背的肉烂了一大片,不能挨床:“我睡了多久?”   阿各眼睛红着,不知道是熬的,还是哭过:“一天多。”   “头人没怀疑?”他指的是阿各来牛棚照看他这事。   “管他呢,”阿各放下烟筒起身,浑圆的屁股在群摆下摇曳,“我从不是他的女人,再说也没人看见。”   乃古要起来,被她按住:“别怕,我教训过美都了,”指头上戴着硕大的南红戒指,她和没男人时相比,更妖娆了,“没人要她,她脾气怪。”   这时候是后半夜,窗外看不见几颗星,阿各抱住乃古的头,舍不得地在他眉毛上亲了又亲,说几句腻歪的话,偷偷离开了。   她一走,乃古就呆不住了,从牛栏边的破铺盖里爬起来,踉踉跄跄出门,俄罗小轨的大屋前没人守着,只蜷着一条狗,和他认识,抬眼看了看他,没动弹。   他进屋,带上门,小轨侧躺在火塘边,抱着一杆烟枪,睡着了。塘里的火燃得很旺,熠熠的,照着他察尔瓦上扭起的胯骨,和无意识错落周折的柔软肩膀,裤带子松松挽着,毫不设防。   乃古想象过俄罗小轨的模样,美人嘛,大抵都是那样,大眼睛高鼻梁,嗔呀怒呀都招人爱。但这个人不是的,他有种病态的羸弱,戴着女人的芝麻铃,穿着绣花的窄衣裳,却没有一点古怪的娘气,他身上那股东西说不好,又软又硬,又阴又阳。   乃古大着胆子凑近他,他的脸孔像汉人,平滑圆润,下巴颌肉肉的,叫人很想捏一把,颈子细长,手指也长,指节处血气好着,颜色绯红。   0933,乃古心里头叫他,欣赏阶下囚一样欣赏他,可越看,心却越慌,爱上什么人了那样地慌,他意识到这种情感,焦躁地舔了舔嘴唇,那是角色“乃古”的情感,不是他的。   他现在就可以结果他,遂了达铁的“愿”,他抚摸他紧紧系着的天菩萨,人没醒,又解开他领口成排的襟扣,人也没醒,乃古停下手,觉得不对劲儿。   “喂!”他叫他,小轨没反应。   烟锅热着,屋门关着,乃古凑到他嘴边闻了闻,苦苦的鸦片味,还有鼻子,贴住了,只有一丝微弱的翕动,他一把抱住他,把他摊平了,跨上去捧他的脸。   他吸迷了!   撕扯他的衣裳,把那片温热的胸膛剥出来,乃古握住这具珍珠色的肉体,轻薄似地反复揉搓,边揉边听他的心跳,太弱了,好像下一口气儿就要上不来,他不能死,乃古想,这时候死了,自己的计划就落空了!   “俄罗小轨!”他叫,掰着下巴打开他的嘴,红口白牙,一丝大烟膏的甜腥,他鼓一口气俯下身,实实在在把他吸住,柔软的、连美人阿各都没碰过的嘴唇,乃古情不自禁就在那上头摩擦,惶急的,把一腔子生气全给他。   “咳!”小轨猛地弹了一下,但没醒来,说不清是烤的还是憋的,他脸蛋通红,乃古托着他的细脖子,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晃他,“喂,”他轻声叫,想拍打,又怕手劲太大把他打疼了,“能听见吗?”   很慢,像是破茧的蝴蝶第一次张开翅膀,又像是疾风撕裂的乌云勉强露出阳光,小轨睁眼了,迟钝的,初生的婴儿般仰望着他。   人生在世,和那么多人有过那么多次对望,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,乃古喉头发紧,中了咒似地动弹不得,小轨倒一点也不抗拒,惬意地,在他怀里扭了扭腰,攥起麻木的手指:“我抽昏过去了?”   底惹家的娃子救了头人的事在寨子里迅速传开,隔天到场院去干活,男的、女的,都隔着老远偷看他,也有人怀疑地问:“你为啥进屋,你怎么知道头人吸多了?”   乃古装得很老实:“狗在门口转,我看见,就进去了。”   “那么晚了,你干啥出牛棚?”   乃古难受地晃一晃肩:“背上疼得受不了,想找点七星草来敷。”   他背上那片伤还烂着,有苍蝇嗡嗡地围着叫,人们看两眼,也就不问了。   晌午,日头暖洋洋的时候,乃古坐在麻草堆里嚼炒面,有阿米子给了他几块坨坨肉,手抓着正要下嘴,前头田埂上看见小轨,他扔下肉,一骨碌爬起来,撒丫子追过去。   小轨只有一个人,没裹头巾,天菩萨赤裸裸翘在阳光下,察尔瓦半搭在肩上,跑近了,就能听见他脚上芝麻铃的响动,沙啦啦,沙啦啦,摇得人心痒。   离着十来步的距离,乃古停下,跟屁虫一样跟着他,看他晃动着胳膊上的银镯子,随手揪起路旁的草叶。   B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这不是他的意志,仿佛是并不存在的“乃古”的,不安、躁动,人家只是揪了根草,捻着草茎玩,他就傻子似地盯着那些灵活的手指,浑身火烫。   肚子里有一种欲望,是娃子不该有的,对黑彝主子的欲望,这种欲望如此之强,以至于他鼠蹊处的肌肉都绷得发抖了。   忽然,小轨皱着眉半转过头,蜻蜓翅膀似的眼尾扇了扇,从肩上厌烦地看着他,舌头把草叶卷进嘴里,咂了咂,索然无味地吐出去。   乃古像被雷劈了,傻愣愣站在那儿,裤裆里好像一下子挤得满满,他低头看,那地方立起来了,正不规矩地撑着,很不要脸。   小轨惊讶地挑了挑眉,转回头继续走,乃古像从没害过羞似的,恼怒地红了脸,两手捂着裤裆,夹着腿,可怜巴巴跟上去。   前头是罂粟花田,沿着山坡,蔓延整个坝子,艳红的花冠枪一样高高挺立,随着山风徐徐地摆。小轨走进去,他的花田,他俄罗家的宝盆,烟油从花蕊里流出来,银子从花蕊里流出来,酒、肉、女人,还有白昼夜晚的所有快乐,都从花蕊里流出来。   乃古践着花茎追他,风从耳旁掠过,让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,手在裤裆上揉,隔着裤子,使劲儿揉搓,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么饥渴,简直是中了蛊,有些花茎长得高,一弹,就狠狠打在脸上,他挨着疼,撒着疯,叫魂儿似地喊:“站住!”   沙啦啦的铃声真的停了,小轨背着风,回过头,在无边无际的花海里和他对望,乃古却恐惧,为这艳丽的对峙恐惧,吞一口唾沫,他慢慢走,说不清是那越来越近的脸更艳,还是满眼有毒的罂粟花更艳,他戗着风,要窒息了。   小轨盯着他的裤裆,等他走到近前,轻轻骂了一句:“狗东西。”   乃古横起眉,想拿出些凶狠的气势来,可一出手,却只是把他的领子拽了一把,察尔瓦从他的肩头滑下去,底下没穿披毡,黑衫的领子也没扣,风一起,掀起半边衣襟,露出蜿蜒的锁骨。   乃古连忙抱住他,死死的,怕他冷,小轨却不领情,从他火热的怀里挣出来,傲慢地把他推开。   乃古怨恨地低下头,没再去碰,只是盯着那双拴铃铛的脚踝,摸着自己的裤裆解馋,这时候山腰上传来阿米子的情歌:“山对山来崖对崖,水淹石头过不来!阿哥若是有情义,唱个调子丢过来……”   这种时候,听着这样的歌子,乃古难以自持,他不是B了,也不是什么长官,只是个粗野的彝人,哈下腰,让角色的冲动取代个人的理智,他模仿着男女交欢的动作,绕着小轨下流地挺动裤裆,跳起彝人调情的舞蹈。   小轨被罂粟花簇拥着,高高在上,漠然看着他表演,乃古拉拽他的袖子,想叫他扭起屁股,和他一起跳这放荡的舞:“有脚不会跳,俏也没人要!”他说,挑衅地,拿下身往他腿上蹭,然后背过身,有节奏地晃动肩膀,向他展示自己遒劲的背脊。   小轨耷拉着眼看他,可能是看他好笑,噗嗤一下,乐了:“娃子,你叫什么?”   “乃古!”乃古立刻转过来,两手扶着他的腰,弯着腿挺着胸,把胯骨一下一下地往上顶,痴迷地仰望他,“不求别的,就求和你打回歌(8)!”   小轨抿着唇,四下无人,连一只鸟、一只蟋蟀的叫声都没有,山腰上的歌子还在唱,乃古的裤裆湿了一块,风吹着很快会干,干了,就有一块白色的污渍,这种荒唐的想象让小轨兴奋,他懒洋洋的,抬起一条胳膊。   那是女人的动作,乃古咋舌,呆呆地盯着他,看他把另一条胳膊也抬起来,振翅似地摆在身后:“乃古……”   他似乎叫了他的名字,很轻,又像只是在模仿鸟叫,然后,他的脸俯下来,极近,极骄矜,鼻尖和鼻尖就要顶上,睫毛和睫毛也要缠上,嘴唇……乃古低眼看,一线之隔,张口就能含上……   小轨却把它移开了,鸟儿歪脖一样,朝他的左耳倾过去,乃古入迷地跟着他转,他又朝他右耳倾,这时候乃古恍然大悟,他只是在和他打歌,跳一支叫“鸽子争食”的舞,他要是个女人,他想,他现在就把他掀了剥光!   他猛地抱住他,抱牢了,把脸埋进他带着鸦片香的衣襟里,闭着眼,如饥似渴地蹭,小轨痒得咯咯笑,掐他,说他“像个找奶吃的娃娃”。   乃古变了,阿各觉得,晚上不肯和她上山坡,白天似乎连句话也懒得和她说,他成天失魂落魄的,像是心里有了别人。   “你怎么回事?”太阳下山的侧屋门口,阿各叫住往大屋去的乃古,让他给她背一袋苦荞进屋。   放下口袋,乃古拍拍裤子要走,阿各关上门,从背后抱住他:“螺髻山最美的女人欢喜你,你还要什么!”   乃古扯开她的手:“我们断了吧,”扯得急,他弄伤了她的指头,“万一你有了,你叫我怎么活?”   “那就一起死!”不顾手伤,她重新抱回来,拿鼓胀的胸脯抵着他的后背,“死,也比没滋没味地活着强!”   “呵!”乃古笑了,没再扯她,“和男人玩过几次就上瘾了?”他扭头斜睨着她,恶毒地说,“别忘了,你是个男人!”   阿各自己就松开手,白着脸往后退,那双漂亮的瞳子里有出乎意料的惊讶,和一个人入戏太深的羞耻:“你……是长官?”   乃古没回答,只是说:“要男人有的是,”他走到门口,嘎吱推开门,“只是别找我。”   他要跨出去,阿各眉头一跳,大胆地说:“你是B?”   乃古顿住,推门的手拉回来,在骤暗的光线里看向她:“游戏里禁止讨论真实世界的信息,你不知道?”   阿各漂亮的脸蛋上有些男人的神态了:“你是B!”她毫不畏惧,揉着自己受伤的手指,和他拉开距离,“你是故意的,”他狰狞地咆哮,“玩老子是吧!”   “你不是挺乐意的吗,”乃古朝她逼近,“夹着我,搂着我的脖子叫阿哥,刚刚还要给我生孩子,还要跟我一起死……”   “住嘴!”阿各颤抖地指着他,“我要让我爸废了你,”她捏着嗓子说,为委身给男人的自己感到耻辱,“撤了你的位子,撸了你的袖标,退了你的党!”   乃古陡地扑向她,把她扑倒在苦荞口袋上,捏住她的下巴:“好啊,”他挑衅地说,“测试结束就去找你爸,让他把我从边沁踢出去!”   他力气很大,阿各疼,但挣不脱,乃古冷笑着掐她的脸蛋,看了看她柔软的胸脯,连捏一把的兴趣都没有,站起来,推门走了。   阿各靠在破口袋上,久久没起身,鼻子发酸,眼睛红了,她窝囊地抹了把脸:“操,”看那一手泪水,她自嘲地骂,“哭个屁啊!”   天彻底黑了她才起来,想盖上火塘这就睡下,忽然记起刚才叫住乃古时,他好像正要去大屋,他去大屋干什么?   顺着没关严的门缝,她往外看,大屋的火还亮着,小轨那么骄纵的人,会让他进屋?   蹑手蹑脚地出门,她四下张望,偷偷往大屋的东墙绕,那里有一棵老桑树,杂树枝掩着旧窗,她藏进枝杈间,踮脚往屋里看。   火塘燃得正旺,火上斜支着一把大烟枪,小轨侧躺着,半醉半醒地吸,周围是袅袅的烟雾,迷迷蒙蒙看不清,他从肚脐往下似乎白花花的,没穿裤子。   阿各猛地捂住嘴,小轨胯下趴着一个人,扎着歪髻,两鬓泛青,光着的膀子上有刚结痂的鞭伤,是娃子乃古!   他快速蠕动着脑袋,嘴里像是含着什么,能听见咕咕的口水声,边含,他两手捋着小轨的大腿,那双腿大大地敞开,翻了盘儿的青蛙似的,牵动起细长的筋腱,腿根和整个小腹则湿淋淋的,被彻底细致地舔过。   乃古在给他吃……?阿各吞了口唾沫,不由自主去看小轨的脸,那张脸熏熏然像是要睡去,没有难耐,没有轻喘,只有一点闷热的潮红,可能是不舒服,他扭着腰哼了一声,用脚踩着乃古的脸,让他走开。   乃古不甘愿地把他吐出来,软塌塌一根,裹着一层湿黏的口水,从头到尾是可笑的粉红色,显然,他鸦片烟抽得连男人都不是了。   “歇、歇一会儿,”乃古的声音倒火辣辣的,舍不得地抓着那根软东西,磨人地在他胯骨上亲来亲去,“再来一回,肯定能起来。”   小轨没听见似的,凉飕飕地张着腿,一味用口鼻追逐缥缈的烟雾,失着神瑟瑟发抖,他的瘾太大了,就是现在杀了他,他可能都没有感觉,算是趁人之危吧,乃古扒着他的腰往上爬,这时候他那根凶猛的东西就露出来,硬邦邦直撅撅的,蹭着小轨的肚子,留下一串卑劣的痕迹。   小轨仍迷着,乃古不敢惊动,轻轻掀他的衫子,掀起来往里摸,捻他一侧的乳头,这场面太不堪太淫靡了,阿各不得不用指节抵住嘴,红着脸偷眼去看,小轨可能是被捻疼了,不大不小地呛了一口,乃古立刻手脚并用着退下去,看家狗一样惴惴地观察他的神色,乖乖趴回他腰间。   “头人,”他轻声叫,把小轨垫在身下的察尔瓦拽过来一点,折成几折堆在胯下,“还舔吗?”   “嗯……”小轨哼,也不知道是要,还是无意识地呢喃,总之乃古又把他那根东西吃进嘴里,深深地吞下去了。   这回小轨发出了一点声响,很短促,他鼻音本来就重,这样浅浅地哼鸣,阿各眼见着乃古受不了地搓着自己,往叠起来的察尔瓦上拼命耸胯,粗糙的羊毛料子扎得他浑身发抖,挺着背、勾着脚,狠狠蹬地。   小轨被他吸得跟着一起晃,怠惰的眼睛慢慢睁开,迟钝地,看着这个畜生一样在自己身上发情的男人,他是谁呢?0777,还是B?   他用手按住那颗头,拿指甲尖在青色的头皮上抓,乃古一把攥住他的手,怕跑了似地牢牢握住,开始低吼。   达铁坐在阿各的火塘边,右手搭在盘起的膝盖上,动了动:“有人说在你家的田里,看见了我的娃子,”他拿眼瞥着她,轻轻地看,“叫乃古。”   阿各的眼睛从晃动的银饰间挑起来,阴测测地眯缝着:“没听过,不知道。”   她身上看不出一点0416的样子,达铁有些焦躁:“你家头人呢?”   “他不到日头当空是不起身的,”阿各喝着茶,说完笑了,“你来的不是时候。”   达铁不想绕圈子,他索性朝自己的人使个眼色,让他们到外头去等,阿各看他这样,知道他有话说,叫自己的人也出去,关上门,留他们两个密谈。   “你……”达铁凑近了些,“一点认不出我来?”   阿各放下茶,奇怪地瞧着他,瞧着瞧着,忽然懂了:“乃古跟你说的?”她好奇地支起腮帮子,“他跟你说我是谁?”   达铁愣愣地和她对视,可以肯定,她不是0416:“你是……”不可能是长官们,那只能是装成了偷盗者那个皈依者,或者是,“0777?”   阿各端起茶抿一口:“你是0416,还是0933?”   他们在交换真实身份,系统却没有甄别并发出警告,看来测试版还有漏洞,“0416,”达铁低声说,“你还知道谁?”   阿各摇头:“你可真不像,”她从头到脚把他扫一遍,“厉害,”然后指着大屋那边,“那俄罗小轨应该就是0933了。”   达铁瞪着她,惊讶地微张着嘴,他曾经让乃古杀了俄罗小轨!这时阿各下流地勾了勾小手指:“乃古对他很感兴趣,说不定已经上手……”   达铁一拳捶在火塘边,振起厚厚一层灰尘,阿各怔了怔:“至于么,”她酸溜溜地嘲讽,“在边沁你就护食护得厉害,到了螺髻山醋劲儿还这么大。”   达铁站起来,抖开厚重的察尔瓦,猛地踹开门,叫齐他的人,怒吼着:“底惹家的!俄罗家拐了我的娃子藏起来,你们给我把人找着!”   乃古上山捡柴,捡得差不多要下山的时候,山腰上跑来几个人,看裤脚是底惹家的,人人肩上扛着一坨什么,五颜六色,像女人的裙角。他躲到树后去,在其中一个女人身上看见成串的银器,那么熟悉,是美都!   底惹家下山打冤家了?他头一个想着的是小轨,扔下柴就要往山下跑,跑了两步,又想到美都是小轨的妹妹,于是折回来,冲到那几个人前头。   这伙人吓了一跳,看是乃古,谁也不敢动手,领头的把女人在肩上掂了掂:“乃古呀,头人为你去打俄罗家了,这不,抢了几个女人。”   乃古没和他搭话,指了指美都,领头的立刻明白了:“喂,把那个臭烘烘的给他!”   美都被放下来,吓坏了,额头上全是倒流的鼻涕和眼泪,乃古摁住她,把她满身的银子往下拽,她不干,打狗似地给了乃古一巴掌。啪地一响,底惹家的人火了,从后揪着她的头帕要揍她,乃古把那些零碎银子往他们怀里塞,让他们走。   头帕掉了,银子没了,美都只剩一条脏裙子和满胳肢窝要命的狐臭,乃古却没像扛猪那样扛她,而是拿她当个姑娘背起来,迎着风,驮她回家。   “臭娃子!”美都不服气地骂,在他背上闹腾,乃古狠狠掐了她大腿一把,她老实了,慢慢趴下来,细胳膊圈住乃古的脖子,乖顺地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。   “离我远点儿,臭死了。”乃古憋着气说。   照美都的脾气,该撒泼、该叫骂的,可她却听话地夹起胳膊,小声嘟囔:“毕摩说了,等我有男人就好了。”   “哎哟,”乃古笑她,“毛还没长齐呢,就想男人!”   美都又是一反常态的,暖烘烘贴着他的背,没回嘴。   寨子里一片混乱,破箩筐、支火塘的石头、染到一半的布,都在地上横着,破了鼻子的水牛,是底惹家想牵没牵走的,还有丢了闺女的阿妈,和姐妹们抱着头哭,再有就是血、断手断脚的娃子、看门狗的尸体。   乃古背着美都,从这样的风景里穿过,前头听得见厮喊声,不断有底惹家的人甩着满手满脸的血冲出来,擦过他,往外跑。   乃古直奔小轨的大屋,半路,在银匠的火炉边看见他了,显然是刚醒,头巾还没来得及包,天菩萨翘得风骚,身上没披察尔瓦,也没穿披毡,衣领子开着,半面的血,拿一把新开刃的镰刀,追着人杀。   放下烟枪的他像变了一个人,挥刀的胳膊跳舞一样漂亮,一扬,乃古就想起那天他在罂粟花田,鸽子似地摆动手臂。他落刀也狠,专找血脉密的地方下手,划出去,就一片喷溅的血泊,还有他的眼睛,罗汉般瞪着,看一眼就叫人丧胆。   俄罗家的汉子们跟着他,满路都是底惹家的尸首,没死的看见乃古,伸着手朝他匍匐,血污的手掌眼看要握上脚面,小轨的镰刀尖“噗”一下从背后扎过来,勾着人拽走。   乃古站在那儿动不了,美都在他背上起劲儿地喊:“杀光他们,阿哥!”   能跑的跑了,跑不了的死了,底惹家和俄罗家的仇这下作大了,小轨踢着脚,来回寻找着能下刀的对象,他已经杀红眼了,拖着镰刀从乃古身边走过时,踩着大魔鬼的步子,兄弟似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。   刺鼻的血腥味儿,乃古皱眉,被拍中那一块火辣辣的,比背上美都挨着的地方还热,他眨一眨眼睫上的汗,觉得裤裆又紧了。   整个寨子搜过一遍,小轨在门口扔下镰刀进屋,屋里乃古已经给打好了水,浸湿了山下汉人那儿换来的洋棉布,跪着等他。   小轨门都不踢,扯着血衣就把自己扒光了,映着门外夕阳西下的红光,叫火烧着了那样炫目,路过的人纷纷往里看,乃古腾地站起来,过去把门拍上。   拍上门回来,他就撅着屁股把小轨抱住了,小轨嫌他好笑,推狗似地推他,他气都喘不匀,磕磕绊绊地叫:“头、头人……头人!”   “你顶着我了!”小轨踹他。   “让我快活一回,”乃古用一双粗手去捧他的脸,下头的坏东西发情的小牛一样蹭在小轨腰间,“就一回!”   小轨笑了,多可笑似的:“黑彝一滴血,价值九两金,”他拽开自己的天菩萨,黑长发瀑布般打下来,“你这条命够赔么。”   “我不会叫你出血的,”乃古曲着膝盖搂抱他,几乎是在哀求,“我先给你舔透了,然后慢慢进……”   “滚开。”小轨说,连拒绝都谈不上,只是轻蔑,是一个黑彝主子对下贱娃子的命令。   没指望了,乃古干脆拽下裤子,箍着他,把那根东西从背后插进他两腿之间,就那么站着,没命地耸动腰杆。   这很荒唐,一个头人,站在屋中央,被仇人家的奴隶从后头把着,小轨低头看,腿根那儿乃古的黑东西一进一出露着头,顶得他自己的家伙狼狈地在肚子上甩。   乃古两手先是提着他的腋下,然后臭不要脸的,拿手心拢住他的胸脯,反复捏挤揉搓,他还想和他亲嘴儿,从左边凑上去,小轨把脸转向右边,他往右边凑,人家又把脸转回去,乃古发怒了,低吼一声,扳着小轨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,本来是要亲他的,可一看见那对艳红的乳头,他呆住了。   小轨的乳头很小,他上次偷摸时就发现了,可乳晕很大,淡淡的椭圆形,像哺过乳的女人,这让他显得很淫荡。乃古愣愣地盯着那里,猛地扑下来,在他两边胸脯上乱吸,吸完了还想去够他的嘴唇,被小轨一膝盖顶在肚子上,仰着头翻倒。   (8)打歌:彝族男女调情或结婚时跳的舞蹈。 第18章 螺髻山 叁   达铁抱着耳朵刚立起来的小狗喂坨坨肉的时候,大管家躬在屋门口禀报:“头人,俄罗小轨来了,还带着乃古。”   达铁手一松,小狗从他手心里蹦出去,夹着尾巴在周围绕了一圈,嗯嗯叫着打哆嗦。   “俄罗小轨?”达铁愣愣地重复,向大管家一挥手,意思是让他去领人,自己则从火塘边站起来,到壁柜里翻出小铜镜,坐到阳光下去照。   天菩萨重新系过,英雄结精心绑起,衫子、披毡、察尔瓦,让娃子们找来最新的,一层层穿好,把耳朵上的珊瑚串捋了又捋,摆正在肩膀上。   大管家领人过来了,达铁是第一次见到小轨,阳光下,一株索玛花似的人物,芝麻铃沙沙响,裤脚又宽又大,每走一步,都露出一截好看的小腿。   整个寨子都被这个人的光彩照亮,男的、女的,明里暗里纷纷看着,看他松松扎起的英雄结,看他仙女一样慵懒的眉眼,还有那副背刀的薄背,柔韧标致。   迎客酒端出来,只是摆个样子,没想到小轨会喝,他却大剌剌地一连三杯,然后把嘴一抹,招呼自己的人,抬上来一缸咂酒。   酒缸里只插着一根长芦管,放到达铁的火塘边,“阿哥,”小轨叫达铁,从身后把乃古拽出来,“你的娃子,还给你。”   他真美,美得一弯新月、一团火似的,达铁目不转睛地盯着,手指都有些抖了:“让你的人,远远等着。”   “好。”小轨痛快地答应,把刀从背上甩下来,扔到地上,达铁转身领他进屋,很讲究的,也没背刀没跟人,门砰地带上,两个人肩并肩坐下。   火新拨过,亮亮地燃着,小轨抓着芦管深深咂一口:“阿哥,我家丢的女人我不要了,你家死的后生你也不怪了,行不行?”   达铁没应承,把细芦管从他嘴边拨过来,看着他的眼睛,慢慢地,含住那截湿漉漉的管口,这有些淫亵的意味了,小轨皱了下眉,刚想挪一挪,脚踝却被达铁握住,握住不算,他还摸着那片薄薄的皮肤,轻轻地捏。   “好酒,”达铁说,同时把芦管吐出来,摆回到小轨嘴边,扶着让他咂,“都说你喝醉了像仙女,我想看看。”   小轨盯着眼前的湿管子,达铁显然用牙咬过,上头有一处细小的破口:“阿哥,”他用另一只脚踩住达铁不规矩的手,暗暗使劲儿,“就这一缸子酒,我还醉不了!”   两个人同时动作,小轨更快,一纵身跳到达铁身上,压住他,摁着他的双手,珊瑚耳串甩乱了,一把血似地横在达铁嘴上,“认不得我了吗?”隔着那把红珊瑚,达铁问,两腿亲昵地夹住小轨的腰。   小轨并不松劲儿,他不相信任何人,因为一旦承认自己是0416,就等于暴露了0933的身份,那不可能!   达铁被别着双手,断了翅膀的鸟儿似的,吃力地把脸贴近他:“你说过,”轻之又轻的,他低语,“要带我逃出去。”   小轨陡地松了手,这时候能感觉到腰上那两条腿热得很,他摸上去,狠狠握住,一头埋进达铁的察尔瓦,抵在他肋骨上。   “即使出不去,”达铁搂住他的脑袋,温柔地收拢手臂,“和你有过这么一段,我也满足了。”   边沁圆、囚舱、电子手铐,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,飘忽在意识的彼方,“不出去也可以,”小轨忽然说,“我们就留在这儿,永远做俄罗小轨和底惹达铁。”   达铁的手不动了。   “找出B,还有A和C,把他们控制住,只要角色不死,他们就出不去,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。”   静了片刻,达铁说:“乃古是B。”   小轨倏地抬起头:“果然是他……”他稍一思忖,笑了,“是他好办。”   达铁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,不高兴地垂下眼睛:“你给他什么了,就好办了。”   小轨挑起一侧眉头,又娇又俏的:“你才是,听谁说什么了,”他托着达铁的腰,扶他起来,“我还能让他占着便宜?”   达铁不大信,想起乃古在自己身上时的气势,难以招架:“真的没有?”   小轨大笑,很狂气的:“我说你原来没这么醋啊,”他又小姑娘似地蜷起一条腿,两手抱着把脸枕在上头,侧头看着达铁,“好像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似的。”   明明是柔媚的神态,他做,却没有一点娘气,俊朗、不羁,叫人脸上臊得慌,达铁看着看着,就抿了抿嘴,缓缓往后躺下去。   小轨惊讶地看着他,看他有些紧张地瞪着房梁,把手放在衣扣上,一个一个解开,窄窄一条皮肤露出来,被黑衫子衬得青白。接着,他松了察尔瓦,退下披毡,又要去脱裤子,被小轨一把握住手背。   达铁唰地红了脸,不敢看他,眨着睫毛说:“阿各是0777,”他是想遮掩主动投怀送抱的羞耻,“其他的,还不知道。”   “那个……”小轨张口,却发现嗓子锈着,他咳一咳,不大抬得起头来,“我那个……不行。”   达铁没懂,愣愣看着他,小轨把他的手抓着,往自己的胯下放:“大烟抽多了,软的。”   达铁腾地坐起来,没听过这种事似的,急急拽他的裤带,两手掏进去反复摸,确实,没什么动静:“怎……怎么这样!”   “B够坏的,”小轨没一点惭愧的意思,反而嘻嘻笑着,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,“我可是替你软的,不许嫌弃我!”   没想到达铁却傻傻地抱怨:“真是的,我软没事啊!你软了……”他陡地住口,别过脸不说了,小轨看着他细瘦的侧脸,耳朵上的红珊瑚在静谧的光线里摇,不知道是反光还是什么,从耳垂到锁骨那里,红了一大片。   “要不,”小轨凑上去,贴着他火烫的耳根,“跟在圣徒岛一样……你来?”   达铁立刻把脸撇开,像是觉得他的话臊,小轨拉拽他,臭不要脸地往他身上缠:“这个身子,你不上,说不定哪天就让乃古上了。”   达铁看向他,不是动情,不是嫉妒,而是委屈,气鼓鼓地把他推倒,跨上去,坐着他的小肚子,粗暴地剥他的衣裳。   “温柔点啊,”小轨细声细气的,手却啪地拍在达铁屁股上,时轻时重地捏,“我这可是第一次。”   “混蛋!”达铁骂,可不敢大声,小轨听见了,隔着裤子揉搓他的东西,揉得顶手了,从裤子里掏出来:“嘀咕什么呢你?”   达铁没吱声,看着自己那根一摸就打颤的东西,没什么自信:“我要是给你舔,”他特别害羞,轻轻地问,“你能……能硬吗?”   小轨两手枕着头,惬意地欣赏他这副窘态:“乃古夜夜给我舔,也没硬过。”   这话激怒达铁了,他猛地站起来脱下裤子,把小轨光溜溜地翻过去,团着他的背,摆成个屈辱的姿势:“屁股撅起来,”他给了他一脚,不重,“撅高点儿!”   小轨笑嘻嘻地照做,看这架势,达铁像要狠狠给他来一下,可片刻过后,真挤到屁股缝里的却是一条软软的舌头。   “嗯……”小轨用鼻子哼,他知道自己的鼻音,谁听了都会喜欢,“阿哥!”他叫得亲,从叉开的两腿间往后看,一条长长的黑布,是达铁情急拽开了头巾,一团轻堆在地上,中间几段搭着一根涨得通红的硬东西。   小轨讨人厌地用脚去勾,拿脚趾、脚跟反复地碾,边碾边放纵地哼,哼得达铁不得不捂住他的嘴,把下身往柔软处顶好,报复似地往里使劲。   大概有点疼,小轨换了种哼声,吸着达铁的手指,狗儿一样轻咬,达铁就有点舍不得,停下来,帮他掰着屁股问:“算了吧?”   小轨哼哼唧唧地没出声,稳了一会儿,上身水似地塌下来,软绵绵地扭过头:“这样不好,脸对着脸好。”   达铁的脸就红了,老实地点点头,拔出去,和他端正对着,弓起背再往里插,这时他才注意到他的乳晕,那么淡、那么大一对,叫人忍不住想掐。小轨也愿意他掐,两腿夹着他的腰杆,把胸脯往他脸上挺,手向后撑着地,咯咯地笑。   “害人精!”达铁骂,可词不达意,一手捏着一边,把嘴往上凑,下边还是只插着一个头儿,晃着腰,缓缓朝里送。   “喜欢我不?”小轨揪着他的耳朵问,达铁不回答,“喜不喜欢!”他又问,不知深浅地抠他的耳朵眼,“到底喜不……哎呀!”   达铁全进去了,耻毛蹭着小轨的屁股缝,顶得紧紧的:“疼吗?”   “不疼,就是……”小轨仰着脖子大口喘气,一晃神,在对面窗上看见了乃古的脸,黑沉沉阴森森一张俊脸,切齿地瞪着他们。   换做一般人,怎么也要慌一下,小轨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,就着被达铁插得发抖的淫亵姿势,朝那边伸出一根指头,指着乃古,让他滚。   乃古的神色怎么形容呢,嫉妒、愤怒、隐忍,扒着窗的手颤了,把力量蓄了又蓄,终于松懈下来,沮丧地离开。   达铁不知道这一幕,他趴在小轨湿淋淋的胸脯上,有些愣,惊讶地往下盯着,那里是一根不小的东西,膨胀着,正歪着头翘起。小轨可能也感觉到了,推开他的膀子,在自己的腿间,看见一根因为前列腺被挤压而硬起来的大家伙。   “哟,这大小可以,”他兴奋地晃动屁股,两腿张得更开,搓着自己的胸脯挑逗达铁,“快点嘛,阿哥。”   那个大小哪是可以,简直是惊人了,达铁按他要求的耸起来,可不给劲儿,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下面,两人反复摩擦的地方刚有点发黏,他却红着脸退出去:“那个换、换你来……行不行?”   小轨早看出他的意思了,装不明白:“什么,”他坐起身,猛地把他推倒,“不干了什么意思,”压上去,捏着他的下巴,“你逗我?”   达铁自有他的办法,慢慢朝他打开腿,也不说话,腼腆地偏着头,很快,小轨就受不了地亲下来,叼着、舔着,托着脖子没完没了地吸吮,下身发狠地彼此碰撞,然后一把拽散达铁的天菩萨,长头发打着转儿,唰地铺在地上。   湿漉漉的手指在后面探索,达铁抬起屁股,蜷着脚趾,抻着脖子往下看:“好了吗……可以了吧,”他催促,汗流浃背地抱着自己的大腿,“别摸前面……不行,我会射……”   小轨开始插入,一根大东西,一个只有手指碰过的小洞,一点点血滴在察尔瓦上,达铁没感觉,只是咬牙抱着小轨的肩膀,屁股被顶得两侧分开,中间火辣辣的,这时候他没叫,反而等小轨全进去了,伏在他身上乱掐乱摸,他才腻腻歪歪地叫唤。   “别叫,”小轨捧着他的脸,往鼻梁上舔,“外面听见。”   达铁抿嘴,可抿不住:“你捂着我。”他抓着小轨的手,往自己脸上盖。   小轨噗嗤乐了:“那我怎么摸你?”说着,他微微摆腰,立刻能感觉到下面被绞紧了。   达铁咬着嘴唇靠在他胳膊上,满头大汗,瞥见一旁的裹头布,“把我塞上。”   “这儿塞着呢。”小轨用力顶了一下,欣赏他苦乐相间的表情,达铁又羞又气,随手给了他一拳头,小轨哈哈地笑,拽着长头巾,把他的嘴巴缠上了。   火塘烧着,烟气升着,茶锅里的茶要烤干了,嗡嗡的茶锅旁边,小轨轻轻地在达铁身上晃动,只是轻轻的,达铁就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,想和他搂抱。小轨能感觉到,他是怀念在边沁的时候,怀念他们难能可贵的相见,和那份相依为命似的爱。   “我们会在一起,”小轨把他的手放到嘴边,难耐地,加大了胯骨摇晃的幅度,“不管你在哪个世界,我是什么样子,我们都会找到彼此。”   听起来,这只是情到深处的漂亮话,可除了漂亮话,他们这两个阶下囚,还能有什么像样的誓言呢?这话足以让达铁动情了,他把身体扭成个不堪入目的形状,迎着小轨拼命使劲儿,屁股在察尔瓦上磨得通红。   “轻、轻点!”小轨有些吃不消,他太紧了,热情的孩子一样不懂放手,稍在他喜欢的地方上碰一碰,他就不管不顾地缠上来。   “我操!”小轨只得向下压住他的腿,把他的屁股折得老高,从上往下狠狠地撞,没几下,达铁的脸就不像样了,裹头布上湿了一小块,是来不及吞咽的口水。   他的屁股缝里很滑,让小轨搞得湿漉漉的,怎么弄都有“咕唧”的水声,肚子和胸上也很滑,是他自己的,硬东西左右摇摆,留下一串湿黏的痕迹。   他像是想射了,脚趾头在小轨眼前勾着,鼻翼快速翕动,眼白也不受控制地翻起,他知道自己的模样,边胡乱扭屁股,边很羞耻的,用胳膊挡住脸。   “还不行啊,”小轨轻笑,“我还早呢,”他居然停下来,把达铁松开,火热的大东西一截一截拔出来,“我们换个姿势?”   问是问了,可他手上一点没有问的意思,直接提着达铁的腋窝,把他拎起来,达铁根本站不住,腿甚至都合不上,他就从后头抱住他,试了几个角度,深深地插进去。   “呜呜……”达铁缩紧了屁股,怕了似地,往前躲避,小轨随着他向前,两个人踉踉跄跄,扑跌着,撞到墙上。   “这个姿势才适合这个故事,”小轨矫健地把上身后仰,胯骨则向前顶住达铁的屁股,死死压在墙上,“底惹家的头人,被俄罗家的头人,还是个抽大烟、女人似的家伙,像爬胯的牲口一样糟蹋了。”   达铁剧烈打了个哆嗦,下身硬邦邦地挤着黄土墙,黏液顺着大腿根往下淌,屁股想撅却撅不起来,反手向后抓着小轨,着急地把他往自己身上拽。   小轨摁住他的腰,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,猛地顶上去,只一下,达铁就哼哼着软了,两个乳头在坑坑洼洼的墙面上蹭,小轨接着又是一下,力气大得快要把他顶起来,大概是被墙磨得狠了,他毫无征兆地一颤,全身骤然变红,绞紧了的湿棉布似的,抽搐着,贴在墙上淋淋地射。   他射,小轨在后头更快更凶地榨,射出去那些全蹭回来,脏兮兮糊在肚皮上,达铁晕眩地随着他晃动,摊开两臂软绵绵抱着墙,远处有轰隆隆的鼓声,让他觉得自己像大雨天河塘里,交配完岔着脚产卵的青蛙,忽地一下,下头不要脸地又起来了。   俄罗小轨离开底惹家的时候,日头都下山了,他神清气爽地站在达铁门口,给大管家指着火塘边裹着察尔瓦酣睡的人:“你们头人叫我喝倒了,得睡个三天三夜!”   大管家笑,兄弟伙喝砸酒,喝死了也不是难过的事,小轨又说:“这个娃子,”他指着乃古,“你们头人说送我了,我领回去,等他醒了,你们问他。”   大管家才不在意一个娃子,二话没说送他们下山,在山鹰界碑分了手,乃古举着火把追到小轨身边:“我不行,他就可以?”   小轨迎着蔼蔼的月光,横了他一眼,可能是带着酒意,眼波分外灵动,滴溜溜,在他身上转了一圈。   “出血了吗?”看他没回答,乃古接着问,把火打在他头上,熠熠地亮。   小轨想到达铁肿起的腿间,和自己东西上那几丝红:“出了,”他说,“一点点,像是处子血。”   乃古没忍住,愤然拽了他一把:“你不是说黑彝一滴血,价值九两金吗,”他露骨地瞄他的下身,“真让他弄破了?”   小轨当即就不给他好脸色了:“人家也是黑彝,你是什么东西,”他看一条狗似地看他,倨傲地把察尔瓦拽起来,甩开他,“别跟着!”   乃古于是乖乖退到后头,看着前头月下那个飘摇的身影,说不上来的焦躁,他明明是讨厌0933的,现在被他像块破布似地丢开,心里却觉得伤心。   回到寨子,各自回屋睡下,乃古睡不着,翻来覆去挨到鸡叫,起来干活儿,干到日上三竿,很难得的,竟然有人来喊他,说是头人叫。   他拍着裤子往大屋去,这一路就觉得不对劲,周围的汉人娃子都站着看他,那眼光,说是艳羡吧,又像是嘲讽,三三两两凑在一起,叽叽喳喳地议论。   小轨一身齐整的穿戴坐在火塘边,比昨天去底惹家还隆重,阿各坐在他左手,揉了红胭脂,戴着高大的银帽,美都坐在他右手,头上插着新摘的马缨花,看他进来,羞答答地低下头。   “乃古呀,”小轨懒洋洋叫他,“有件好事给你。”   乃古有不好的预感,跪在门槛上,磕了个头,小轨又说:“来,进来,坐下。”   坐下?乃古瞪着自己的脚尖,按他说的,背对着门口坐好,那里摆着一只碗,碗里满满的,是酒。   “喝了,”小轨说,“喝了,你就是美都的男人了。”   乃古立即抬起头,瞪着他,甚至不去看美都一眼: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“谁让你从底惹家手里救了她,”娶一个有狐臭的女人,一辈子在螺髻山抬不起头,阿各幸灾乐祸地笑,“她看上你了!”   “哎呀阿姐!”美都小声埋怨,不,乃古知道,是小轨,和达铁睡过一次,他就厌烦自己了,想把他踢开:“我不要她。”   大屋静了片刻,小轨盯着那碗酒:“让你叫我一声阿哥,”他放下头人的架子,歪着膀子支起腿,很遗憾似的,“就那么难吗?”   他说“阿哥”,乃古又不忍心了,说到底,这只是一场游戏,那碗酒,他伸出手,正要端,一眼瞥见美都,她脸上装得羞怯,手却在裙子底下不停给他打一个手势——握紧的拳头,停止的意思。   酒里,有东西吗?可为什么?借着举碗的动作,他扫视小轨和阿各,他们真的都盯着这只碗,毒药?麻药?和达铁有关吗?0777搭上0933了?带着许多疑问,在酒即将入口的刹那,他把碗翻覆,苦荞酒泼向火塘,唰地一声,火猛地窜起来,和那火一起的,还有乃古,他霍然从火苗中跃出,正面扑到小轨身上,猝不及防地,把他一拳打晕。   阿各扶着银帽想起来,被乃古捂着嘴摁在地上,他粗暴地扯她身上的银子,把她大头朝下扛到肩上,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大屋。   把阿各扔到达铁脚下,乃古忍着疼拽肩膀上的竹箭,达铁散着头发披着毡衣,勉强坐在察尔瓦上:“你干什么了,”这不是问句,“给我送回去!”   血从箭孔里冒出来,乃古用破布按住,冷眼看他:“送回去,好让你们再往我的酒里下毒?”   毒?达铁惊讶地去瞧阿各,她和小轨联手了?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动作!他装作没听懂:“她是小轨的女人,俄罗家会倾巢出动上山来打冤家!”   “让他们来!”乃古怒吼,捂着血淋淋的肩伤,“这是我的游戏,我让你们死,你们都得死!”   相对于他的狂躁,达铁很冷静:“不可能是毒药,”他说,“毒死你,你回了边沁,立刻就会停止游戏,没有意义。”   乃古到他面前蹲下,捏着他苍白的脸:“怎么喝成这样,”他在他嘴唇上闻了闻,没有多大酒味儿,“你参没参与?”   达铁懒得看他似的,把脸从他手里挣出来:“我累了,”他瞥一眼阿各,“随便让她到哪儿去,别在这儿。”   “莫急啊,”乃古把带着他余温的手掌在嘴上贴了贴,沮丧地发现,这个人已经不能让他痴迷了,“本来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……”   他站起来,从阿各的衫子上撕一块布,塞住她的嘴,然后从屋角拎一捆粗麻绳,吊牲口似地把她吊上梁柱:“如果是麻药,”麻绳另一端系在窗框上,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   他是问阿各,达铁不动声色,看他从门后取下鞭子、酒葫芦,还有柜上挂着的腰刀,“你说不说其实无所谓,”乃古猛地扯开阿各的衫子,“等我抓到小轨,”把酒淋到鞭子上,“会好好地问他。”   他这个“好好”让人不安,一副想把人挖心挖肺的口气,达铁在察尔瓦里攥紧拳头,可没等他做好准备,鞭子啪地一响,就抽裂了阿各的皮肤。   她叫不出来,血一点点从肚皮上往外渗,带着酒精,疼得她浑身打颤,乃古笑了:“我们先来算算皈依者的账!”   皈依者。他果然是来螺髻山报复的,达铁吃力地爬起来,屁股里钻心地疼,可他不敢哈腰,怕乃古看出来:“住手吧,她是个女人!”   “不,”乃古摇头,“他是男人,他理应受这些,”又一鞭子上去,他满意地看着阿各痛苦痉挛,“他是0777,皈依者,这家伙在圣徒岛把我开膛破肚了!”   听到“开膛破肚”,阿各明显愣了,直直瞪着他,摇着头呜呜大叫,乃古拔出腰刀,掂了掂:“这时候才不承认,是不是晚了?”他像戳一截枯死的木头,把刀准而狠地插进她的肋间,“不是不怕我吗,让你爸来啊,让他来救你!”   血、肚子上的刀、眼泪,达铁震惊地目睹这一切,阿各显然受不住了,不再去求乃古,而是惨兮兮地看向他,似乎想让他说一句话。   她以为达铁是0416,0416是知道她身份的,他并不是皈依者,而是持弓者!但达铁不了解这些细节,他只是隐约觉得,她知道些什么,她知道的这些,绝不能让乃古察觉!   但乃古发现了,阿各红着眼睛盯着他身后,他转过头去:“她看你干什么?”   达铁不敢出声,只摇了摇头,乃古皱眉,又去问阿各:“他是0416,你有话对他说?”   阿各立刻点头,这等于承认她早就知道达铁是0416,乃古瞪了达铁一眼,要去窗上解绳子,这不行,达铁惶急地想,不能让阿各开口!   乃古的手伸向绳结,抓住那个活扣,正要拽,什么东西突然从外头窜进来,嗖地一下,射穿了他的手背。乃古大叫一声,托着手一看,是一支火箭,再扒着窗往外瞧,接二连三的火箭正从山下射上来。   “俄罗家!”达铁迅速穿上披毡,扬起察尔瓦,“俄罗家来打冤家了!”   寨子一下乱了,男人都披上树皮和铁片扎的盔甲,拿起刀耙去战斗,女人则背着孩子往山顶上跑,老人和家畜留下来,无可奈何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。   老远,就看见小轨的身影,银镯子、高高扬起的长刀、蹭着鲜血的嘴唇,耳环上还插了一支象征英雄的山茶花,撒着野,从人群中杀来,从艳阳里杀来,带着一身凶猛的蛮气,所向披靡。   乃古一把折断手上的箭杆,握着掌心的半截箭头撞出去,达铁捉起铜刀,紧跟着他往外冲,阿各吊在梁柱上,哀鸣着,眼看自己的血顺着刀锋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。   喧沸声,刀刃的摩擦声,人的尸首和狗的尸首叠在一处,血从说不清的方向打到脸上,乃古直奔小轨,手里没有刀,就从地上捡一把,向着那个漂亮的背影,劈手就砍。   “小心!”达铁赫然喊了一嗓子,小轨回过头,看见逆光的锋刃,连忙提刀接住,“锵”地一响,他俩撞到一起,瞳仁映着瞳仁,笑意迎着笑意。   “哟哟!”小轨傲慢地扬起下巴,多情的眼往下一瞥,看见乃古手上的伤,再抬起来,露骨地嘲讽,“伤着你了呀,长官!”   这是挑衅,乃古应该动怒的,他从大屋冲出来时就想着要报复,要把小轨碎尸万段,可真面对面了,却痴痴的,只觉得他动人:“那酒,你想干什么!”   小轨并不答,一个劲儿朝他压刀子,两只手很有力量,晶亮的眼神又狠又辣,传说中的豹子神一样,让乃古干脆想服帖地跪在他脚下。   “我才要问你,”刀子眼看要逼上乃古的咽喉,小轨却微微松了劲儿,“把我们圈在螺髻山戏耍,你想干什么!”  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,小轨留了情,乃古立刻抓住机会,挑开他的刀子,跳到外围,他的优势是身高,把刀举过头顶,借着跳跃加大这个优势,他想靠向下的冲力和自身的体重,一举把小轨击倒。   小轨当然看出他的意图了,摆出一副死抗的架势,其实并不打算和他硬碰,他会闪躲开,从侧面把刀子平推进他的肋骨——活捉他,拔掉牙齿砍断四肢,装在笼子里,换他和达铁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……   “头人!”背后突然有人喊,是底惹家的,小轨回头看,见达铁被两个俄罗家的黑彝用套索勒住脖子,呻吟着,右腿已经被铁叉刺穿了。   电光石火间,他有两条路选,一头是达铁的性命,一头是乃古的刀子,他甚至想都没想,转身就往达铁那边跑,肩膀上陡然一痛,力道之大,直接把他砍倒在地上,楔着刀,他仍顽强地伸出手,朝他的人喊:“给我松开他!”   局势一下子就明朗了,没有了头人的家支不能算是家支,小轨一被底惹家的人用网兜套住,俄罗家的人就开始四下逃窜,乃古举着刀,跑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,唱歌似地喊:“下山去!抢他们的女人,杀光他们的男人!灭了俄罗家!”   都红眼了,底惹家的人泼水一样朝山下涌去,寨子像扑了锅的米汤,一霎沸腾,又一霎死寂,乃古得意地甩了甩刀,从高处跳下来,拽着装小轨的网兜,朝大管家使个眼色,让他把达铁搀进大屋。   一进屋,就见阿各被从梁柱上放下来了,救她的是个俄罗家的后生,正拿刀尖给她挑绳子,乃古上去就是一刀,踢开尸体,把她重新吊回梁上。   小轨、达铁、阿各,“人全了!”乃古笑着说,顺手把插着阿各的腰刀拔出来,噗地一下,血喷了满地。   “放我下去!”阿各哀嚎,拼命踢着裙角,堵嘴的布应该是被那个后生取下的,“我不是皈依者,0416知道,我是持弓者!”   达铁和小轨立刻对视一眼,都很谨慎的,没出声。   乃古显然不把她的话当真,谁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赖一赖:“看见这把刀了吗,”他把刀刃在裤子上揩净,亮给她看,“剖你正合适。”  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!达铁瞠目,那么残忍的事,他想劝一句,却被他的大管家一把摁住,那样子,不像关怀,倒像控制。   “我操,不是我!”阿各在失血,可她根本不顾,左摇右晃地挣扎,“你他妈找错人了!0416,说句话啊!”   “不是你,”乃古仰视着她,猛地一下,把刀子插回她肚子上那个伤口,狠狠一拧,“那是谁!”   阿各惨叫,那么悚然,那么凄厉:“我他妈不知道!”她看着乃古的手,他扳住刀子,要使劲了,“是……是0933!”她走投无路,只能诬陷,“0933是皈依者!”   “哦?”乃古停下来,转头看着网兜里的人,阿各瞪着湿漉漉的眼睛,盯着自己肚子上的刀,刚要松一口气,乃古手上突然用劲儿,霍地一下,把她的肚子豁开了,“0777,你当我傻吗!”他换个位置,又插上一刀,“0933只是个意识犯!”   阿各嘴里发出一种“咔咔”的声响,像是被口水堵住了气管,又像是疼痛已极的失语,达铁别着脸,捣着嘴干呕。   小轨在网兜里看着他,轻轻用脚碰他的膝盖,达铁连忙握住他的脚,偷偷地,想拿铜刀给他把网割开,这时乃古转过身,主人似地对大管家下令:“去,把他关牛棚里去。”   他指着小轨,达铁没敢动,眼下的局面有些奇怪,他们这些黑彝同时丧失了权利,仿佛一下回到了边沁,又是长官们的所有物了。   “我也走。”他跛着腿站起来,很古怪的,乃古居然不让,口气强硬地指着他:“你,留下。”   为什么?达铁眼看着大管家提起小轨的脚,搭在肩上往外拖,在屋地上留下一条宽宽的血痕,为什么小轨不能留下,而他必须留下?   “你剖你的,我看不了。”他执拗地要出去,一条血胳膊伸到面前,乃古笑着,捋了捋他耳上的红珊瑚:“让你留下,是为你好。”   这时,从山下跑回来几个后生,跪在大屋门口,把一个阿米子从肩上扔下来,献宝似地给达铁看:“头人,我们抓着俄罗小轨的妹妹了!”   达铁正要说话,拖着网兜的大管家却把话头抢过去:“交给我吧。”他拽起美都的发髻,“你们下山去,再去抢。”   后生们听话地离开了,达铁站在那儿,望着这个世界,山、寨子、下山的人,一切都那么不真实,是呀,这只是个游戏,乃古仍在折磨阿各,她快不行了,疼得失禁,翻着白眼痉挛,可这只是个游戏,很快,0777就会在边沁醒来,活生生的,像只是做了一场长梦。   牛棚在不远处,大管家把小轨和美拖进去,出来关上门,从腰间拔出短刀,达铁疑惑地看着他,看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,陡地一抹,颤了颤,倒在那儿。   怎么回事!达铁扶着门框,看看大管家的尸体,再看看牛棚,这不对,这些行为显然是有预谋的,谁的预谋?B吗?那小轨……   “头人,”乃古在身后叫,达铁转过身,余光看得见阿各悬空的尸体,零零碎碎、血肉模糊,“结束了,”乃古说,“我们赢了,俄罗家从螺髻山消失了。”   达铁看着他,很怕。   “我们随时可以出去,”乃古靠近他,血淋淋的手指捏住他的喉咙,“用我帮你吗?”他们离得很近,近得在彼此眼睛里看得见灵魂本身,乃古忽然皱眉,“……0416?”   达铁一把推开他,拖着腿,趔趔趄趄往牛棚跑,后头乃古跟着他来,不疾不徐,像跟一只无主的猫,看他急切地拽开牛棚门,然后呆立在那儿,一动不动。   棚里是小轨和美都的尸体,割的都是喉咙,血溅了一地,刀子掉在血里。   一只大手,从后头握住脖子,越握越紧,达铁下意识去掰那手,可手上都是血,太滑,眼前渐渐发黑,他无助地向黑暗深处坠,坠啊坠,后背仿佛触到了什么,他眨动着眼睛,就要睁开。 第19章 黄油刀   一个不大的房间,七个人坐成圆形,每人身后是一台实验型接入终端,0933动了动手指,意识还有些模糊,耳边有嘈杂的喊声,好熟悉……随着知觉重获,手里有又湿又冷的感觉,他低下头,看见一片红,倏地瞪大眼睛,是血!   他想站起来,却发现腿部肌肉还没有恢复,胡乱动了一下脚,踢着什么东西,立即当啷一响。   “看着我!”喊声是0416,和他之间隔着一个B,抻着头,焦急地喊,“看着我!”   0933这才晕乎乎地环顾四周,七个人中,只有C站着,这说明他离开游戏至少有三十分钟以上,视线在水平方向上绕,绕着绕着落下去,地板上躺着一个人,不,准确地说,是一具尸体,0777,脖子上有一道致命伤。   “啊!”他惊叫,用手去捂嘴,捂住了才发现,他竟没戴手铐,手上湿淋淋的全是血,“啊?”他看着自己的手,“怎么……”   旁边B醒过来了,皱着眉头转了转脖子,没急着活动,而是直接往地上看:“0777?”一副敷衍的惊讶口气,“谁干的?”说着,他转头看向0933。   0933愣愣地和他对视:“不……不是我,我刚……”   B瞧了瞧他的手,又装模作样地把每个人的手看了一遍:“只有你手上有血。”   “凶器在他脚下,”这时C说,“是他那架终端机上的金属框架,已记录备案,投产后将改为不可拆卸部件。”   “不是他!”0416吼,“我出来时0777已经死了,我可以作证!”   B似乎没太反应过来他的话,只是烦躁地捏着太阳穴:“边沁管理规定,囚犯的证言在一级死亡现场,不构成有效证词。”   “那让长官说,”0416瞪着A和C,“你们也看见了,你们说!”   他们都不开口。   “为什么……”0933看了另外几个囚犯的手,“为什么我们都没戴手铐?”   “合金手铐的电子感应装置会影响实验机的精确性,”A说,“你们进入游戏后,由长官C统一取下了。”   B忽然发笑,盯着0777的尸体:“0933,你知道他爸是谁吗,”他很得意的,笑得过于露骨,“你杀了他,连边沁都装不下你了!”   “凭什么说是他杀的,”身边刺来一句,是0416,“他为什么要杀?”   B眉峰一挑,不大高兴地睨着他:“因为0777曾经进入他的囚舱,意图把他当做鸡奸对象,他怀恨在心所以报复!”   0416一时哑口无言,B居然在这儿等着他,“你也看见了,”果然,B勾着嘴角说,“不是么?”   “是你杀了0777。”0416断言,B怨毒地瞪着他,然后噗哧一笑:“我?我为什么要杀他,我最后一个出来的,我什么时间杀他!”   “不是你,也是你指使了别人!”   “管理员不可能谋杀犯人!”B愤怒地和他对峙,精心拢起的额发微微颤动。   “囚犯还有我,还有那家伙!”0416指着0933旁边,曾经伪装成偷盗者的皈依者,“他玩的是谁,死的时候有没有离开大家的视线,为什么不是他!”   “我……”那家伙开口了,刺满了图案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“玩的是美都。”   0416的脸孔瞬间僵硬,因为最后在牛棚里杀他的人就是美都,如果美都真是这家伙在玩,那说明……   “我的控制对象是俄罗小轨,监视、风险把控、带出游戏,三项任务按要求完成。”   不光偷盗者的身份是伪造的,连皈依者的身份也是伪造的,他的真实身份是管理员!   “他是管理员。”B好整以暇地斜靠着椅背。   “你插钉子!”0416咬牙切齿。   “不正常吗?”B浅笑,然后向C下令,“把0933带走!”   “等等!”0416没办法了,把0933看了又看,那么深情,“0933一直和你在一起,他怎么杀人?”   B懒得分析他话里的逻辑,只是很不快:“0416,你搞清楚,谁才是你的靠山!”   “0933,”0416撑着椅子站起来,有些摇晃,“告诉他,你在螺髻山玩的是什么角色。”   0933仰视着他,明白他的意图,所以不说话,B似乎察觉了什么,抓着椅子扶手,把身体挺直,0416痞痞地笑:“长官,我才是俄罗小轨!”   一刹那,B的目光僵直。   进入螺髻山前,地上的两块芯片;俄罗家的大屋里,他目眩神迷搂抱着的人;还有鲜血淋漓的最后,达铁眼中那个陌生的灵魂……   他愤然回头瞪着0933:“你们……”他想站起来,无奈腿部力量不够,“为什么!”他睚眦欲裂,冲着0416咆哮,“别他妈跟我说你们操了几回,操出真感情了!”   “所以,”0416平静地说:“0933没有机会杀0777,我才有。”   “我说他有他就有!”B的情绪失控了,指着地上的尸体,“0777的死必须有人背,这个人必须是他!”   “检查实时影像啊,”0416站到他面前,俯下身,两手撑着扶手,圈住他,“看看凶手到底是谁。”   惊愕、愤怒、嫉妒,无数种情绪翻搅到后来,B倒冷静了:“这个房间的纳米摄像器根本没打开,”他笑,轻而浅的,拿嘴唇在0416的嘴上擦过,“如果看管理日志上的记录,俄罗小轨就是0933!”   那么近,0416和他四目相对,曾经在床上忘情摩擦的两个人,现在彼此博弈,“管理员除了我,都是AI,”B嗤嗤地笑,“在边沁,我一手遮天!”   真像他说的那样,他把手搭在0416脖颈上,毫无顾忌地,偏头吃起他的嘴唇,眼睛半开半阖,兀自沉醉、放肆缠绵,忽然,从他反复吸吮的那片唇里,0416轻轻说:“我是皈依者。”   B顿住,贴着他的面颊,动了动眼睫,0416又说了一遍:“我是皈依者。”   “呵,”B笑了,手有些抖,“这有意思吗?”   0416错开他的脸,往前贴住他的耳畔:“当时,你奄奄一息的,问了我的编号。”   B像是烫着了,忽地从他腮边弹开,0416凑上去:“那时候我敢没告诉你,”他瞥一眼0933,慢慢说,“我的编号是,04……”   “给我抓住他!”B眼里不知怎么就噙了泪,朝A和C怒吼,“抓住0416,启动紧急惩戒程序!”   眨眼间的事,0416一探手,从0933脚下捡起那根带着血的金属构件,往B的咽喉上一抵,冲那几个AI喊:“现在是人类命令!打开中枢系统隐藏菜单,执行红色警戒区条令第一项,注册目标人物生命受到威胁,卸载一切运动机能!立刻!”   惊奇的事发生了,A和C,还有那个伪装成囚犯的管理员,同时解除了运动模式,像是恢复了某种出厂设置,随机静止。   0416张狂地在B的额角上亲了一口,挑衅他:“别以为只有党玩得起高级AI,都是我前几年玩剩下的!”   B漂亮的头发有些乱,扬起下巴,似乎想说一句什么,陡地,被0416狠狠抹了脖子,血从紧扣的制服立领里涌出来,0416连怜悯的一眼都没给,扔下他直接去拉0933。   0933勉强站起来,越过0416的肩膀,看见微微抽搐的B,他还有一口气,鼻梁上漫过长长一道泪痕,眸子湿润着,那么无助,那么可怜,缓缓地,从椅子上滑下去。   “走,”0416拽他,攥着他的手,连搀带抱扑出门外,沿着长长的弧形走廊进入电梯,“腿还行吗?”他问,捧着0933的脸,急着确认他的状态。   “可、可以,”0933迟钝地答,似乎不大敢相信他们刚才做的事,他们杀了管理员,“我们……越狱了?”   叮!到达一层,0416牵着他出去:“离开这栋搂,我们才算越狱了!”他那么高大,敏捷而有力量,好几处转弯他几乎是抱着0933在飞奔。   偌大的建筑物里看不见一个人,没有AI,没有小型工程车,甚至连触发式报警装置都没有,到处死气沉沉,“不能这样出去,”0416突然说,“外头就是极速公路,我们得把囚服换下来!”   只有管理员才可能有便服,“那……”0933迟疑:“我们回去?”   顶层,B的房间,那儿一定有衣服,0416仰起头,这时0933拽了拽他的胳膊,让他看大厅北墙伫立的边沁雕像,雕像两侧是复合技术塑造的天使与恶魔形象,分别象征着罪和惩罪的人,人物是全息投影,服装则是真货。   0416跑过去,踮着脚往下拽衣服,是两件袍子,一件黑一件白,白的那件做工非常华丽,衣摆上有繁复的刺绣,他扔给0933。   “会不会太夸张了?”0933边换边说,内裤上有边沁的标志,他不敢留,丢在地上,袍子里光溜溜的。   0416也一样,看见他干干净净套着宽袍的样子,喜欢得在那脸蛋上轻轻一掐,揽着他去推中央塔楼的大门。   太顺利了,顺利得不正常,他们沿着中央塔楼和囚舱楼中间的环形花圃绕到院子正面,那里是一处不设门的出口,显然边沁的设计者并不认为囚犯有可能到达这里,所以连最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,站在门口,0416和0933怔住了,震惊地,瞪着眼前的景象。   没有极速公路,没有动力车,甚至连地平线都没有,外头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,老树乖张地扭曲着枝干,随着风,沙沙作响。   “那B……”0933欲言又止,B每天看着的一切都是假象吗?全息投影?为什么!   “走,”0416握紧他的手,领着他,走向那片森林,这时是夜间,不知道几点,“我们先出去,找地方躲起来,等天亮再说。”   他的策略是对的,进入林子没多久,他们就找了一棵高矮合适的树,爬上去搂在一起,枕着对方的肩膀等待黎明,0933很紧张,动来动去地不安稳,0416就胡乱哼一首歌给他,断断续续的,贴着他的耳朵,不时用鼻尖蹭他的鬓角。   “这歌好熟……”0933窝在他怀里,借着枝桠间的月光望进他的眼睛,“像是……”他随着他哼,“啊,是B屋里那首。”   0416愣了:“好像还是真是……”他讪讪的,“可能最近听多了。”   言外之意,他去过B那里很多次,0933静了一会儿,问:“他经常听这首歌吗?”   “嗯,”0416也不遮掩,“就像是他的Background music,一首一百多年前的老歌。”   “谁唱的,你知道吗?”   “Edith Piaf,”0416懒懒地揉着0933的头发,“她的《玫瑰人生》很出名的。”   0933记了记,接着问:“你喜欢复古音乐?”   “是啊,”0416像是怕他掉,把他往上抱了抱,“复古音乐、黑白电影,还有桥牌,我喜欢的东西挺多的,”他笑一笑,“以后一样一样说给你听。”   0933乖乖点头,然后好玩似地捏他的下巴:“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   0416故意吊他胃口:“不行,”他狡猾地讲条件,“你得先告诉我你的。”   0933就软绵绵地贴上来,小声说了,0416听完,呵呵地笑:“听着有点冷!”   “快点,该你了,”0933挠他的胳肢窝,在他身上摇晃,“你到底叫什么啊……”   他们迷路了。这片林子比想象中大,他们试图寻找公路,或是车辆进出的痕迹,但一直没发现,这像是个与世隔绝的迷宫,没有尽头。   “太他妈奇怪了,”0416在前头走,不时回头看一眼0933,看他翘首望着枝头,“看什么呢,注意脚下!”   “这些树……”0933快走几步,讨好地拉住他的手,“总觉得在哪儿见过。”   0416很受用:“树嘛,都差不多,”他顺手从灌木丛上摘一颗莓子,递到他嘴边,“还好吃的不缺。”   他们俩在莓树边坐下,本来是肩并着肩的,0416非拽着0933到自己怀里,用两腿夹着他,摘了一堆莓子,扔到他袍子上:“吃,吃饱再走。”   0933没多想,低头就吃,吃得指头尖红彤彤的,正想用嘴吸一吸,0416慢慢把他的袍子下摆提起来了,先是小腿,然后是大腿,白花花地露在眼前,肩膀被从后头箍紧,0416的下巴枕在他锁骨上:“喂,我硬了。”   0933举着两只手,不大愿意地扭了一下:“干嘛啊……”   0416腻腻歪歪在他脸上亲了几口,把手伸到他袍子里,光溜溜的屁股,摸了一圈,掐着他细瘦的大腿根:“来嘛,野战一下啊。”   0933红着脸躲,好一会儿,才偏过头:“那你让我来。”   0416挑起一侧眉毛,抬手比了比他在自己下巴上的位置:“这个身量,上我?”他笑着把他的袍子往上拽,堆到腋下,“来,我摸摸胸……”   0933不干,用胳膊夹着薄薄的胸口:“要么我上你,要么不干!”   “不是,”0416挺无奈的,“在螺髻山的时候你都让我上,怎么出来了,倒想上我了?”   “那不一样,”0933虚着声,“俄罗小轨长得好看……”   “哎我没发现啊,你还挺色!”0416故意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,然后看见他挡着自己下体的手,指头尖是诱人的粉红色,不经意的,喘息声就急起来,“手拿开,”他一边脱袍子一边用腿圈他,“让我看看下边。”   0933也不管手脏了,拼命推他,没推两下,两个人就赤条条滚到一起,太阳正好,照着0416的背,背上的肌肉拉伸扭动,不一会儿,莓子丛上就竖起来一只白脚,高高的,五个脚趾缩在脚心,像有猫挠似地在灌木上蹭。   口水声、微微的哼声,还有肉体摩擦的声音,“起来,”0416急吼吼的,指着前头一根半拖在树杈上的藤条,“脚搭上去。”   0933红透了地站起来,两个屁股蛋之间湿淋淋的,袍子窝窝囊囊抱在胸口,0416推着他过去,扶着他的脚往藤上搭,一搭,被舌头和手指玩弄过的缝隙就暴露出来。   0416站在他侧面,捏着那只细脚,把他发颤的红指头含进嘴里,0933怕他的纠缠,弯着腿想把脚往回收,借着他收腿的姿势,0416直接搂上去,扶着下边一使劲,就把他的屁股顶开了。   “哎?”0933一点准备也没有,大腿紧紧抵着胸口,他不知道还有这种姿势,整个人都慌了,“你怎么……从侧面!”   “你敞得挺开的啊。”说着,0416就开始动,进的不是很深,但角度刁钻,0933没处着力,只好抱着他,任由他不要脸地在那儿疯狂进出:“慢……你慢……”   “刺不刺激,嗯?”0416汗涔涔地盯着他,掐着他的脸盘一通乱亲,一根歪歪扭扭的大东西斜撬在里头,楔得0933挺着肚子收不紧屁股,翻着眼睛打哆嗦。   “哈……哈!”他开始往0416身上蹭,鼻子里哼哼唧唧的,明明没弓背,袍子却从背后鼓起来,越鼓越大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长,0416看见了,惊讶地去摸,陡地一下,什么东西从头上罩下来,兜住他们然后收紧,是手工打的粗网!   0416挣扎着往周围看,浓密的树影间先后冒出来几个鬼祟的人影,手里拿着长剑和棍棒,居然……是穿粗麻僧衣的修士!  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,其中几个人同时拧开随身的水囊,对着0416,劈头盖脸地往下浇,只是水,0416却觉得周身的皮肤都烧着了,冒着带酸味的烟气,即使这样,他仍紧抱着0933,用身体遮蔽他,不让他受苦。   接着他们向他撒盐,苦咸的颗粒粘在灼痛的皮肤上,他撕心裂肺地喊,他们把他从网里拖出来,拿绳子捆上,然后去拽0933。   “别碰他!”0416在流血,被水和盐腐蚀了的皮肤开始溃烂,他无妄地叫嚷,那些人置若罔闻,掀开0933的袍子,抓住袍子底下的东西。   一对翅膀,雪白的,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。   0416愣住了,盯着0933,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背上长出了什么,两手疑惑地往后扑打,抓着他的修士有些犹豫:“这是首座天使啊,真的要割吗?”   旁边立刻有人说:“你也看见了,他淫荡地让魔王的阳具插入了他的肛门,还是什么首座天使!”   于是长剑抵在了翅膀根部,0933懵懂地挣扎,猛地,背上一疼,血顺着肩胛和肋骨漫下来,他惨叫,痛苦地念着0416的名字,他们粗暴地拖拽他,之后有马蹄声,有金属笼架的拍打声,他渐渐虚脱,惨白地晕眩过去。   再往后,是蒙昧的记忆,没人给他吃的,也没有水,无数次,他以为自己死了,可摇摇晃晃又活过来,他知道是在马车上,被带到一个地方,落日余晖很荒凉,但穿过的那道闸门他认得,走过无数次了,是圣徒岛!   怎么回事?他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思考,0416呢,他也被抓来了吗?他们明明逃出了边沁,为什么又落入到游戏的世界?   他们把他拉到地下,一个正在修筑中的机关,从穹顶优美的雏形他认出来,是圣徒墓下头的圆石室,他虚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,指甲尖而长,异常锋利,不像人,倒像是某种传说中的怪物。   过了很久,也许有几个月,或许是几年,他仍活着,暂时被搁在石室墙边,额前的头发停止了生长,颜色也渐渐褪去,成了毫无光泽的灰色,但袍子耐不住时间的冲刷,残破暗淡了,只能勉强看到衣摆上的刺绣。   他开始接受这个事实,他就是天使,是银子。   饥饿、痛苦、恐惧,他在铁笼里蜷缩,浑身上下只有一副指甲,那么锋利,足以冲破牢笼,可然后呢?以他现在的体力,走不远的,他最好等待,等待他的聆听者。   聆听者……好遥远啊,还要等上三百年,他会领着皈依者、持弓者和偷盗者,带来新的开端。   0933伸出指甲,奋力爬起来,贴着栏杆,在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,偷偷的,凭着记忆中的形状,刮削出一个细长的图案。   修墓的人来来去去,昏暗的火光中,没人注意墙根,那里渐渐盖上一层灰尘,他们把他抬到石室中央,剃短他的头发,拔掉他的指甲,然后封闭机关。   沉睡,在纯然的黑暗中,无边无际地睡去。回忆慢慢模糊,囚舱窗外刺眼的光线、戴着党徽袖标的长官、围成一圈的学习小组,还有0416,他们的爱、欢乐和性,都随着时光从指缝间流逝……   流逝,直到——   光,微微一点光,眼睛明明睁开了,却看不清,冷、热,他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,浑浑噩噩的,他随着车轮摇晃,然后有水声,他皱了皱眉,听见惨叫,随后是野兽的鼻息,他无力支撑,再次睡去……   睡去,直到——   光,微微一点光,眼睛明明睁开了,却看不清,马车、狼嚎、温暖的舌头,之后他看见了一些,树林、迷雾和红色的宽边帽。   有血,聆听者倒在泥土里,马车边,皈依者毫无知觉地摇晃,身上是两个穿鲜艳红衣的家伙,0933一声叹息,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沉睡……   沉睡,直到——   光,微微一点光,耳边有急促的呻吟,他缓缓拨开盖笼子的苫布,看见两具彼此交缠的肉体,他们尽情放纵,瘫在车沿上,皈依者一条腿劈在车上,一条腿垂在车下,下半身洞开着,他们四目相对。   0933缩回去,倚着栏杆,疲惫地闭上眼睛……   光,微微一点光,他迷蒙地醒来,看见圣徒岛的闸门、一路斑驳的树影,和夜半杂树丛间现身的老人,老人伸着肮脏的十根指头,哑哑地说:“给我。”   笼子打开,他被恶魔扛在肩头,行走在漆黑蜿蜒的小路上,他们一路向西,那里是世界的尽头,是传说中宇宙的终点,是时间的断崖。   景色不断变换,高大的树木越来越少,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随风摇动的野草,花儿多起来,还有河,波光粼粼的,在艳阳下闪动。远处,最宽的一条河边,他看见一队人,其中有两个修士,还有许多马,马上的人都穿黑袍子。   恶魔唰地扬起翅膀,钳着他,向那些人飞去,近了,他才看清,那并不是人,而是一群瞪着金色眼睛、生着尖牙的魔鬼。   “首座天使!”他们喊,纷纷下马跪倒,只有一个披斗篷的没有动,坐在他鬃毛扎成长辫的白马上,傲慢地仰视过来。   是魔王。   0933在半空凝视着他,陡地,魔王掀掉头上的斗篷,露出一张丑陋可怖的脸来,不,不光是脸,他的手也是,疤疤癞癞,像是被火烧过,深深地腐蚀了。   “这是复仇的时刻,”他说,“我十万个插着黑翅的眷属正从世界尽头之外赶来,迎战背叛了你的火焰天使,和他从你手中夺走的三十万大军!”   0933愣愣地盯着他,他不记得,什么也不记得,三百年太久了,久得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:“世界的尽头……在哪里?”   魔王朝他伸出手:“这里就是,”那些狰狞的伤疤下,是一双温柔的眼睛,“世界的极西处,也是极东处,没有方向,无处可走!”   轰地一声,晴空闪起霹雳,云层翻涌,滚动着笼罩四野,世界昏茫起来,从无垠的昏茫中,听见波涛般的喊声,和震耳欲聋的拍翅声。   “对头来了。”魔王扭头看向天边,那里是无方向之地,是世界尽头之外,一个无处不在的声音赫然响起:“首座天使把身体献给了群魔之王,火焰天使以上帝之怒,率十万仗剑天使、十万持弓天使、十万惩戒天使来此讨伐!”   话还未落,一支长箭就破云而出,斜擦着0933的鬓角,扎进他身后的土地,魔王举起右手,从他指尖上方的天空,从无垠昏茫的最深处,冲出一只恶魔,接着第两只、第三只,无法计数,直刺进天使大军藏身的云层中。   马上的恶魔一个接一个扑向天空,0933被放下来,在绮丽的花丛中,他还不会张开翅膀,只能旁观,看着云朵被火焰和刀锋撕碎,天使的战阵显露出来,一层压着一层,海水般铺满天边。   天使披着铠,握着长剑和钢叉,出击时呲起利齿,野兽一样咆哮,撑开的翅膀上挂满了金属钉刺和擦亮的镜子,借着反光,腾挪着砍下恶魔的头颅,揪在手里,得意地向下俯冲,纵横杀戮。   恶魔在坠落,抛洒出的血把云彩都染红了,绚丽着,像是夕阳,0933瞪着那片血色,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腥臭,浅淡的瞳孔逐渐收缩,直到聚成一条竖线,猛地,背上挺出一对绷紧的翅膀,新生的,还带着血丝,振了两振,霍然腾空而起。   天使们注意到他,迅速调整阵型,齐刷刷朝这边偏过头,划一地举着手里的利刃,最高处,火焰天使腾地燃烧起来,在遥远的天顶,只看见闪闪一点金红。   0933向他冲去,风那么烈,打着他的眼睑,把他的长发吹拢在脑后,魔王紧随着他,抖开宽大的黑色翅膀,在如雨如雾的箭阵中闪转,忽地,眼前迸出一道光,从0933羸瘦的肋下,像日光初生,又像太阳碎裂,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。   与这光相比,火焰天使那一点金红就显得黯然失色了,所有人都用手臂遮着脸,在微乎其微的阴影下,他们看见首座天使的第二对翅膀,庞大、矫健、有力,在肋骨两侧张开,一振,就带起空气的激流。   天使们太清楚这种力量了,畏缩地躲到云层之后,只有火焰天使,在万仞之巅爆炸般释放出滚滚火球,扇面般四射而下,笼罩住0933和魔鬼们的路径。   那火极凶极烫,发丝上稍沾一点,整个人就融化般灰飞烟灭,魔物无法再朝穹顶接近,赤红的天空中,只有0933不断出现在云层的不同位置,速度过快,以至于众人看到的不过是他同时闪现的若干残影。   火焰天使甚至都没来得及辨别哪个是他的真身,头颅就被狠狠从正面摁住,太阳穴的位置乍然一紧,砰地,碎成了无数片。   恶魔在欢呼,用嚎叫,和一种咔咔的气流震动声,0933茫然握着一片燃尽的颅骨,回头去看,天使、恶魔、所有牲灵,整片大地、这个世界,都在向他匍匐,在孤寒的最高处,他不知所措地尖叫,痛苦地蜷缩成一团,从那细窄的腰间,第三对带血的翅膀,伴着强光生长出来。   光,遮天蔽日的光,利刃一样扫向八荒,天空、树木、河流,翻覆着相继毁灭,天使、恶魔,蝼蚁般卷入死亡,0933紧闭着眼,即使闭着,光也足以刺穿他的瞳孔,让他陷入一团漆黑,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。   黑暗。像出生前的寂静。像母亲温暖的子宫。嘴唇上有温柔的触碰。脑子里则是杂乱无章的喊声:名字!告诉我你的名字……我带你出去!别怀疑,我爱你……出不去,我们就留在这儿,永远做俄罗小轨和底惹达铁!   “啊!”0933一个激灵坐起来,合金手铐勒得腕子生疼,前胸和后背都湿透了,是汗,他急促地喘息,试图看清眼前的景物。   B,关切地站在他面前,快速翻看他的眼皮:“感觉怎么样,想吐吗?”   0933摇头,往四周看,是测试螺髻山的屋子,除了他俩没有别人:“他们呢?”   “他们都回囚舱了,”B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条热毛巾,细心地给他擦脸,“你一直没清醒,可能是意识抓取模块出了问题,”他把他从设备上扶下来,“推测你掉入了某个逻辑夹缝中,潜意识因此暂时出现紊乱,所以结论是,”他温和地笑,“测试失败了,螺髻山还不能投入使用。”   0933看着他,这是他认识的那个B吗?0777的死,他和0416的越狱,还有圣徒岛上的三百年,都是虚幻?   “来吧,”B为他打开测试间的门,“我带你回囚舱。”   0933起身,腿居然能活动,这说明他绝不是刚从螺髻山出来的,那是怎么回事?他顿了顿,难道……拖着脚蹭过弧形走廊光滑的地面,他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,难道这个世界真像他推测的,是构建出来的虚拟现实,而自己不过是这个虚像中的一段数据,可以随意从圣徒岛回收?   “长官,”他停下来,“我想见0416一面。”   “0416?”B似乎很诧异,“哪有这个编号,边沁只关押重刑犯,编号从5开始。”   0933想了想,继续走,走着走着,古怪地冒出一句:“复古音乐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B没听清,问他,他不回答,接着说:“玫瑰人生。”   B有点紧张了:“你嘀咕什么呢!”这时,0933说出了一个词儿:“Edith Piaf。”   霎时,0416不动了,一只脚正要抬起,脸上一副疑惑的表情,0933转身看着他,尝试着给出指令:“进入后台运行模式。”   B的脚收回去,眉头放平,目视前方,两手自然垂在身侧。   0933靠近他:“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,”他显得有些紧张,“你是AI的事。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无机质的声音,B回答。   “0416割断了你的喉咙,”0933轻声说,“你的瞳孔却没扩散。”   “哦。”B机械地表达反馈。   “0416卸载其他AI运动机能的时候,你并没受影响,”0933小心地触碰他的面颊,像是好奇,又像是怜悯,“说明你和他们不一样,操纵你,需要密钥。”   “哦。”B还是那样,毫无感情。   “推断,加上一点猜测,”0933试着去掐他的手背,他真的没有痛感,“我……在圣徒岛被割掉了翅膀,装在笼子里……那三百年是怎么回事,为什么游戏会成真!”   B一动不动,连眼睛也没眨过一次:“你,怎么判断,哪个是游戏,哪个是真实?”   “这里不是真实吗,那这里是什么,”0933攥起拳头,“我又是什么?”他忍无可忍地跺脚,“0416在哪里!”   “0933号,”B没有给出他答案,或者说,他根本给不出,“你现在有两个选择,一,越狱,离开边沁,去重复你之前的经历;二,解除我的后台模式,由我送你回囚舱,你可以过你习惯的日子,吃饭、睡觉、玩圣徒岛,什么都没有改变。”   0933瞪着他,眼睛湿漉漉的。   “如果我是你,我会选择第二项,最优。”   0933笑了,他很少笑得这么张狂:“是呀,最优,一定有不少人被你说服了吧,”他忽然蹲下去,“所以才有那句话,“去玩聆听者”,是之前放弃了的0933留下的,对不对!”   说着,他把合金手铐重重砸向地面,电子感应器立即发出报警声:“不,我还有第三个选择,”他笑着流泪,疯了似地把手铐往地上磕,“摆脱这一切!”   轰然间,世界分崩离析,爆炸、烈焰、剧痛,肉体支离破碎,意识却异常清晰,那么平静,那么安详,缓缓落入一无所有的黑暗。   黑暗。   远远地,有嗡嗡声,很熟悉,听着叫人放心,感性先于理性做出判断,是吸尘器。他睁开眼,耳边传来系统提示音:……用户,《笼中》高级版通关成功,本周榜单已刷新,奖励将于二十四小时内送达您的指定账户……   他取下外接设备,拔掉注射器头,疲惫地活动肩劲,慢慢地,扶着桌子站起来,休息了二十多分钟,他略显蹒跚地走下楼梯,桌上摆着咖啡和吐司,是清晨。   “亲爱的,你出来啦!”女人的声音,从小客厅传来,他皱了皱眉,到餐桌旁坐下,搭手的地方放着一把黄油刀,他顺手抓起来,翻开报纸。   金融时报,他习惯性地翻到投融资板,电视里正在播早间新闻:……参与过游戏的死亡人数已上升至一百三十二人,据现有资料分析,死者都曾试图寻找所谓的“真实世界”,越来越多的专家开始呼吁对《笼中》这类多世界接入式游戏展开监管……   他放下报纸,看了看手里的刀子,还算锋利,这么想着,他猛地拿刀划向颈动脉,咚地一声,扑倒在桌子上。   黑暗。   安静的,没有一丝声响。   他缓缓睁开眼,取下外接设备,拔掉注射器头,扶着桌子站起来,同一个房间,他休息了一会儿,下楼梯。这次没有女人,衣架上只有男人的衣服,看来他一个人住,餐桌上摆着咖啡和吐司,是清晨。   这不合逻辑,他在游戏里应该很久了,吐司却刚刚烤过。   他到桌边坐下,拿起那把黄油刀,电视里正在播早间新闻:……行为意识领域专家的观点,如果存在多个世界,玩家极有可能分不清虚拟和真实,因为目前尚缺乏有力的证据,能够证明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……   报是金融时报,他看了看手里的刀子,还算锋利,手腕扭了个角度,就要划向颈动脉,这时门外有人敲门。   他往那边瞥一眼,懒得理,刀锋已经抵住咽喉,就要使力,门外突然喊:“初冬!我忘拿钥匙了,给我开下门!”   他愣在那儿,黄油刀从手心滑落,是真的吗?他猛地站起来,即使是假的,只要这里有他,也甘之如饴了。   “来了!”他急切地走过去,握住门把手,颤颤一拧,和煦的晨光从门缝间照入,挟着几声清脆的鸟鸣,一把带着笑意的嗓音:“今天的苹果甜毙了,给!”   <正文完> ●▄m● ┠ ┨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~︺